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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唐户:罗桥江氏的隐秘家史

yanruyu2002 故乡读书会 2022-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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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唐户:罗桥江氏的隐秘家史

◎刘远芳




宋乾德三年(965),大冶建县,至今已历千年之久。其间天灾人祸,接踵相继。元朝末年红巾之乱,百姓再遭劫难,地方土著屠戮殆尽,如今大冶地区的居民,其先祖十有八九是元末明初以还的新移民。

不过,也有极少数前代民户熬过历次浩劫,血脉相传,延续至今。冶北罗桥江氏,就是其中一例,他们自唐代落户,奠基于此,虽历经祸乱,九死一生,却瓜瓞绵绵,未曾断绝,人称“千年唐户”。

江氏一千三百余年的创业史,几乎就是一部大冶和大冶人的兴衰流变史。

 

大冶江司计湾全景


1

 家园之恋:迁徙靡定,故土难离

 

江为中华古老姓氏之一,源自嬴姓、姬姓、子姓等。颛顼裔孙伯益第三子名恩成,字元仲,封于江邑,建江国。公元前623年,江国为楚所灭,子孙以国为姓,尊伯益为发姓祖,元仲为得姓祖。罗桥江氏,相传即出自嬴姓,为元仲之后。

唐中宗时期,江楚玉为避战乱,自江右经长江逆流而上,外出谋生。一路栖止无定,至西塞山下,见其地山水奇秀,风土淳朴,便舍舟登岸,落籍于道士洑,地属江南道鄂州武昌县永丰乡章山里,自此与这片土地结下不解之缘。江楚玉为元仲第90世孙,被尊为江氏大冶开基之祖,殁后长眠于道士洑。

江楚玉生子江水清。为子孙长久之计,江氏父子又向西发展,他们选中了长乐山以南湋源湖以北的丘陵地带,那里依山滨湖,水陆两便,地广人稀,便于拓殖。大冶建县后,其地属四会乡云程里,因江氏占籍,得名江家岭。

江水清殁后葬于道士洑,其妻则葬于江瑞林。后裔以江家岭为根基,四面开花,广辟田园。江水清十五世孙江峰青葬江家坟林,峰青之子天锡葬江家岭;水清之十七世孙江启宗葬道士洑,启宗之子孟二后裔江潮一、潮八、惟善、楚观,孟四后裔江司岚之后裔江达、江溥等俱葬江家山。江楚观是江水清的24世孙,殁于明嘉靖年间。历唐宋元明四代,江氏在云程里一带置下大片山场土地,成为一方大户。

南宋末年,蒙古大举南侵,州郡扰乱,百姓纷纷移家避祸。江启宗生有五子,孟一迁茅潭里洪滨桥,孟三迁果城里燕儿山,孟四迁流水里,孟五迁武昌县。这是江氏落业大冶后,首次大规模的分迁。次子孟二虽未外迁,却携儿子司计由北而南,安家于云程里南河堡之黑茅园,稍晚又置新庄。

江氏在云程里发展之时,道士洑的祖业依然有人经营。至元代,江司计之子智海、仁海兄弟二人分家析产,智海由江家坊稍向南迁,所居仍称江家坊;仁海则举家回迁道士洑,兄弟二人各自东西,世守其业。未几,大冶沦为元政府军与红巾军的争战之地,村庄惨遭蹂躏,民人转死沟壑,十室九空。江智海素有勇略,不甘弃家亡命,乃与妻李氏潜匿山林,智斗流寇,终得幸免于难。而兵燹之后,家园已成丘墟,一切都得重头再来。好在田园失主,任由圈占,夫妻二人不辞辛苦,惨淡经营,获得龙婆坑、松柏岭等地,使北至李赞元庄,南达至跳石湖沿,西至江裕隆庄,东界程兴元庄的广阔地域,均成为江氏领地,跳石湖汊则被称为江家堰。

明代中叶,江楚杰、江楚汉同迁涂家庄,其地仍属南河堡,而水绕山环,土肥林茂,实乃安居乐业之佳处。新一轮开疆拓土之后,呕麻中嘴、大小松林嘴、朱家坳、雨坛垴等山场,俱为江氏所有。未几,江楚汉则再迁何家庄(今正柄庄),江楚杰仍居涂家庄,并将其更名为江司计庄,二庄今俗称大屋庄、细屋庄。江楚杰以其高祖之父名为庄名,既示不忘祖先恩荫,又有利于团结江氏后裔,同心振作,可谓志虑深远。

世代沧桑,人事多变,江氏亦转徙无定,但始终以云程里和道士洑为根基,于冶北湖山之间创业兴家。再后来,地少人多,又兼变乱频仍,江氏后裔不得不渐次迁徙蕲州、黄梅、陕西等地,但一当局势好转,便不远千里,回归故乡。

江楚玉之三十一世孙江正舜,有四子,长子、二子、四子承继父志,勤耕雨读,守业兴家;三子江乾栋少往四川木门场谋食,后娶妻生子,寄籍于斯。晚年,江乾栋得病,乃跋山涉水,抱病来归,甫抵大冶,即拜谒祖坟,居三日而逝。

自清雍正年间起,大冶江氏便有族人陆续远徙陕西谋生,正柄庄的江正川为首迁之人。清嘉庆年间,鄂豫川陕等地白莲教徒纷纷起事,反抗清朝统治,清廷历时九年方才平定。乱后陕西人口锐减,当局恩威并施,引导内地居民赴陕占籍。江司计庄的江乾道有四子,夫妻二人与四子坤余留守,长子坤有、次子坤才、三子坤庆先后迁至陕西安康。

未几,江乾道去世,长子坤有便来往于秦楚之间,一则贸易货物,二则兼顾两头。四弟病逝,留下老母幼子,坤有便与二弟回归故里,奉老抚孤,备极艰辛。江坤有之次子世楏则接过其父的担子,继续奔波于秦楚两地,后其孙隆典终于回迁大冶。


2


 文教之盛:崇儒重学,诗礼传家

 

隋开皇十八年(598),隋文帝下诏,命“京官五品以上,总管、刺史,以志行修谨、清平干济二科举人”,开始革除九品中正制,以德行取才。大业二年(606),其子炀帝杨广下令建立进士科以取士,是为科举制之肇始。唐承隋制,士人入仕、朝廷选官,皆以考试为重。“开元以后,四海晏清,士无贤不肖,耻不以文章达。其应诏而举者,多则二千人,少犹不减千人。”(《通典》卷一五《选举三》)科举制的确立,在全社会形成了崇尚读书、较胜文场的风气,普天之下,莫不以学而优则仕为人生目标。

江楚玉的儿子江水清却是一个例外。因学业优异,江水清在考试中脱颖而出,开元元年发解(后世称中举。),以父亲年老,辞不出仕。一众士子梦寐以求的功名利禄,江水清竟然舍得放弃,消息传开,远近哗然,人们始而惋惜,继而为其孝行所感动。

江水清是到目前为止第一个见诸记录的取得举人功名的大冶人(一说他获中解元,待考。),殁后被荐入乡贤祠,他是江氏后人永远的榜样, 也是大冶人的骄傲(当时大冶尚未建县。)。

江水清一边尽孝侍亲,与父母共享天伦之乐,一边访学交游,博极群书。随着他的名气越来越大,乡里父老联名敦请,要求他为家乡培养读书种子。父亲辞世后,江水清终于接受礼聘,在灵峰山下的讲堂庙授徒讲学。那地方位于安昌乡,是西汉名儒东方朔讲经之地,一向文风较盛,江水清莅临执教,使其再次成为大冶教育的副中心,民家子弟慕名而至者络绎不绝。

也许是受到江水清的熏陶,江氏后裔崇学重儒,诗礼相传。江水清的儿子江孔殷“学优不仕,诏取不至”,人谓乃父之风;孙子和曾孙亦以文学著称。

随着时代发展,科举渐成士人出身正途,非应举无以光耀门庭、效力国家,因而天下人趋之若鹜。云程里江氏亦入其彀中,历代都有读书人,出仕出官者,代不乏人。

江水清之十四世孙江本衍,以荐举出仕,官至福建参政大夫。二十一世孙江仲周,为岁贡生,官浙江丽水知县,晋山东济宁州知州。江达,岁贡生,任安仁县主薄,除马湖府茶盐批验所大使。江溥,岁贡生,除河南固始县县丞。江惟忭,贡生,补授教谕。江楚襟,贡生,授黄州府麻城县训导。江自然,贡生,明嘉靖十七年任四川新宁知县,其子江楫亦是岁贡生。

据不完全统计,江氏自水清发解以至清末,以各种方式取得功名者达一百余人。其中尤以明代为盛。如:江潮七,庠生,其子江文逊,太学生,孙江惟忭,教谕,曾孙楚汉、楚杰,廪生,连续四世取功名。江潮九为庠生,其子、孙、曾孙或为庠生,或为廪生,亦是四世功名。江勇海子孙七代,其中六代有生员岁贡。

江氏长期参与大冶县的文教事业,是有名的“学户”。北宋崇宁间,江水清十二世孙江思敬(字从简)广济行善,敕建有坊,久之,所居村庄得名为江家坊。南宋名儒万止斋尝撰联赞江氏云:“从简行芳高铁冶,水清学博振金湖。”明万历十二年(1584),大冶县纂修县志,知县吴仁主修,乡官向日红主纂,生员六人参与其事,江水清之二十六世孙江楫(岁贡)是其中之一。

大冶县儒学(最高学府)宋时就有,屡遭兵燹,明洪武八年再毁于火。十二年重建明伦堂、斋舍等,十五年扩建仓库、神厨等,二十七年(1394),“教谕李悌劝率学户江司计等塑先圣四配神像”。江司计是江水清十九世孙,生活于元代,已殁多年,此江司计指户名(庄名)。教谕劝谕县人为儒学孔子像配祀神像捐资出力,以江氏为首。与事之人不仅需要实力,而且必有清誉,否则难孚众望,可见江氏既是富户,亦具时名。

直到清末,大冶县重修县署和试馆,邑中诸士绅共同出力,江道南亦是主事者之一。江道南名汇川,为上庠生,与流水里进士、时任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丁节为儿女亲家(丁之子郁华娶汇川女)。此皆载于旧志,班班可考。

翻阅江氏宗谱,有的地方看似闲笔,实则隐藏着丰富的信息。嘉庆二十五年三修宗谱序有言曰:“尤冀族中人……以诗书为先进务,以农商为正业,将见人材蔚起,贤士挺生……”咸丰壬子年之《绍唐公行述》中亦言:“我祖与长二伯祖善继父志,耕者手胼足胝,贸者度水越山,勤劬万状,家渐赢余……”

在人们印象中,古人不仅重男轻女,而且重农抑商,士农工商,商为末业,非不得已不为,而此二处一则农商并提,且俱目为正业,一则耕贸并作,未见厚此薄彼。可见晚至清末,大冶人已改变传统观念,既重耕读,也接受了新的生产生活方式。


3

 

功名之路:矢志研求,代博青衿

 

人们通常以为,科举考试分三级,即县(府州)试,录取者称生员(秀才);乡试,录取者称举人;殿试,录取者称进士。其实不然。乡试之后会试,录取者称贡士。会试之后殿试,录取者分三等,各称赐进士及第、赐进士出身及赐同进士出身。通常,后二者还须参加一次考试,录取者称庶吉士,那就是人才中的人才,是高级文官的候选人。而且,一般人并不知道:参加乡试者,并非必须具备生员身份;反过来说,具备生员身份,也未必都能参加乡试。是否能够应试,决定性条件是该人是否通过科考。

明正统九年(1444),朝廷规定:“各处应试生儒人等,从提学官考送。”即欲参加乡试的生员、儒士等考生,必须经由各省直提学官考试中式后方可取得资格,科举考试中最低一级考试——科考由此诞生。正因为有此规定,一些家庭不送子弟入县儒学就读,而是自办学堂、经馆,自聘教师教学,只要能够通过科考,同样可以获得乡试资格。这样,我们对江氏读书子弟中,庠生、廪生、太学生等之外,尚有“业儒”“儒士”之名目,就不会感到奇怪了。

江氏咸丰谱序一撰者自署“研愚弟邑庠生王劭乐坪氏”;《楚观公传》载,江家“宋世建有家塾三间,塾前有一柏树甚葱茏,奇香围绕,群以为科名兆,以故历世书香,代不乏人”。传记署名为“研弟徐器宏”。此所谓“研愚弟”,意指撰者与委托人为研友——研习举业之友。《绍唐公行述》又载“建家塾两次以拥诗书,肯堂构十余次以蔽风雨”;“祭田地、学堂、研房等业,四大房永无分析……”。从此可知,江家为博功名,专为子弟建有读书习字的场所,而以学堂、研房并列,则二者并非同一物事。如果说学堂家塾均指童蒙受学之所,则研房似是专供成年子弟闭门苦读、修习举业之地,类似于今日之研修中心、高等学堂。

江氏子弟于学堂、研房潜心向学,并相互勉励,共同切磋。咸丰元年初冬,江世皋、江世扬兄弟自黄州试毕,归大冶老庄省墓并参修家乘,其间各出试艺,与堂兄江世河促膝交流,后者特作五律二首以纪其事,其二云:“郡试毕黄州,寻源古渡头。生花惊笔梦,随月步书楼。伯仲偕来乐,埙箎迭奏悠。家人无别望,泮水复同游。” 

江氏不仅自建家塾、研房,礼聘儒士(如邑庠生谢兰森等)教育子弟,而且送子弟到别的地方读书,如嘉庆举人马负图在为江廷瑞所作传中记载:“予先祖国馆于邑城北旌阳山舍,翁命冢君天禄兄来学。”旌阳山在大冶城北郊,附近还有旌阳观、旌阳井等,得名均与东晋道士许逊有关,旌阳山舍大约是马家所开的经馆。

江楚杰,字君用,幼有异质,甫出试即补弟子员,“旋食饩,刻志应举,屡膺鹗荐,未获售”。也就是说江楚杰作为生员(秀才),多次被推荐参加举人考试,却屡试不售。既失意于科场,遂肆志于林泉,精研葬书,以看阴宅风水为业。江楚杰已放下功名之念,而家族不能失此指望,因此仍“日导诸弟讲学论文,……一时游门下者,各如分裁剪玉成之,多获上隽”。临终前,召诸子侄曰:“汝辈欲世泽绵长,莫如行善;想一等人品,还是读书。……诚能世继书香,安见不家声丕振百世炽昌乎?”虽未得功名,而至死不改其心。

江楚杰之堂弟江楚观,“幼读书敏慧绝伦。年十四,初应试即补弟子员。越二年岁试。杨学宪奇其貌而爱其才,称为江淹复出,遂拔置第一,为廪膳生。”廪膳生员的名额极有限,全县也就20名,须多次考试获优等者才得此资格。楚观“力承先人志,笙簧六籍,鼓吹五经,历寒暑昼夜无倦容。……两膺房荐,不获一售,仅以青衿卒,时年二十有五”。两次通过科考,获乡试资格,终未得志,英年早逝。

江楚杰、江楚观兄弟之际遇,正是无数读书人命运的真实写照。一千余年来,江氏一百余有功名者中,以生员居多,贡生(岁进士、国学生、太学生、监生)较少,举人更少。书香门第尚且如此,其他细户贫家就更不用说了。

古代考举人的难度有多大呢?以明代为例。乡试录取率比会试还低,会试平均录取率为8%左右,最低录取率约为4.8%。明初乡试录取率在10%上下,成化、弘治间约5.9%,嘉靖末年降为3.3%,这是朝廷规定,而各地实际录取率其实是低于此数的。明代举人中试的平均年龄为30岁以下,但有的人一辈子心无旁骛,只在名场,甚至年过知命仍是老童生,这样就形成了一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以读书进学为职志的“业儒”阶层。

江济川半辈子不事生产,矢志应举,直到48岁才成为武庠生,廪膳生卢华国赠以联云“真才到底无终屈,大器由来属晚成”,但他最终未考取举人。“早岁矢志鹰扬,屡拔前茅,虽未见售,而卒无所失,见与昆玉彩戏二尊人之前,惟敦天伦乐事,知其心早超然于富贵功名外也。”这话说得动听,毕竟透着无奈,真能够超然于功名之外者,又有几人呢?

当然,饱读诗书之人,纵未得志,亦有用武之地。乡间的重要文化活动,如修宗谱,建学堂,往往可见到他们的身影,而他们也的确主动担负起了家族乃至一邑文化传承的使命。


4

 

 闺阁之悲:孝节可钦,命运堪怜


 旧时之方志,最能体现地方人文底蕴的,当推“人物志”或“人品志”,次则“选举志”“艺文志”。“人物志”又分“名贤”“德业”“学行”“忠烈”“孝友”诸门类,其中“列女”类所占篇幅,往往最大。有的甚至于“人物志”之外,单设“列女志”,而其所占篇幅甚至超过其他类,同治《大冶县志》就是一例。此所谓列女,包括节妇、烈妇、孝妇、贞女、烈女、贤媛诸名色。江氏宗谱中关于节妇孝妇事迹的记载,亦颇不少。

江乾全妻柏氏,生长名门,“来归后不数年,而公即厌世”。时柏氏年才26岁,守节一生。江潮七之妻徐氏,年方25岁而夫捐馆,“母抚棺长号,不欲生。族父老以子幼劝。乃勉收泪,矢志柏舟,辛勤拮据,抚藐孤以保其家。”年八十有六,无疾而终,“群以为节义之报云”。

这些女子青年丧夫,孤独一人,守节终老,都是心甘情愿的选择吗?

《仪礼·丧服·子夏传》载:“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周礼·天官》载:“九嫔掌妇学之法,以九教御: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封建社会为妇女制定的这些行为准则和道德规范,概而言之,即所谓“三从四德”,女性的言语举止、仪容态度、家庭义务,都要严格遵守礼教的约束。这是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压迫和控制的具体体现,其实质是女性作为男性的附属物,小至日常生活,大至生死婚嫁,均不能自作主张,一切须以男性为中心。柏氏、徐氏诸人,少时即受此家教,纵有异志,又岂敢自为其是!

那么,妇女守节独身,孝侍翁姑,教养子女,能得到什么回报呢?

江国栋壮年病殁,其妻刘氏年才31岁,一子才8岁,一女仅百日。刘氏含辛茹苦,将两个孩子养大。刘氏年届七旬,乡邻呈请学宪奖给“节孝可风”牌匾。“母贤子肖,里党间咸啧啧称道不衰。”一堂五代,八十有六,无恙而终。刘氏得到的是里党众人的称道,和“节孝可风”牌匾一块。

江坤久之妻徐氏,夫殁时年才24岁,遗腹子仅五月。嗣后冰霜矢志,抚孤成立。坤喜之妻金氏,28岁丧夫,遗子三。“两孺人年例已符,指日请旌建坊,增光门第,曷胜钦幸。”徐氏、金氏妯娌得到的回报是“请旌建坊”,至于“增光门第”,则是亲族的光荣,于节妇本人,实无一毫利益可言。

除了得到政府旌表,有时也能得到宗族的表彰,体现在修谱时为其作传作赞,盖棺定论。如江道南赞徐氏、金氏妯娌云:“粤稽往古,烈士忘身。吁嗟巾帼,有此坚贞。五月遗腹,廿四青春。一枝挺秀,五桂流馨。娣氏廿八,作未亡人。河东三凤,次第蜚声。母贤子肖,如影随行。载诸谱牒,续女史箴。”江楚观早逝,其妻皮氏年仅24岁,“矢志以报所天,事翁玉瓒公极诚敬。后翁以高年故,孺人鬻产殡葬,终奉祭祀。”九代侄孙江世河为撰赞曰:“勖夫成学,自励节声。卒良人托,尸季女诚。如玉之洁,如冰之清。汉陈孝妇,千古同声。”

陆氏,刘氏之襁褓媳,江坤余之妻。江壮年物故,陆氏仅二十有三,独子江世构仅周岁。“家徒壁立,苦节自甘。姑以天年终,尽诚尽礼。教子训孙,慈严交至。”族党德之,赞曰:“缫车轧轧,灯影荧荧。饮冰茹檗,衣布簪巾。柏舟矢志,彤管扬芬。”

熊氏,江世徽之妻,夫早丧,熊时年二十有二,誓从亡人于地下。“既念姑老子幼,乃不复哭,自食其力,养姑教子,孝慈并著。此非巾帼中所难能哉。今逾大衍,适州志续修,户邻呈结。其房侄江德机为之赞曰:“有田谁种,日务农功。有衣谁作,夜亟女红。玉坚其骨,冰澈其衷。青年励节,不负采风。”

胡氏,江坤武之妻,22岁青年孀居,守节终老。县志有赞曰:“事翁姑以克孝,待兄弟以克恭,和睦妯娌,慈惠子孙,懔柏舟之志,操冰雪之尽,当时同爨七十余人,未闻内外有闲隙者……”

古时,妇人丈夫早逝,倘若无子而有家产,往往被男方族人敦劝改嫁,有时采取强制手段催逼,以霸占其家产。如果有子,一般尚能容留守节。但一想到漫长的孤苦岁月,无尽的暗夜长途,人非木石,岂能无动于衷?有的人因无法承受巨大的压力和悲痛,而思虑成病,从夫早逝。

江万镒之妻杨氏,于归后,虽奴婢满前,犹日勤女红,相夫子成家。无己出,遂以夫弟明睿次子柳村为己子。奈何天不假年,柳村年二十有五即逝。杨之儿媳向氏,“恸失所天,誓以身殉。念堂上二老无以终余年,膝下三孩无以至成立,勉收血泪,矢柏舟志。卒因节烈性生,幽忧成疾,服阙即相从于地下”。

但更多的人因有未尽的义务,求死而不得。如江坤蒙之妻徐氏,生子夭,夫早逝。徐氏时年二十有七,“以既失所天,几临无地,然一堂共爨七十余人,期功以下皆䦱门言焉”。因此矢志苦节,为全家老小操劳一辈子。

可以说,一部列女传,也是旧时女性悲惨命运的记录。

南山古刹


5

 

收族之难:建祠修谱,尊祖联宗


 

民族以语言、文化、历史相区分,宗族则以血缘相联系,天灾人祸导致世变,人口大迁徙,同宗族而不同语言、不同习俗的现象普通存在。国有史,地有志,家有谱。谱者,一家之史也,溯渊源、衍支派、纪生没、志庐墓、著科名、表行诣,使祖功宗德垂之久远,使宗亲族戚各知其源且相亲相爱。因此,修谱、续谱,向为一族之大事。

古人以30年不修谱为不孝,以此督励后人,但实际上能以三十年为一周期不间断修谱,通常是做不到的。承平之时倒还好说,变乱之季,生命尚且难保,遑论谱事。

江氏唐宋以来的旧谱早已失传,清顺治丙戌(1646),江山易主,天下初定,百姓复归其业,江萦卿领头纂成本支分谱。乾隆丁酉(1777),江正构续订墨谱(即手写未刻板者)。嘉庆庚辰(1820),江万镒提修新谱。越三十余年,族人聚议,续修宗谱,江道南等主其事,时在咸丰壬子(1852)。此版考世次,别长幼,注山图,详故实,最为得宜,成为后世续修的样板。光绪丁亥(1887)、宣统辛亥(1911)、民国丙戌(1946)、1988年、2008年,江氏又分别续谱。2008年续修之际,江氏族人江贤猛、江贤林等分赴江北武穴、蕲春、黄梅等地寻亲收族,甚至远赴陕西岚皋访亲,2013年又赴湖北竹山找到一支宗亲。所获资讯,辑录成册,与阖族分享。

建祠堂是收族的又一大事。

大冶江氏很早就建有家祠。《南山寺公妣石碑志》:“公讳智海,号月舟,乃孟二公长孙司计公长子也。……裔孙辈爰将昔年已施尚存之南山寺左侧堂屋一间,公妣二像附庙食而昭孝思。嗣后被匪焚燹,复同寺僧妙应于光帝三年助费重修,仍在该堂扶立公妣二像,并已价赎庙后余基,宽照左右墙脚,长以三丈五尺为界。有僧见福契据,以为建造宗祠地。特恐世远年湮,转滋疑议,故勒碑志以昭信守,以垂久远矣。”江智海为元代时人,系江氏中兴之祖,立碑时则是清宣统二年,周文斗、鲁克长、刘添银三人为凭人。此碑志见于江氏宗谱,是重要的地方文献,亦可证明南山寺曾是江氏的家庙。

清咸丰二年所修宗谱中,仍有南山寺图,寺之左有江氏先祖墓图,坟冢累累,达十数座。另一幅阴宅图,载有龙婆坑江潮七之墓图,其墓之左不远处,有宗祠略图。江氏宗祠毁于何时,代远年湮,已不可知。明清时期,各庄先后分建祖堂,咸同年间,又多毁于兵燹。鼎革以来,又先后复建。

祭祖,是中国人表达孝思、传承孝道的重要方式,也是后人与祖先对话的重要途径。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没有一家一户在春节、清节不祭祀祖先,区别只在规模的大小或供奉的丰俭。

江氏公祭太祖起始不晚于清咸丰年间,延续至今,其间偶有中断。2003年,江司计庄新建祖堂落成。次年2月,江氏了举行江水清诞辰1300周年纪念活动。2009年,由于大冶建设城西北工业园涉及拆迁,江氏将祖山松柏岭的江智海夫妇墓迁葬。次年,江司计庄举行祭祖仪式,公祭江智海、江潮七等先祖,自此江氏各庄轮流承办祭祖活动。其间,裕隆庄、长乐江家湾庄、正柄庄等先后扩建或新建祖堂,修复祖坟。

2016年清明江氏祭祖,蕲春、黄梅、武穴、竹山和陕西、安徽等地族裔各派代表参加。活动期间,阖族商定,以后一年一小祭,五年一大祭,各庄轮流承办。每逢祭日,大家济济一堂,敦亲睦族,尊祖联宗,欢笑晏如,其情其景,令人动容。

        说明:本文发表于东楚晚报2020年9月4日第13版,见报稿有删节,以此为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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