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上合峰会，共14国元首参会，总书记与其中12国元首单独会晤，偏偏“漏了”印度，这当然不是工作疏忽，一切重大外事活动都是精心筹备的，种种细节本就代表了态度，更何况单独“漏掉”这么重大的信号。小镇当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正因为不知道，也就不必担心“泄密”问题，可以大胆推测一下，也让大家体会下上合组织过去和未来发展的艰难。得益于2014年之后，美国全球霸权的削弱，中、俄以及诸多区域性大国的共同作用，美国领导的全球旧秩序已经出现瓦解的迹象，世界正在从春秋走向战国，变乱交织的世界充满着不确定性。不确定性、不稳定性，为上合组织的发展提供了宝贵契机。尤其是2022年俄乌冲突之后，俄罗斯仍然占据主动权，否则普京不会到处参加各种峰会，但也暴露了俄罗斯不复当年辉煌的尴尬现状。上合组织充满着中国的外交智慧，一大特征就是平等，“上海精神”始终是上合组织的根基所在，也就是“互信、互利、平等、协商、尊重多样文明、谋求共同发展”，奉行开放包容合作理念，妥善应对地区问题，积极参与全球性事务。因此，在上合组织建立之初，就明确了上合不是中俄竞争区域领导地位甚至霸权的平台，明确规定中俄双方具有同等的话语权、预算占比，从制度上确定了中俄的平等地位。中俄显然有着不同的利益诉求，对上合的未来发展也有不同的规划，这也导致了上合长期以来发展非常缓慢，这一切已经发生了变化，在变乱交织的时代背景下，中国事实上掌握了更多的主导权。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上合就团结一心了，实际上，上合一直处于松散停滞和命运共同体的两极状态之间，尚存在诸多不确定性。核心在于，不仅中俄，上合各成员国也都有不同的利益诉求，对上合的认同感也截然不同，直接导致各国希望上合实施的政策方向也是不同的。而上合由于“平等”的基本理念，讲究协商一致原则，这就导致上合有可能沦为一个清谈的机构，只能处理一些边缘、不重要的事情，停留在各种宣言、倡议而非正式决策的层次，这样的水平还远远不如欧盟，又如何能打破美国的旧秩序？更严峻的是，这样松散的结构，还会给外部势力更多插手的空间，一个组织内部的分歧会比外部干预造成更大的破坏。
上合是中国主导建立起来的，中国对上合组织的发展有着极大的热情和责任，寄托了中国对于未来世界秩序的规划，中国希望以上合组织为核心，走出一条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康庄大道，将国与国的关系从黑暗森林的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变成全人类团结起来应对共同挑战的新体系。所以，中国在上合组织的发展中，对政治、经济合作贡献巨大，还多次提出新的发展理念，主动提供解决方案，为整个组织及其成员国寻找新的增长点和合作可能，勾画整个组织的未来发展蓝图，在一些具体问题上也做了更多让步。典型的比如更加尊重其他成员国的不同利益诉求，尤其是俄罗斯。中、俄在上合组织的发展定位上有共同点，也有不同点。共同的是，中俄都认为上合有利于维持地区稳定，这对于中、俄集中优势力量到矛盾更加激化的方向极为重要。如果没有中亚的稳定，俄罗斯就不敢以武力解决乌克兰问题，中国也很难腾出手来安心解决国家统一问题。说一个大家可能不太了解的事情，外部国家对中国的各种侦察，实际上更集中在西北而不是东南。不同诉求也很明显，主要在安全、经济和政治三大领域。安全上，中国以地区安全为经济和社会发展保驾护航；而俄罗斯，则是希望通过上合组织的安全行动，谋求地缘利益。经济上，中国追求的是整个区域经济的一体化，大家可以理解为中国国内“内循环”和全国统一大市场的第一级外部延伸，希望把蛋糕做得更大；而俄罗斯的重点还是“双头鹰”的欧亚经济联盟构想，把中亚当作实现这一构想的一个补充。政治上，上合对中国更加重要，因为这涉及中国国内、国外一揽子布局，更是中国“一带一路”、国家能源安全等等一系列战略布局的关键支点；然而对俄罗斯来说，长期以来这不过是为中俄之间多提供一个沟通的渠道。中俄对于上合的重视程度是截然不同的，按照一般理解，既然上合对俄罗斯来说没那么重要，那俄罗斯完全可以干脆让中国主导，但是这是中国人的思想，不是俄罗斯人的。俄罗斯已经习惯了作为“中心”，现在又极度衰弱，容不下对外退缩，就算对俄罗斯来说并非关键方向，也一定不会轻易放弃主导权。
就算先不谈俄罗斯，其他各个成员国也不是完全与中国一致，加入上合也是各有诉求。比如中亚各国，虽然都希望通过上合组织完成区域经济的整合，发展本国经济，也希望借助上合组织维持国内政局稳定和国家安全，避免受到境外势力尤其是“颜色革命”的颠覆。但是各国也有不同的诉求，比如哈萨克斯坦更加重视恐怖主义、移民和毒品问题，吉尔吉斯斯坦更重视打击极端主义，塔吉克斯坦关注阿富汗问题，等等；在经济领域，中吉乌铁路的不同方案，也代表了不同的利益诉求。更别说，2017年扩容进来的印度和巴基斯坦也带来了不同的诉求。印度希望中亚成为其与极端宗教势力和恐怖主义的缓冲区，期望上合在反恐和稳定阿富汗局势上发挥更大作用，所以印度重点在加强同中亚各国的外交联系，对于地区合作没什么兴趣。幸好还有巴基斯坦，中巴之间的关系是最顶级的“全天候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中国与巴基斯坦的军事合作也是最为密切的。比如今年中国向巴基斯坦交付了第二艘054AP护卫舰，这是中国迄今为止出口的吨位最大、技术最先进的水面战斗舰艇，也是第一艘安装垂直发射系统的外贸军舰，还是巴基斯坦海军目前装备的最先进战舰。不但更换了比原版更先进的有源相控阵搜索雷达，还搭配鹰击12的出口型号CM-302反舰导弹，具备一定的超音速巡航能力，在反导拦截能力偏弱的南亚已经具备了不对称打击能力。
兴奋的巴基斯坦人开着军舰一路到访菲律宾、马来西亚、斯里兰卡、阿曼等国，十几天的回国路走了一个多月。正因为中巴之间的良好关系，巴基斯坦也对中国极为重视的上合更加认同，更加珍视上合组织成员国的身份。而对巴基斯坦来说，毕竟巴基斯坦才是与中亚直接接壤的，更希望通过上合组织加强反恐合作，借助上合的力量协调南亚不平衡的力量对比，缓解面对印度的压力。不说别的，就在本次峰会召开前，吉尔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爆发了激烈的边境冲突，双方已经动用了坦克、火炮和火箭弹，数万人被疏解，所幸在调节之下，终于在9月16日上合峰会结束当天，双方达成停火协议，但已经造成了至少36人死亡。一定程度上，本次峰会之所以在乌兹别克斯坦的撒马尔罕举行，也是为了安抚乌兹别克斯坦，避免乌兹别克斯坦也卷入吉、塔两国的冲突，更希望借助上合峰会调停吉、塔两国。乌、吉、塔三国围绕费尔干纳盆地的纠纷由来已久，核心是主权问题，费尔干纳盆地大部分在乌境内，吉、塔两国已经打起来了，假如更强的乌兹别克斯坦也掺和进去，会也别开了。
中亚火药桶：费尔干纳盆地
费尔干纳问题之所以出现，源头还是苏联极为愚蠢的根据民族成分划界的政策，乌、吉、塔三国在费尔干纳盆地边界划分极为复杂，边界支离破碎，有太多飞地，而费尔干纳盆地又是中亚少有的水资源充沛的地区，自然成为三国博弈的焦点。在苏联时期，三国就已经经常大打出手，只不过开始的时候还比较温和，也就是边民为了抢水打架斗殴，到后来矛盾越来越大，而随着水资源的减少，冲突更加激烈，从拳头变成石块，然后是开枪，到了今年直接动用了坦克和重炮。费尔干纳盆地堪称中亚的火药桶，一个不慎就容易导致大乱，但显然上合还没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起码需要更多时间，毕竟几十年的矛盾哪有这么容易化解，还是要通过增量，解决能源和资源问题，才有希望让三国边民团结起来。这还是成员国，把观察员国和对话伙伴国和曾经申请的加上就更热闹了。比如同为对话伙伴国的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1988年为了争夺纳卡爆发战争，9月13日双方又再次爆发边境冲突；上合峰会结束后，土耳其就对叙利亚展开军事行动，对叙利亚卡米什利地区进行炮击，要知道俄罗斯一直特别照顾叙利亚，上合峰会期间，埃尔多安刚与普京会面，叙利亚2015年就已经申请成为对话伙伴国。除此之外，卡塔尔、沙特已经是对话伙伴国，阿联酋、埃及等也在申请成为对话伙伴国，跟阿拉伯世界不对付的以色列也在2016年申请了，更不要说印巴这对打了几十年的老冤家。甚至，2005年美国也曾申请成为观察员国，还要比对话伙伴国更高一级，2005年伊朗成为上合组织观察员国。说实在的，全世界也就只有上合，能让这么多老冤家坐在一起开会，这已经证明了中国特别擅长寻找各国的共同利益，特别能够团结各国，但这也对上合组织未来发挥更大作用形成了挑战。上合组织本质是一个世界岛的区域性组织，当然不会把美国纳入，但是印度一定程度上代表美国发声，上合内部形成了中、俄、印三方博弈的大格局。而这，或许就是本次峰会没有单独会见印度的原因，毕竟在各个成员国中，印度对上合组织的认同是最低的，也是唯一持消极态度的。虽然随着上合组织影响力扩大，印度从一开始的轻视变成重视，但是印度一直希望成为南亚乃至全球的权力中心，这也让印度在上合组织内部感觉特别纠结。一方面印度需要借助上合发挥影响力，另一方面印度又不得不承认，印度弱于中国和俄罗斯，上合组织很可能削弱印度的影响力。除此之外，中印、印巴关系也深刻影响了印度对上合的认同感，中巴经济走廊的建设也引起了印度的担忧。在这种情况下，中国自然没必要安排与印度的单独会见，这也是展示亲疏有别，以“不单独见”表达我们的态度。今年是上合进一步扩大影响力的一年，各方也预期上合未来能够发挥更大的影响力，纷纷申请加入，但这个时候更要戒骄戒躁，千万不能盲目扩大，一味寻求扩大必然将导致组织丧失活力，甚至走向崩溃，那就太可惜了。当务之急，是需要着手调整上合组织的合作领域，从开始强调安全合作扩展到经济、文化、科技、货币乃至其他更加广泛的领域，而在安全合作方面也需要拓展到更广阔的领域，比如防务、军事等领域。虽然需要继续坚持“协商一致”的平等原则，但是绝对的平等意味着什么事都干不成，在变乱交织、变化迅速的时代背景下，面对外部巨大挑战，倘若组织效率太低，风险实在太大。那么能不能在协商一致的基础上，提高决策效率呢？能不能在尊重各方利益的基础上，对一些更加重大的事情进行一定的裁决呢?这就像老旧小区加装电梯，如果总想着所有人都同意，那大概率搞不定，比较现实的做法是，多数人同意就可以干，但要对利益受损的进行补偿，获利多的要承担更大责任，比如一楼不但不交钱甚至还能够得到经济补偿，而6楼要承担最大比例的加装费用。小镇觉得，比较现实的做法还是要对决策进行分层，明确哪些事情可以大家慢慢商量着来，哪些事情必须快速决策。未来，也可以设置一个具有一定决策权的机构，类似于欧盟委员会或者欧盟理事会这样的机构，在这个机构下面设置一个常设机构，常设机构可以对一些常规的事情直接决策，走更加简易的程序。当然，这一切仍然很远，想要让各国让步权利和利益，就需要有更大的利益，而这更多需要着落在中国身上，毕竟只有中国能够提供各国发展所需要的生产力、科技、市场，而中国也需要为一旦与西方脱钩寻求新的发展动力。各国不傻，欧美更不傻，这样的阳谋自然看在眼里，它们当然不会什么都不做，看着中国做大，一定会想尽办法掺沙子，而这或许也是一些国家积极申请加入的一大原因。扩大影响力当然是必需的，但是前提是我们做好准备，一些关键的底层调整如果不在开始的时候协调好，一旦组织扩大、矛盾增多、诉求混杂，就不好改了。
如果对地缘政治和纷争感兴趣，推荐一本书《即将到来的地缘战争》，这本书是美国人的写的，换个角度有助于增进对世界的理解。小镇已经读了，接下来也会结合中国的视角谈下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