陈文胜:周口“平坟运动”是野蛮的施政
掘人祖坟在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中是一种十分狠毒的做法，中国的文明史上最有名的挖坟掘墓事件，当属伍子胥的“掘平王坟，曝其尸，鞭打三百，挫骨扬灰”，让楚平王成为中国史上第一个被强迫火化而死无葬身之地的人。但“死者为大”是人类对自身尊重的常理，即使在春秋时期就已经成为社会常识，就算楚平王再罪大恶极也应入土为安，可伍子胥连死人都不放过的残忍，使家乡的楚国人由同情变为公愤，最后群起而攻之并在秦国的帮助下复国。天理昭昭，因果报应，伍子胥后为夫差所杀被弃尸江中，也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最近几十年破除迷信讲科学，政府大力推进殡葬改革，但土葬依然盛行。正是基于对民族传统习俗冲突的正视，基于对国人生活方式和精神信仰的尊重，在新当选的十八大常委亮相次日，国务院第628号令在新修改的《殡葬管理条例》中删去了可强制平坟的规定，这是新一代领导人的“民本新政”，更是新时期政治文明的又一个进步标志。而河南省周口市在十八大前后喊出“坚决平、迁到位，不留死角”的“平坟运动”，明目张胆地使用文革式“阻击灵魂”的组织手段，采取大跃进式狂风暴雨的工作方法，在短短三个月内“平迁了200多万坟墓”，规模之大、权力之强势可谓史无前例！所造成的恶劣影响，值得每一个炎黄子孙深刻反思。
1.是对民族之根的摧残。树有根，水有源，而乡情是中华民族的一个永恒主题。不管是帝王将相，还是庶民百姓，都无法摆脱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和饮水思源、叶落归根的传统观念。改革开放以来，海外华人、港、澳、台同胞不辞艰辛，纷纷来到大陆认祖归宗，祭祖扫墓。正如一首《我的中国心》所唱响的：“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国心，我的祖先早已把我的一切烙上中国印。”无论是新加坡总统李光耀、菲律宾总统阿基诺夫人，还是台湾的连战、宋楚瑜等蓝营大佬，吕秀莲、谢长廷等绿营天王，均超越于意识形态之上，先后到大陆寻根祭祖。每到春节、清明、端午、中秋等传统的节日，国内就会出现大规模的返乡潮。而家乡的祖坟则是寻根问祖的核心要素，是认祖归宗与宗亲相认的关键环节。可以说，祖坟是炎黄子孙的心灵港湾，根之所系。不少华侨举家移民国外后，就将祖先的骨灰转移到定居地安葬。所以，有网友认为，只有理解中国人为何如此重视坟墓，方能明白作家余光中的诗句“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为何如此动人心弦！如果没有坟墓，炎黄子孙的根将在何处安放？在已成为国家法定假日的清明节，国人对祖先和逝去亲友的哀思在何处祭奠？如果真要移风易俗，被视为华夏子孙寻根祭祖之地的黄帝陵每年都要举行祭祖大典，难道黄帝陵墓也可以平掉吗？如果因为黄帝是开创中华民族文明的祖先而要特别对待，可没有千千万万的百姓那所谓的黄帝还有什么意义？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相去不远先辈的墓地都无关紧要了，那黄帝陵对每一个普通的炎黄子孙而言还有什么意义？而周口市已有200多万个坟头被平掉，200多万个坟头究竟摧残了多少人的家园之根？又会让多少人产生死无葬身之地的恐惧？祖籍系河南省周口的一位北京市委宣传部的官员就公开发表文章表示，因老家周口祖坟被平，自家祖先坟头已成一片废墟，自己与那片土地已没有任何联系。周口“平坟运动”就这样在国内断了国民的故乡之根，在国外断了海外华侨同为炎黄子孙之根。
2.是对民族文化的亵渎。有学者认为，从“坟”字体构造来看，形象表明了土地和中国文化、坟墓和中国人生命的天然又紧密的联系。从茹毛饮血到礼葬祖先，坟墓是中华民族由野蛮走向文明的一个重要标志，也是中国文化“崇拜祖先”和“敬畏自然”的集中体现。我们之所以不是一个美国人或法国人，而是一个中国人，是因为我们民族传统的文化差异。礼葬祖先“入土为安”，并封坟树木、四时追祭和缅怀，是中华民族区别于其他民族文化的千百年传统，博大精深，根深蒂固。虽然在近几十年间发生了移风易俗的殡葬改革，这到底是一个偶然还是必然？如果从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中寻找答案，几十年的时间当然不能确定为必然，且在现实中难改传统主流趋势。记得张治中将军当年在文革中谈及破四旧时，就曾预言“若干年后这将是一个大笑话”。如果从世界各国文化发展中寻找答案，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那么，也可以说只有区域文化、地方文化、乡土文化才是民族的文化，而崇拜祖先、奉行孝道、封坟护墓无疑是中华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民族的灵魂所在、维系所在、自信所在。十八大报告提出，让人民群众生活得更加幸福、更加体面、更有尊严，这就迫切需要建设一个“文化中国”和“礼乐中国”，而周口的“平坟运动”将我们的民族文化连根拔起，将对中华民族围绕坟墓所形成的孝道、忠义、仁爱等价值观念和礼仪体系产生怎样的影响？将对中国人的民族精神信仰、核心价值观念产生怎样的冲击？
3.是对民族凝聚力的瓦解。为什么在世界文明史上独有中华文明传承五千年而不断？是什么力量将中华民族凝聚在一起？建立在家园、家庭、家人之上的家国情怀，为中华民族的凝聚力、向心力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没有家，哪有国？有了家就有了家庭的归属感，知道自己生命的源头，感恩亲人的抚育与呵护；有了家庭的归属感就有了家族和家乡的归属感，知道自己来自何处，眷恋成长的故园；有了家族和家乡的归属感就有了宗族和民族、国家的归属感，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担当着时代所赋予的历史使命。故情系故土，小而思乡，大而思国。而祖坟与家谱在其中发挥着特殊的纽带作用：家庭通过祖坟这个精神的归宿将家乡与国家的命运连在一起，家族通过家谱这个血缘的密码将宗族与民族、国家的命运连在一起；从而将祖源认同与民族认同合为一体，使中华民族有一个共同的心理归属，具有巩固中华共同体的作用。在中国的几千年历史上，尽管不停地改朝换代、政权交替，甚至异族入侵而国灭族散，但中华民族是荀子所说的那样：天不能死，地不能埋！自秦汉以来，你可以灭国，但难以亡族，反而对入侵的民族一一同化，不弱反强。而像周口的“平坟运动”将家与国的归属纽带一刀两断，中华民族的凝聚力、向心力将何以维系？中国现在是世界第二经济大国，尽管创造财富的速度在不断地加快，财富和人才流向国外的速度也在不断地加快。但据媒体报道，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移民输出国，超七成富豪已经或考虑移民，精英流失数量居世界之首。一个不容忽视的现实浪潮就是，不仅富豪、精英、艺人如过江之鲫涌向国外，就连一些省部级以上高官也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亲属子女送出国门。一个民族一旦失去了凝聚力，就是一个没有希望的民族。
4.是对公民基本权利的践踏。每个公民的基本权利，包括财产权、生存权等，还包括按照的风俗习惯选择安葬方式的权力。除非罪大恶极经法院剥夺，否则，人死后的墓地神圣不可侵犯。翻开中国的历史，还没有哪个朝代的父母官强制百姓挖自己的祖坟。任何文明政权都对墓地加以保护，所以，中国自古以来就有“偷坟掘墓者，斩立决”的法规。即使在还未经修改的国务院《殡葬管理条例》的第四条规定，“人口稠密、耕地较少、交通方便的地区，应当实行火葬；暂不具备条件实行火葬的地区，允许土葬”，这表明国家并没有推行一刀切的殡葬改革，而河南周口市的殡葬改革目标居然直接喊出今年“平坟火葬敢说百分百”！在堂堂的周口市委、市政府发布的2012年这样一个挖人祖坟的“1号文件”面前，平坟本来是一种极端侮辱人的方式，而杨珺县长却称之为“是与几千年封建陋俗彻底决裂的伟大壮举。”既然是移风易俗的改革，“如果村干部不带头，就免职；教师不带头，就停课；党员不带头，就撤销党籍。”而为什么网民人肉出了周口市长岳文海在河南省桐柏月河镇徐寨村新庄的祖坟却没有以身作则带头平掉？不禁要问：难道“与几千年封建陋俗彻底决裂的伟大壮举”，是只许官员享有特权，唯独百姓不许留坟？暴露了这个地方政府公权力的独尊与扩张，是对公民权力的肆意践踏与粗暴无礼。这样的地方谁还敢安居乐业？
5.是对政府公共权力的异化。公共权力的本质是权为民所用、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商水县发起声势浩大的“平坟运动”，难道真的是所宣传的“平坟复耕，造福后代”？所谓的耕地红线并非真实的理由，目前各地工业园区用地、房地产开发用地等城市用地、工业用地才是导致耕地减少的主要原因。郑风田教授分析认为，根本原因主要是商水县县长杨珺所提出的“商水作为产粮大县需要土地支撑，县产业聚集区亟待西扩”，把“平坟”搞来的土地，结合国土部的土地增减挂钩政策，便可以拿来征地卖地，招商引资，拿来搞GDP获得大笔财政收益。一方面，建别墅、建豪宅、建楼堂馆所可以大量占用耕地，而一方面，对老百姓占地不大的一小块祖坟却要如此挖空心思、算尽心机，竟是这样理直气壮地强行平掉，来实现地方政府的利益和官员的政绩，可谓史上奇迹！想起了“没有强拆就没有新中国”的新闻热点事件，过去一些地方政府忙于拆老百姓地上的房子，如今周口市忙于拆老百姓地下的房子，拆掉老百姓的生前身后房，一些地方政府又会拆什么呢？这不仅仅是政府公共权力的异化，更是“不平坟就没有耕地”的强盗逻辑！
孙志刚事件导致了收容遣返制度的废除，周口的“平坟运动”是否可以使每一位炎黄子孙警醒，让中华民族更加自信的传统文化更具人性，因而更具凝聚力。
（来源:《湘声报》2012年11月30日,此为原稿，刊发稿有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