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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越时空的深情眷恋——追忆华裔美籍核物理学家池钟瀛先生

2017-05-09 池氏网chiw.org 池氏网


跨越时空的深情眷恋


——追忆华裔美籍核物理学家池钟瀛先生


池氏网推荐:池钟瀛先生——池氏天才科学家,因为历史的“无情”,导致其报效祖国无门;侨居美国长达半个世纪,本应声名显赫,只因不愿倾力奉献自己,宁愿封闭自己,而默默无闻!——皆因他一直深深眷恋他的祖国母亲!


是谁?在得知兄长遭遇厄运后,矢志不忘自己是一个中国人,10余年不入美国籍?仍在等待祖国召唤的华人科学家。


是谁?钱三强、钱伟长、王大珩、彭桓武四位“两弹一星元勋”功勋科学家,同窗清华大学物理系,毕业于1937年;其同学在国内大名鼎鼎;他获得美国博士学位、连续获得美国国家科学基金奖,为何一直不愿抛头露面,籍籍无名?因他一直眷恋祖国、眷恋他深爱着的家人、眷恋生他养他的故土……

在异乡,不愿倾力奉献自己,宁愿封闭自己,默默无闻!

是他一心想找机会报效祖国、一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却因为历史的阴差阳错,失去了归国的宝贵机会?


是谁?无法归国,却一直默默的长篇累牍给国内子孙辈孩子手写家书,谆谆教诲、鼓励池氏后人争先读书,在他的倾力资助下(截止他去世前,总计捐款50余万元)。福建尤溪中仙池氏在他之后,先后走出了八位博士;这八位博士,薪火相传,在祖国的各条战线为国家贡献力量。


是谁?为了祖宗坟墓搬迁之事,直接上书时任最高国家领导,以求解决。但为了个人名利,却一直劝诫国内子侄,不要伸手。哪怕为自己的兄长平反昭雪。


是谁?寓居海外,直到42岁才与中国女子结婚,深知中国古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却宁愿终身无后,宁可孤老终去,也不愿祖国母亲说他在异乡抛弃母亲,背叛祖国!


他——就是著名华裔美籍核物理学家池钟瀛先生


池钟瀛(1913.12.11-1999.6.27),英文名Chung一Ying  Chih

男,汉族,福建尤溪中仙人。


1922年到县城读小学;

1927-1930年读初中;

1930-1933年在福州读高中;

1933-1937年在清华大学物理系学习,获得学士学位;

毕业后到中央研究院(南京),1937年11月日军攻陷南京前回闽;

1938-1948年,先后在福建医学院、福建教育学院、暨南大学任物理教授;

1948年公费留学美国,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获得硕士、博士学位

1962年加入美国国籍;

1948年到1954年在美国伯克利市加利福尼亚大学物理学放射性实验室深造和工作;

1954年获得该校核子物理学博士学位;

1954年至1968年受聘为佛蒙特州明德大学物理教授;

1957年-1960年连续获得美国国家科学基金奖;  

1967年载入《美国名人录》和《世界名人录》;

1968年以后为康涅狄克州桥港市物理学家顾问;

为美国物理学家协会、全国性大学物理学家联合会及物理学会会员。


以下为尤溪县一中郑国钦老师撰写并发表在尤溪当地的一篇文章

在水一方——原藉福建尤溪的美国著名物理学家池钟瀛轶事(2016《文山纪事》选篇刊登二)

在水一方

 

——原藉福建尤溪的美国著名物理学家池钟瀛轶事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诗经蒹葭》)。大半辈子生活在太平洋彼岸美国的池钟瀛,让家乡亲人悬念了数十年,又牵挂了十几年。享年86岁的池钟瀛(1913——1999)在美国去世之后,故乡和亲人们仍然对他怀有绵绵不绝的思念。他是祖籍福建尤溪的美籍华人,在尤溪现代史上,他第一个考进清华大学,第一个当上教授、第一个获得博士学位,第一个留学美国。他的名字1967年被载入美国版的《美国名人录》,后又载入《世界名人录》

一、家书抵万金

池钟瀛自1947年赴美留学始,至1951年国内土改前,每月都给家人亲笔书写家信一封。朝鲜战争爆发后,中美处于敌对状态,西方加紧封锁中国,民间通信渠道亦被阻断。池钟瀛的家书只能由暂居香港的朋友袁霭芬、袁霭如兄妹俩辗转寄至国内,音信渐疏。1955年袁霭如来到美国与池钟瀛结婚(此年池钟瀛已42岁),失去香港这个中转点,池钟瀛的音信也就自此断绝。

此后十几年,国内政治运动一波又一波。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海外关系成为敏感问题,多一层海外关系就是多一重是非,就是多一层政治风险。“里通外国”常常成为某些人整人的利器。因此,国内亲人只能在心里,暗暗牵挂着身在异国他乡的池钟瀛。

1972年2月,美国总统尼克松应邀访华。中美联合公报在上海发表后,中美开始了破冰之旅。在这个迎接春天的时候,家乡亲人急切盼望来自美国的温暖人心的消息。他们开始了寻亲的努力。他们第一次给中国外交部去信,希望帮助查询池钟瀛的下落,但无果。

1975年10月,美国总统福特将要访华时,池钟瀛之弟池舜民致信国务院侨务办公室,请求帮助寻找胞兄,也许是因为用铅笔书写信封之故,原件被退回。家乡的亲属之后连续多年先后给北京华侨问讯处、省侨务办公室、国务院华侨办公室、上海红十字会、中国红十字总会国际联络总部等单位去信30多封查询,复信均回答“无明确地址,无法查找”。原来,家乡亲人在非常时期不敢保存来自海外的信件,只凭模糊的记忆提供大略的通讯地址。

1979年5月,家乡亲人从报纸上得知李政道博士回国讲学,为期三个月,便给中国科学院去信,请求向李博士探听池钟瀛消息,但李博士与池钟瀛并无交往。同年9月,时任团结乡干部的池钟瀛侄孙池毓钊以乡党委办的名义再次写信给国务院侨务办公室查询,不久得到国务院侨务办公室李学贤同志回信,信中提供了池钟瀛1956年的工作地址即明德大学以及美国纽约《华侨日报》社地址。按此通信地址去信,原件仍被退回,信封上贴着“查无此人”的白条子。去信《华侨日报》社报社亦无反馈信息。

寻亲不顺,家乡亲人悬念不止。

1984年9月,池钟瀛胞弟池舜民和亲侄池英芬趁三明地区邀请留美华侨罗世巧先生回国欢度国庆之机,拜访回国的罗先生。接受托付的罗先生返美后,即给池钟瀛1956年之前学习和工作的母校佛蒙特州密特勃来大学(后改为明德大学)去信查询。1984年11月,池钟瀛侄儿池英苾(当时在南京农业大学读书)以他父亲的名义给美国明德大学校长写信,12月,得美国明德大学校长欧仁·罗华森复信,信里附有《世界名人录》有关池钟瀛条目的文字,上面记载着池钟瀛的工作地址。

1985年2月,在间断联系30年之后,池舜民第一次收到了胞兄池钟瀛的来信。这一天池家人高兴无比,乡亲们亦闻讯而至,读信时,屋子挤得水泄不通。

围在身边的都尽力伸颈探头看池舜民手中的信:厚朴的繁体楷书,每一字都方方正正,就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笃定地站在那儿,让人肃然起敬。字与字之间,没一处连笔,没一个字涂抹,一排排竖行字精神得就像整齐的纵式队伍,让人觉得有清风从字行中吹来。称呼落款署名日期,一遵老式格式,足见在西方文明中度过五十个春秋的老人骨子里还是滤不去中华传统的因子。

池钟瀛的第一封来信里承载的,自然有重新联系上家乡亲人的喜出望外之感,但更多的是犹疑,悬惴,悲怆,还有积压的三十年的故乡之思。

他在信中以探询的口气问池舜民:

你真是我的胞弟吗,希望不是别人用你的名字写信来安慰我的,如果你能答应下面两个问题,就证明是你写的……

他有愧疚与担心:

有一件事一直不敢问,大概母亲已经去世,母亲晚年,我远在异国,不孝无状,悲痛万端,希望家里其他的人都是平安的,回信请告诉亲友的情形……

他追忆不堪回首的日子:

大兄遇难,我口吐鲜血,简直就是世界末日。十多年间,夜难安眠,日无胃口,就是把霭如从香港接来也不能减轻我的悲痛,真叫“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几十年来,杜门谢客,不与时贤通音问。除了兴办事业有关的函件外,一概不闻不问……

池钟瀛在信中简述了几十年来在美国工作和生活的经历。尽管这第一封信写得很克制,有投石探深浅般的小心,但其拳拳之情殷殷之意还是从那里漫溢出来。这是盼了三十年的信件啊,池舜民让儿子念给大家听。儿子捧在手上,手有些颤抖,读得泪花闪烁,读得声音哽咽。

池钟瀛这几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呢?清华大学毕业后,池钟瀛先后在国内几所大学任物理学教授十余年;1948年公费留学美国。1948年到1954年在美国伯克利市加利福尼亚大学物理学放射性实验室深造和工作。1954年获得该校核子物理学博士学位。1954年至1968年受聘为佛蒙特州明德大学物理教授。1957年-1960年连续获得美国国家科学基金奖。1962年加入美国国籍。1968年以后为康涅狄克州桥港市物理学家顾问,为美国物理学家协会、全国性大学物理学家联合会及物理学会会员。

池钟瀛在美国,既不是一个普通的百姓,也不是公众聚焦的明星式人物。正像他在信中所说,他早已看破红尘,远离党派,只求心静,不求闻达,所以当《美国名人录》《世界名人录》的编委会1967年来信欲收录他的事迹时,他先是谢绝,不予回应,后来想到“将来或许有点用”,才勉强同意。

池钟瀛作为一个科学家和大学教授,在美国有着不错的社会地位和不菲的经济待遇,能够过着平静和小康的生活,但他几十年来为什么不主动给故乡亲人来信呢?池钟瀛在恢复通信的第一封家书中对胞弟池舜民说:

几十年来,中美邦交不正常,我不敢写信,怕连累家人。后来,又怕家中又有什么事变。大兄的事,我已受到极大打击,再不能受第二次的打击,所以一直没有写信。今得来函,知道你是平安的,真是喜出望外……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中国刚刚奉行改革开放政策,身在美国的池钟瀛虽然知道中国的时局发生了巨大变化,但时空的阻隔和带有强烈意识形态色彩的媒体新闻,使他无法深入了解中国形势的走向,所以不敢轻易地投石问深浅,生怕一不小心给国内亲人带来麻烦。当他看到漂洋过海飞落案头的中国亲人的来信,知道邓小平阁下领导的中国政府纠正了过去极左的做法,许多无辜的人都被“平反”,“唯成分论”已经没有市场,“地主”成分已经改成“农民”,人们可以生活在较为宽松自由的清明政治的气氛中了,池钟瀛胸中一颗高悬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终于可以大胆跟国内亲人通信了。

自此之后,“写信”成了池钟瀛老年生活的一项重要内容,老人每月都要给故乡亲人写一封信。池钟瀛的长辈几乎都已离世,他写给的对象都是晚辈或年龄小于他的同辈亲戚,但他每一封信,都倾注心血,一笔一划,一划一顿,专注凝重地写就,每封信都不少于四张信纸,千叮咛万嘱咐,万语千言里,说不尽的情意,说不尽的期望。

池钟瀛的家信写到1999年,突然中断。家乡亲人不断去信却如石沉大海,不见回响。直到池钟瀛聘用的律师为办遗产事宜专程来到尤溪时,亲人们方知老人已驾鹤仙去。

侄儿池英芬、池英苾跟几个堂兄弟时常与叔父池钟瀛通信。

他们有沉重的遗憾,叔父离世,晚辈竟不能抚柩哭送,竟不知他老人家离去何时,魂归何所,临终有何遗言!

而且,叔父还留下令亲人心痛的难解之 34 44433 34 15534 0 0 1857 0 0:00:23 0:00:08 0:00:15 3193。虽然在叔父池钟瀛有生之年月月通信,可英芬英苾等不清楚叔父晚年的生活光景,不知道叔叔晚年操心些什么,不知道他晚年行动是否方便,不知道他家里是否雇用保姆,不能确证他是否生养儿女,关心这一切的英芬英苾在信中曾一次又一次问及,可叔父总是讳莫如深,晚辈们只能在心里感叹叔父的内心太过深邃。

二、铭恩在心头

人到暮年,喜欢回忆。年轻时和童年时的往事大多在时光的流动和冲刷下淡化、模糊、隐去了,有些事却铭心刻骨难以忘怀。人的品格胸怀和情感深度决定了记忆的取向。在池钟瀛老人的心里,有恩于他的人和事,他点点滴滴似乎都记得。

他对侄儿英芬、英苾回忆说;“我那年由延平回尤溪县城,住在校长室(池钟瀛13岁时从百里之外的中仙乡来到县城流芳小学插读五年级,他的聪颖和勤奋深得校长程力臣的器重,池钟瀛到延平读初中。后到福州念高中,清华大学毕业后一度回福建工作,返乡省亲时常顺道去看望老校长)在客栈买饭吃。一共有三次到人家里去吃了三餐家常饭(注;可能是随程校长去),一次是西郊卢兴荣(字光宗)先生家,又一次是东郊一个军人的家,再有一次,是校长请吃饭,多了几样菜。”

池钟瀛感念延平流芳初级中学的授业老师史家驹当年待他亲如父子。他要求侄儿每年都要代他去看望健在的师母。

提起史家驹老师关心自己的往事,他如数家珍。他说:“史家驹老师名字中那个驹字,指少壮之马,史老师的名字有史家好马的意思。”他让英芬在书信往来中称呼史老师的女儿为“学姑”,自称“学侄”。

他谆谆告诫当老师的侄儿英芬好好向史家驹先生学习,他说:“教书讲学,为国建树,不是小事。一个学生不论当时是如何幼小,后来成名,不论是如何有声望,他都会记得幼时的好老师。”“教师职位,责任重大,要尽心尽力教诲学童,万不可擅离职守,敷衍了事,误人子弟。”此可谓语重心长。

恢复与国内通信不久,75岁的池钟瀛给生活在福建南平(旧称延平)的师母素秋女士写的第一封信是这样的:

素秋师母鈞鉴:

丙寅岁暮,得族弟钟魁来函,获悉师母起居,喜出望外。因未知尊址,立即修书嘱舍侄英芬就近探问,并送贺年薄礼……

回忆延平“九峰耸,二水长”,蒙家驹老师晨昏教诲,寒窗讲学,恩深雨露。出国四十年,不幸,家驹老师已经辞世,千古遗憾……

一九五一年,家兄钟欗(字泽民,又字云腾)遇难身亡,我口吐鲜血,多年不止。一九五五年,蔼如由港来美,相依为命,以迄于今。几十年杜门谢客,不求闻达。(言下之意,多年来自我封闭,更未能与国内联系,未曾与老师和师母通信问候,事出有因,多有不安)……

有几个家人(侄儿和侄孙几个)想来美国深造。因财力不足,都不能给他们做经济担保,歉疚至今。古来名士多清寒,不足为奇。比我更穷酸的也不胜枚举。古人说如“过江之鲫”,实在形容得好。身在海外,遥想“秋水长天”,不禁神往……

……

继德、继华、史霖、勤孙、史强、久芝诸弟妹(史老师的儿女们),同此问候。晨久起居,诸望珍重。敬请鈞安。

                                  后学  池钟瀛谨上。

                                                      丁卯年谷雨于美国康州

年老的池钟瀛对史家感念不已,却在给史师母的信中突兀地提到“有几个家人(侄儿和侄孙几个)想来美国深造”之事,这是为什么?想来,也许是委婉地在表示,一介寒士不能做到像古人说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甚感遗憾。

但是,自从给师母写这封信后,池钟瀛老人连续多年汇款给史师母,至师母寿终止。每年春节前夕,池钟瀛都委托侄儿池英芬代向史师母拜年并寄贺年礼金。

三、骨肉连着筋

叙述池钟瀛生平,不能不提到他对他所敬爱的兄长池云腾的感情。

池云腾是上了地方史料的人物。尤溪县党史办主编的《尤溪革命史》在“剿匪反霸”一章节中写道:“1950年12月19日,剿匪小分队活捉匪第五大队长池济机,指导员池云腾,中队长池光腾,匪乡长池荷等”。

我们在《中共尤溪县党史大事记》“1950年大事记”一节中,也看到这样的文字:“12月19日,剿匪部队活捉土匪第五大队匪首池济机、池云腾、池光腾,池荷等。”史料里有那些罪恶深重者被镇压的详细记录,而不见镇压池云腾的文字记录,但事实上他是被枪毙了。

当年,从家里被人揪出的池云腾为什么被“严惩”?

想来,他手里虽然没有血债,但当时却难被严酷的“镇反运动”的形势所宽容:首先他是翻身求解放的穷苦人斗争的对象,是当地一个地主家庭的一家之长;

其次他曾被国民党政府委任为“乡长”,又接受了反共救国军第五大队指导员的委任状;加上他还有一位被国民党政府公费送到美国学习的弟弟;此外,所谓的“手下”之罪责也可能算到他的账上。凡此种种叠加起来,可能成为他送命的因素。

他当时真是不能顺应局势变化而愚忠“党国”而欲“成仁”的,还是受人胁迫、无奈“被”反共的?60年过去,如今再也找不着见证人了,加上史料记录寥寥,只能姑妄言之。

这是一个敏感的也是池家后人避忌的话题。我们无意在这里审视那段改朝换代之际动荡的历史,也不可能将特殊时期的“阶级斗争风暴中的事件”当作一般案子翻出再论黑白。

但我们认为,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一个70多岁的老人都可以打开心结,我们难道不能以豁达超脱的胸怀回望那段历史?

何况,我们在这里只是想要从探究人性的角度,了解一下一个留美华人的情感世界,触摸一下他曾经的伤痛:一个兄长的横死,究竟给亲爱他的弟弟带来的怎样的打击,而这样一个漂泊海外悲凄半生的大科学家又是怎样从情感创痛中走出来。

池云腾在池钟瀛心中有特殊的位置,两兄弟自小是同学,感情深厚。池钟瀛出生时,池家还很贫穷。父亲18岁时开始当挑夫,奔波于尤溪的中仙与永泰的嵩口之间,这样的重体力活整整干了18年,几乎累垮了身体才攒下钱置办了田产。

父母亲重视子女教育,早早将池云腾和池钟瀛送进私塾读书,后又将兄弟二人送到百里之外的县城流芳小学接受新式教育。当时的池钟瀛次次轻松拿第一,让城里人刮目相看,受到校长程力臣疼惜。在县城学校里,每有考试便是兄弟二人露脸之时,弟弟始终是第一名,兄长总是第二名。

聪明绝顶的池钟瀛没让父亲、叔伯失望:1927年至1930年,他升学到延平流芳初级中学就读,历次考试,稳居榜首,授业老师史家驹夸他勤于思考、善于想象,且记性超人,老师授课一经耳目便能熟记,史家驹爱才心切,待他亲如父子。

1930年至1933年池钟瀛到省立福州高级中学深造,期间多次获得教育厅表彰,有一次厅长亲临颁奖。

1933年秋,池钟瀛高中毕业到上海考场参加清华大学招生应试,福州高中同窗共去3名,结果仅录取池钟瀛一人;在清华大学就读,又获得博士学位……清华大学毕业后,中国进入抗日战争阶段,北方动荡,不断沦陷,池钟瀛便南下工作。1938年至1948年,池钟瀛先后在福建医学院、福建教育学院、暨南大学任物理教授。

在父老乡亲眼中,他已经成了不起的有大学问的大人物。在兄弟们的心中,池钟瀛就是自己这一代里光宗耀祖的功臣。

这期间,1936年,父亲积劳成疾、因病逝世;兄长没有能像弟弟一样继续升学。长兄池云腾便辍学便担起大家庭家长之责,操持家里家外一应事务。维持十几口人的大家庭生活不易,遇上灾荒年月,也曾一度陷入窘困之境。

池钟瀛回乡也总是留下懿言善行。每次回乡,总要登门拜望族长公,与他谈些如何加强族亲团结,维护梓里安宁之事。每回坐轿,遇德高望重的长辈就下轿行礼,一出城门或过了村庄,或至小路崎岖之处,就下轿步行一程,这种体恤,让轿夫十分感动。坐轿为体面,下轿是仁厚,当时传为佳话。

弟弟池钟瀛越来越有息,在哥哥池云腾眼中越来越尊贵,以至于弟弟回家省亲,池云腾就殷勤有加,佳肴款待,有如贵宾。而在池钟瀛心中,两兄弟自小是同学,感情深厚。他作为一个学者教授科学家的生命高度l来看,在家父去世后,家族发展的重任,完全是哥哥用肩膀给顶上去的。

所以我们不难理解,当他听到哥哥被夺去性命的消息后会“口吐鲜血”并“多年不止”了。

假如没有这样的精神创痛,池钟瀛在科技上会不会有更大的建树,他解放后是不是可能跟他的几位清华同窗一样回来效力国家?当然,这样的“假如”,没有意义。

池钟瀛在给侄儿池英芬的一封信中曾提到此事:

最近整理旧箱发现几封旧信。有一封是是你父亲写来的。他说“我有三男二女”然后把他子女的名字岁数一一写出来。“……英芬十一岁……英荷去年生的……”信中只写日月(三月卅日)未写年,但根据上述事实,无疑是一九四九年。这封信显然有托孤之意。当时风声鹤唳,但他前后来信,一直是安慰我,使我放心。有一回你的父亲同英纹到延平去看我的情形,恍如昨日。又有一次(出国那年),在福州会面,他对我都谦逊有礼,如待贵宾。他为一家之长,竟如此逊让,其真有“礼贤下士”的风度。仁人遇害,遗憾千古。

旧箱里另一封是“美国名人录”一九六七年八月一日给我的信,约我参加,现在影印一份给你。当时因你父亲遇害之事,我看破世情,杜门谢客,特记的是“苟存生命,不求闻达”那句话。本不想将自己名字上书,后来觉得可能有用处,遂回信参加。在《美国名人录》登了十几年,后来又上了《世界名人录》,现将退休,已决定不登。岁月如梭,转瞬不觉又数十年过去。

……

这封信写于1987年(74岁),由此可见,兄长死去30多年之后,池钟瀛心中还隐隐作痛。

不过,池钟瀛毕竟是个科学家,理性永远会占上风,足够的思想高度和开阔的视野会让他挣脱情感的羁绊顺应时代而跟上历史前进步伐。

他在给家乡亲人的书信中,除了简略几句客观记述当年自己的伤痛之状,再无纠缠历史发怨天尤人之语,更无指责痛斥之态。

相反,闻“改革开放”,他“遥祝祖国早日跃进富强境域”,“希望邓小平中兴能成事实”。“读报章及家人来书,欣悉祖国神州已有升平气象”,他备受鼓舞,这样教导晚辈亲人说:“……闻家乡建设新貌,我同霭如极感兴趣。

现在大家要自告奋勇,为建国大业出一点小力。建国工作任重道远,不是说每个人都要立下惊天动地大功。只要大家恪尽职守,上下齐心全国一致,定能收到愚公移山的效果。”

他给率队赴美考察的三明外贸局长吴振忠先生复信中说“……中国应当以工商科技立国”,谈到祖国统一的话题时说“大家都是炎黄后裔,应当坐下来商谈。同时要让两岸老百姓互相沟通。一天水到渠成,必然重合。”

此时的池钟瀛已经十分关心国内的事了,他终于突破了思想情感上自我封闭的樊篱。

四、致函赵紫阳

        1987年年末,池钟瀛接到族人来信,得知有族中五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因祖坟被毁与人争斗,终至身陷囹圄。池家人迫切希望池钟瀛能及时伸手援救。池姓族人相信,池钟瀛人脉深广,他清华大学念书时的老师和同学绝大部分都在国内工作,都是身居高位的权威人物,只要请动一位说话,问题就有可能更快地得到公正解决。

       池钟瀛要求族人一定以实情相告,对于信口雌黄者他向来不满甚至嫉恶,他告诫族中晚辈说:“每个人都不可说谎,也不可存自私偏激之心”,他曾在信中对宗亲追忆往事时的随意“胡说”和“美化”严辞批评:“某某来信,又叙说电杆的事,与事实不符,问题不是他记忆力不好,而是他奇想天开,虚构情节,有点像天方夜谭。”“说去某家玩,吃什么山珍海味,全是欺人之谈,毫无其事。”

       池钟瀛的严谨求实,渗透在骨髓里,绝不仅仅表现在科学研究领域。当他确信族人遭人诬枉,他就要“挺身而出”,何况“祖墓被毁”也扯痛他的神经,他说:“在中国,祭祀祖墓古来是神圣大事;在美国,虽无崇拜祖先之俗,但毁坏坟墓则属大罪。”


身在美国的池钟瀛鞭长莫及,不敢说有多少影响力,但池钟瀛的清华大学的老师和同学在国内倒都是德高望重一言九鼎的。我们看一张摄于1935的清华大学物理系部分师生在礼堂前的合影照,就知道言之不虚。

1 排左起:戴中扆、周培源、赵忠尧、叶企孙、萨本栋、任之恭、傅承义、王遵明;

2 排左起:杨龙生、彭桓武、钱三强、钱伟长、李鼎初、池钟瀛、秦馨菱、王大珩;

3 排左起:于光远、杨镇邦、谢毓章、孙珍宝、刘庆龄;

4排左起:赫崇本、戴振铎

       站在第一排两旁的戴中扆和王遵明是学生,其他六位是老师,都是声名赫赫的中国科学院院士。周培源曾任北大校长。赵忠尧是第一个观测到正反物质湮灭的人,曾与诺贝尔奖擦肩而过。叶企孙门下则一共走出11位两弹一星元勋、五六十位院士。六位老师中除了叶企孙和萨本栋已经去世,其他四位当时仍都健在。

       站在后几排的都是学生,都是池钟瀛同届或上下届的同窗。他们没有一个不是专业领域里的国家级权威。其中钱三强、钱伟长、王大珩、彭桓武四位是两弹一星元勋。钱三强是中国原子能之父。钱伟长是中国近代力学之父。王大珩是中国应用光学权威、奠基人和开拓者。池钟瀛的这些同窗都是长寿的科学家,当时都还健在。

出乎乡里宗亲的意料,池钟瀛当时没有请他的老师和同学出面说情,倒是亲自致函有关执法部门,“望能查明实情,从公处理”。半个月后不见回应,也不见“放人”,便干脆一步到位,直接给当时的中共中央总书记赵紫阳写了这样一封信:

中国共产党总书记赵紫阳先生大鉴:

幼时读史,纵观历代盛衰,每至中兴时期则喜悦异常。近据家人来书,祖国黎庶安居乐业,农民丰衣足食,较十年前之情况不可同日而语。如能循轨迈进,不生意外,将来史家定能称此一阶段为中兴时期。目前要务则为以和平方法逐渐完成江山一统之大业。海外华侨将伸颈以待之矣。

……

我等海外华侨获悉祖墓被毁,悲痛万端。炎黄后裔散布全球,华侨回国祭祀祖墓,向为神圣大事,此亦为号召海外华裔内向之最大引力。北京政府必亦重视此事。望能矫正冤枉,则乡民幸甚!

去国四十年,在美国虽略有虚名,但在祖国则非家喻户晓。亲笔匆急上书,

并颂

政祺!

                              池钟瀛拜上。

                        一九八八年三月十八日于美国康州

我们无法知道池钟瀛的这封信通过何种途径呈达中共中央总书记赵紫阳手中,也无法知道赵紫阳是否亲自就此信批示给相关部门。可以确认的是,被下狱的池英康等五人后来得到了释放。

官司得到公正解决后,池种瀛致信告诫族人:“乡里之间,如有纠纷,大家要互相让步,息事宁人才是正道。”“冤仇宜解不宜结,宽大为怀,让人三分,以德报怨,处处要存睦邻之心。”“做事不能只顾自己,不顾他人,设身处地才是为人之道。” 

五、寄钱当寄种

如何对待金钱,池钟瀛有句经典之语:“我寄给你们的钱,宜当种子用,莫当粮食吃。”所谓“当种子”,投资做生意当本钱,自是一途,但恐怕不是老人家的主要意思。

他在书信往来中,反复强调要重视晚辈的读书,只要用在读书上,当花就花。显然他是把读书花钱当作播种的。他认为书读好就是一种光荣。闻说族人池哲儒于浙江大学获硕士学位时(现已在教授博士生导师),他来信夸奖哲儒“后起之秀,令人敬畏”。

他在勉励晚辈用功读书时不由自得地回忆起自己当年在省立福州高中读书时骄人成绩:

我从延平转来福州前,徐先生(延平初级中学的教务主任)找我谈话说,你在我延平这里是最好的,但到了强手如林的福州,就是一个很平常的学生。所以在转学的学籍单上,他就把我各门功课的分数全部由90几分改成80几分,包括满分的英语照样改。到了福州,‘九一八’事件过去没多久,各地爱国情绪高涨。大家都觉得要励精图治(办好教育,培养人才,振兴国力,抵御外侮)。福州几所学校都竞争办好。学校为了鼓励学生用功,每月发榜,大字贴在墙上,把各年级学生的名次列在上面。每月发榜,我的名字总是列在第一名。没有一个月是例外的。这出乎延平老师的意料之外。我们省立学校的经费是教育厅发的,学校为多争取经费,常到教育厅鼓吹宣传我的事。所以没多久,教育厅及其他几个学校都知道有池钟瀛这个人。那时化学家郑贞文大师回闽任教育厅长,首办(实在只办一次)大学清寒奖学金。碰巧是我高中毕业那一年,我当然报名参加。在考试时,许多监考员老早就知道有一个杰出的学生,在场应试。有一个题目,有两个学生看不懂,对监考员说题目是错的。高等教育科科长听到此事,马上把那个题目问我:有两个学生说这个题目是错的,有没有错?我对他说,题目是对的。他马上大声向大家宣布:题目是对的。我后来去清华大学读书,全靠(福建省教育厅颁发的)这个清寒奖学金。”

也许,正是出于这样的亲身感受,他以为“学费”无异于“种子”。他曾向族人表示,将来(身后)要留一大笔钱建立奖学基金,用以资助乡人读书(据说在美国设置奖学基金,未证实)。后来因为突然去世,遗产不知所终,此事意外落空。不过,他健在时,在这方面已经捐资不少。

从恢复联系的1985年2月开始至1999年去世止,池钟瀛给家乡的族人亲戚朋友共汇七万余美元,平均每年约5000美元,折合人民币约500000元左右。钱大多汇给侄儿池英芬,(直接寄给当事人的不计其内)按人按股分配,用途按池钟瀛信中指定:

1、资助求学的家人和亲戚,主要是上大中专的;

2、生活有困难的家人、亲戚和乡亲。

3、族中修坟、修谱、修祠堂等公益事业。

4、每年固定给家人的生活补助。

池钟瀛夫人蔼如有一封写给侄儿英泌的信,专门介绍了池钟瀛在美国的生活情形,他在美国出入有高档小卧车,拥有一幢私人别墅。有一回整修别墅,就寓居高档酒店。

另外,池钟瀛曾在信中表示有意拿出百万美金建立奖学基金。蔼如夫人说钟瀛在美国很受社区周围的人尊重,有个医生给池钟瀛看过几回病,就到处宣扬他是池钟瀛的私人医生,以此为自豪,池钟瀛要去看牙医,他也谦卑地跟着去。蔼如在信中说,池钟瀛为什么特别受人敬重,不是因为他有著名科学家的头衔,而是因为他有几个钱而已,美国是个物质社会,就讲金钱利益。

不管池钟瀛算不算富翁,他的生活方式是“很中国”的。池钟瀛不单自己勤俭节约,也总是谆谆教诲晚辈要勤俭节俭。1987年给侄儿英芬的信中写道:

去年霭如想买一个小用具,约值美金四十元。她去几家商店看,比较价钱,看了又看,结果舍不得买,空手而归。美国很多百万富翁的子女,小时去给人擦皮鞋、送报纸、卖花、赚点小钱零用。无非是要他们懂得“一粥一饭来之不易”的意义

由此可见,池钟瀛夫妇向来是节俭度日的。

退休前,池钟瀛拿的是大学资深教授的工资,夫人袁霭如在大学的实验室里有一份工作,池钟瀛退休后担任科学顾问,收入进一步增多。他俩可以过上较为富裕的生活,但却从不乱花一个金币。他不吝攒下的大笔钱,源源不断地汇到国内,一股流向福建老家,一股流向四川(夫人袁霭如的亲人)。汇来美元的时候,他都要指明用在谁谁谁的读书学习上。他要求侄儿英芬、英苾列出家乡所有大专院校以上文化程度之学子名单,并注上上辈人(祖父、父亲)名字,以便加深印象。

池钟瀛夫人袁霭如女士

       夫人袁霭如先于池钟瀛过世,最后几年,失去相濡以沫的老伴,池钟瀛是怎么度过每一天的?他从不在书信中述说自己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日子,从不说自己身体状况,生活上有哪些不便,连有没有雇用保姆也不愿意在信中提及。也许他只习惯于关怀照顾别人而不习惯于让别人关怀照顾,似乎那有损于他的体面和尊严。

       亲戚曾想寄点“心意”到美国,他赶忙写信阻拦:“请告诉他绝对不可寄,纽约中国城各地名产满街满巷,又方便又便宜,寄东西取东西本劳民伤财,值不得。”

六、归梦不知山水长

       晚年,池钟瀛有没有想过回家乡看看呢?他在梦中是不是回到了家乡?他也许动过回来看看的念头。他在书信中不时的提到家乡的地名:“教流溪”(现名岬流溪)上游过泳,“中村”(现称中仙村)田里捉泥鳅,“盖竹头”(现叫“上仙”)岭上爬过坡。他还熟记许多方言。有一次家信,回忆往事:“有一年我回家,毓钊(尚小,大概五六岁)见到我便问他母亲东华:么什个农,是什咪客客?意思是:那一个人,是哪里客人?他母亲马上纠正:不能这样问,那是四公。”“病身最觉风露早,归梦不知山水长”,他至少在梦中回过家乡。池钟瀛晚境如何,始终是让家乡亲人牵挂的。最让侄儿英芬、英苾心疼的是,叔父池钟瀛临终时是安详过世还是遭受了痛苦的折磨?临终前他身边有没有人呢?叔父池钟瀛没有生养子女为什么不收养孩子以免晚境清冷呢?他竟不管血脉沿袭、身后“香火”,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内心世界呢?

昨天,池钟瀛在水一方,如今,天人永隔。

斯人远逝,仅留下德馨,留下疑团,还有那绵绵不绝的故乡之思。

补记一

本文初稿完成后,曾送被采访者池英芬审核。池英芬是池钟瀛的侄儿,池云腾的儿子。他就父亲池云腾案作了如下补充:

我父云腾之死,不见史料文字记录。我分析原因有二:

①初定有罪(反共救国军第五大队指导员),后定无罪,没有行动(当时因患脚气病,连走路都困难)只有一张委任状,没有民怨。

②是否中央有下达通知,要争取身在国外池钟瀛叔叔回国之因。

我父遇难,我已十二岁,记忆清楚,三人同时被镇压,那天下着倾盆大雨。据事后消息透露,县里当时派人送信中仙,要释放我父,不得镇压。因雨耽误赶路而误大事。四人帮倒台后,许多当时被认为是反动救国军组织的冤案均得平反。

与叔父恢复通信后,我通过多方帮助,已找到当时送信人,是本乡竹峰人廖逢兴,取得证明:“公元1951年2月,我和付排长受县长李生旺之命,赶回中仙送通知,不得镇压池云腾,因下大雨,路难走,赶到溪口洋,听见枪声,知道已来不及。”廖逢兴,1950年参加县大队。我亦想为父亲平反,征求国外叔父意见,他回信说:“过去的事就让其过去。”叔父对此事缺乏信心,我们亦不再努力。但我父之死,并非“他愚忠党国而欲成仁”(正文中的几种假定之一)的。              

池英芬2011年11月9日

【文章来源:尤溪一中教育发展基金会】

在本文即将发布之际,有幸联系到池钟瀛先生的继子池英苾先生,老人的几十封家书他现在保存完好。他希望池氏后人能够记住:池钟瀛是一位誉满全球的核物理学家。而且品德高尚,心系祖国,盼望台湾和平统一(他的原话是两岸协商,和平统一)。

同时,也感谢池英苾先生对本文原有的一些错漏进行了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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