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县八孩”背后：被锁链困住的人们

自媒体在存在乱象的同时，也让更加真实的世界暴露在阳光下。

很多魔幻的事情，在时空距离上离我们并不遥远，却又是两个世界。

春节期间，丰县“生育八孩母亲”事件持续刷屏，虽然没有热搜但热度极高，近乎全国皆知。这件事之所以被曝光，还是因为互联网的发达。

“八孩母亲”的丈夫董某，发布八个孩子的童年视频，获得20多万人关注，这才引得一名博主去打卡，结果拍到“八孩母亲”在寒冬之中，衣着单薄、表情木然、牙齿脱落的被铁链锁在一间肮脏的棚屋之中。

这件事刺痛了无数人，我们都以为已经进入了文明时代，尤其在中国经济极为强大的头部省份，更不应该发生如此灰暗的事情。更为吊诡的是，这件事发生的董集村，已经是传承1300多年的古老村落，连续多年被评为计划生育先进单位、文明村，其先进事迹登上过省、市、县多级媒体。

小镇当然相信，我们的体制、法律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但小镇同样相信，这件事一定有些人早就知道，但为什么知而不报、迟迟得不到解决？还有多少“丰县八孩”这样的事仍然在发生？

这件事曝光出来也好，可以让我们更加清醒。

“丰县八孩”绝不是个例。类似的事情一定比目前报道出来的更多，被拐卖的妇女里面少数过得还行但仍然是拐卖，更多的人如“丰县八孩”这样，甚至还要更加悲惨。

这背后是曾经堪称猖獗、到现在仍然屡禁不止的人口拐卖，这是历史的沉疴，也是时代的伤痕。在上世纪末，社会治理尚不完善，抢劫、枪支泛滥、拐卖、毒品等等严重威胁社会安定，经过十几年的严厉打击，才终于变成现在这样安定的样子。

其实也才刚刚过去20多年，这也就意味着，一些陈旧的思想和传统仍然顽强存在，对于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来说，世界变得很快，快速的人口流动迅速打破了传统，建立起了中国历史上从来没有的新社会。

但这更多是在二线及强地级市以上城市城区，这里公共服务和社会治理较为完善，人口流动频繁，数字技术大量应用，整个城市更加透明，互联网已经成为准第二世界，生活在这里的人大量获取来自全世界的信息，社会整体教育水平较高，实际上已经达到了发达国家标准。

在这样的世界里，20多年前还几乎随处可见的恶劣事件极为鲜见，仿佛已经成了上辈子的事。

但一定要明白，就像全世界仍然分为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一样，中国14亿人也不可能在短短的几十年里全部进入发达社会。

我们常说“中国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一些突出问题尚未解决”，这说的不仅仅是经济发展，更是社会治理、思想意识等等看不见的东西，这些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的上层建筑，需要更长时间才能完成。

如果拿全世界各国来对比。

二线及强地级市以上城市城区已经可以算作发达地区，而这些城区以下的城市和部分县城、发达乡镇可以算发展中地区，剩下更加广阔的地区尤其是农村仍然是欠发展地区。

人往高处走，接受过现代教育和现代社会洗礼的人，只会选择去更加发达的城市，这里机会更多，也更加公平、阳光、自由，新生一代的不断离去，也让欠发展地区仍然保持封闭的原貌。

在很多地方，香火社会的愚昧、旧式宗祠的坚固、礼法血缘的束缚、基层治理的陈旧和不作为、社会监督的缺失，织成了一道不透风的网。

这道网经过百多年的血火、毛主席时代的革新、市场经济的冲刷，已经残破不堪，但是网仍然在，在一些方面甚至更加顽固。

一个异乡的弱女子，进入这样一个封闭的小世界，又如何逃得出去？更不要说一名存在精神残疾的女性，她又能怎么办？

就如“丰县八孩”的这位母亲，被虐待20余年，办了结婚证、改了名，计划生育时代一连生了8个孩子，都上了户口，7个孩子还办了低保，常年被铁链锁着也没人报警，她的成年长子、当地村组干部也不去解救。事件曝光后，当地还去慰问董某，还有人捐款捐物，甚至董某还大言不惭地说要接着生。

“丰县八孩”这件事一定不是某个人或几个人能够做到的，一定是生态性的、形成了“天经地义”的共识才能办到，这是一整个小环境才能导致的恶果。

这就是传统的沉疴烂疾，就如著名的作家贾某凹，也会在宣传他的长篇小说《极花》时为人贩子辩解：“（买媳妇）从法律角度是不对的，但是如果他不买媳妇，这个村子就消亡了”，甚至还说“法律和人情常常是相悖的”。

而这部《极花》，讲的就是一个从乡村到城市的女孩，从被拐卖到出逃、最终却又回到被拐卖乡村的故事。这部小说的结尾更毁三观，被拐卖强暴仍然数次反抗的女性，最终却向买卖她的人低头，甚至心怀向往的回到令她痛苦的地方，还对凌辱她的村子产生了所谓的“归宿感”。

受害者向施暴者低头，甚至还看起来很欣慰，这是何等的荒谬。

为什么贾某凹能如此毫不知耻的写出来，根本上就是他觉得这“天经地义”，一个著名作家都如此，其他人呢？

在乡村这样封闭的小世界，千年传承的旧俗仍然超过当代的法治，更束缚了人的思想，这种束缚需要几代人的持续努力才能逐渐消除。

这就是为什么“丰县八孩”这件事会有这么多令人诧异的疑点，也是为什么当事人的丈夫董某丝毫不以为耻。

“丰县八孩”向所有中国人展示了一个真实而又残酷的现实：

城乡二元结构仍然远未打破，分裂仍然存在，甚至还在拉大；8000多万残疾人多数生活在农村，妇女儿童拐卖仍然屡禁不止，地下宗教泛滥，老龄化严重程度远高于城市，大量农村老年人缺少社会保障，很多老年人八九十高龄还要自己劈柴做饭。

这些历史遗留的问题，当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需要改变当地的经济、社会、思想面貌，更需要从教育开始根治问题的根源。

脱贫攻坚已经把教育带到了广大乡村的下一代，乡村振兴也要重塑乡村的精神面貌，这些需要时间。

但一个引起全国普遍关注的标志性事件，应该起码解决一些迫切的共性问题，而不能仅仅停留在事件本身。比如从根本上打击妇女儿童拐卖问题，大大加大拐卖的代价，让买卖双方为之畏惧。

仅仅2014年，全国公安机关公布共解救拐卖儿童1.3万人、妇女3万余人。要知道经过多年严打，2010年后，拐卖妇女儿童犯罪已经大幅下降，但一定尚有大量被拐妇女儿童并未被发现和解决。那么再往前呢？在拐卖最猖獗的那几十年呢？

这样的惨剧无论从时间还是空间上离我们每一个人都并不遥远。无论比例有多小，对于遭遇拐卖的个体来说，一生就被毁了，这与杀人又有何异？

我们每一个人又有谁敢说，自己又或者自己的亲人朋友，一定不会遭遇这样的惨剧？

不要说什么刑法严峻就会迫使人贩子采取极端行为，倘若这样又为何要对贩毒施以极刑？

我们当然不能仅仅依靠法律，但既然“丰县八孩”这样的悲剧是传统、文化、人性乃至小环境合力造成的，不是一时半会能够解决的，那法律更应该成为锋利的刀刃，以法的力量切入这团乱麻，划定最起码的红线。

就在今晚，又是晚上，徐州方面刚刚公布了第四份通报，宣布处理结果，三人被采取刑事强制措施。但是这件事责任仅仅在这三人吗？难道就到此结束了吗？

“丰县八孩”能够引起全国关注，我们会因此愤怒，说明我们已经树立了更高的正义和道德底线，而正义和道德需要落到实处，真正改变现实。

现实的铁链拴在受害者身上，更多无形的铁链也拴在施暴者身上，希望愤怒不会随着时间消散，而要化为熊熊火焰，将这些有形无形的铁链统统烧毁。解决更加根本的问题，这才是我们追求的真正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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