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爱经济学
撰文 / 项也
编辑 / 陈芳
安迪的爱猫因为一场疾病，结束了它短短8年的猫生。
通过生活信息平台，安迪找到一家位于北京通州的宠物殡葬公司，这里离北京市区算近的了。为了让爱猫尽快入土为安，安迪请假、打车来到这家公司。在出租车经过七拐八绕之后，安迪在一处典型北方村落的民房中找到了这家殡葬公司。
简单的清理、称重和告别室告别之后，安迪的爱猫被装袋送到了几十公里之外的河北。因为环评的原因，火化设备都被安排在了河北，安迪只能通过小视频看到爱猫被火化的场景。收到了闪送回来的爱猫骨灰已经是第二天下午，装在一个陶瓷罐里。
安迪原本想为宠物找一块墓地，不过在咨询一圈听完介绍后，安迪最终还是咋舌的离开。倒不是因为价格有多贵，而是这些墓地太远，最近的也在北京密云，还没买车的安迪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
安迪只是万千养宠一族中的普通一员。据狗民网《2018年中国宠物行业白皮书》显示，中国城镇养宠用户已达7355万人（含水族宠物）。其中，城镇养狗、养猫人数达5648万人，全国城镇犬猫数量达9149万只。
人们对宠物的喜爱，最终催生出专业的宠物殡葬服务公司。通过生活信息平台搜索“宠物殡葬”，北京地区就有几十家提供类似服务的公司。狭义上的宠物殡葬包括宠物火化、宠物墓地、宠物殡葬用品/创意纪念品等，广义上还包括基因存续、克隆、临终服务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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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8，5-1+1=5”。
这是吴彤收到的一份要求刻在骨灰盒上的碑文，对方养的一只猫去世了。吴彤有些不理解，怕是刻错了，吴彤在电商平台上专门问了一句，这是什么意思。对方的回复是：猫有九条命，虽然现在去世了，不过它还有8条命，所以9-1=8；5-1+1=5的意思是，加上猫，家里一共5口，虽然现在它走了，但是我们还是期待它能再回来。
尽管吴彤并不相信轮回，不过这样的回答还是让吴彤感动不已。
这是吴彤日常工作中的一个小插曲，她在电商平台上开了个网店，做宠物创意骨灰盒和纪念品生意。经常能听到宠物主跟她倾诉自己与宠物的故事，这样的故事太多，吴彤甚至开了一个公众号专门记录这些瞬间。
吴彤进入这个行业也是偶然。三年前，她领养的可卡犬已经九岁，逐渐步入老年。这是吴彤第一次养宠物，从一开始的满不关心，到后来慢慢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吴彤开始为自己的可卡犬感到担忧，害怕它有一天会突然离去，以及离去之后该如何纪念。
图/受访者提供
此前，吴彤在一家旅游杂志工作，原本生活无忧的她非常喜欢旅行，两本签证被印戳盖得满满当当。不过，与一般人只去热门景点不同，吴彤喜欢逛墓地。
这一爱好并非天生。吴彤还记得第一次逛墓地是在面积不大的澳门，她无意间走进了市中心一块墓地，那里有很多雕塑，各不相同，每一个雕塑看上去就是一个有趣的故事。自此以后，逛墓地就成了吴彤旅行必打卡的目的地，她逛过中国台湾、菲律宾、日本等地的墓地。甚至，为了体验电影《寻梦环游记》里的场景，吴彤还专门去了趟墨西哥，参加当地的复活节。
“我觉得中国的墓地和殡葬用品都太丑了，多半都是一模一样的刻板表达，”吴彤觉得，“生前大家活的都千篇一律，为什么死后还要接受如此刻板的表达？”
考虑到自己的设计技能，吴彤最终决定选择成本更低、多年一成不变的骨灰盒作为创业的方向。“我理想的死亡，给人的感觉应该是一个非常干净的、明亮的气氛。”吴彤为自己项目定下的创业基调是：“论及生死，愿我们都从容。”
因为养宠物而进入这个行业的还有宠慕创始人李超。
四年前，李超的爱宠JOJO癫痫病发作后，永远地离开了。这是李超领养的第一只宠物，一只长毛哈士奇。2009年，李超领养了它。6年多的时间里，JOJO见证了李超从刚大学毕业的北漂青年，到后来恋爱、结婚、人至中年。
JOJO的离开让李超悲痛不已。他在网上找到了一家宠物殡葬公司，不过体验实在太差，“态度冷淡、隐性消费多、骨灰处理不当”，最终李超决定创业，选择了宠物火化和纪念品方向，创办了宠物殡葬公司。宠物火化学名是宠物无公害处理，即通过机器焚烧的方式将宠物尸体处理为对环境危害更小的骨灰。
四年多的时间，李超见过太多宠物与人的故事。
有外地客户，坐12个小时火车赶过来，就在店里陪宠物待两个小时，之后再坐12个小时的火车回去；有人曾经不知道火化选择土葬，最后后悔又把宠物的尸骨挖出来重新火化......甚至，最远的订单来自广西，通过快递运输过来。
面对抑制不住情绪的宠物主，李超经常需要陪聊，甚至“陪哭”。“他在那里哭，我也跟着哭。我养过宠物，他说的这些我感同身受，都经历过。”
甚至，李超还经常收养宠物。在李超的门店里，养着一只名为卡卡的狗。这是一只残疾狗，前面的两只腿已经完全断掉。有一天，李超夜班下班后，在马路上看到受伤的它，把它捡了回来。尽管在宠物医院保住了命，不过卡卡的前肢没能保下来。这是一只流浪狗，医生还专门告诉李超，狗的一个犬齿被拦腰截断，“这肯定是人为的”。
尽管遭遇过这么多的劫难，卡卡依然善良。当有人来的时候，卡卡总是用两只后腿一晃晃的迎过来，挪到人脚底下，躺下、露出最柔软的肚皮。
当前，宠物已从功能性的看家护院进阶为自带亲情属性的家庭成员，人与宠物间的感情与日俱增，很多人将宠物当孩子在养，亲切地喊它们“儿子女儿”，宠物墓碑上的落款常常写着“爸爸妈妈”。
因此，整个宠物行业也随之发生了转变，诞生了一批如宠物殡葬的新公司，不过它们也遭遇到了不小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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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3月，一批从事宠物殡葬的公司遭遇了至暗时刻：几乎一夜之间，多家公司被举报不合规，一批从业公司被迫关闭、从业者不得不离开这个行业。
最为严重的是宠物墓地和宠物火化。宠物墓地因为涉及土地使用权限以及城市土地紧张的问题，目前在法律上仍是空白；而宠物火化因为涉及焚烧所带来的环评问题，目前能拿到牌照的企业并不多。
图/视觉中国
举报就成了一种快速消灭竞争对手并且有效的方式。
“很可能是新玩家干的，”李超说道，“行业正在洗牌”。
在生活信息平台搜索宠物殡葬，多家门店已显示关门歇业。一个位于北京庞各庄名为天使城宠物墓地，评论中多处显示，管理者的房屋已经被拆迁，墓地无人看管、成了裸奔状态。同样，在通州的爱宠花园，运营者支支吾吾地回应称，“暂时不做了，之后什么时候复工还不好说。”
更多的从业者搬到了更远的地方，宠物墓地基本上都集中在密云、房山、昌平十三陵等地，并且涉及环评的宠物火化设备大都已经搬离了北京，放在了河北。
新玩家还在涌入这一赛道。从业者也从最初的自己有地赚点钱的小本生意，变成大量承包土地进行公司化运作的生意。位于密云的上金山宠物墓地客服告诉AI财经社：“公司在密云已经签下1500亩用来做宠物墓地。”
宠物殡葬被看好的原因是，市场正在成长。一个常被引用的数字是，英国拥有1100万宠物，宠物善后机构有320家，年产值1亿英镑。相比之下，中国仅狗和猫的数量就达到了9000万只，宠物殡葬的商机更大。
同样，在美国，一个位于犹他峡谷名为宠之安的宠物墓地被称为是宠物墓地的标杆，这里埋葬着上万只逝去的宠物。每年9月，宠物墓地还专门举办相关活动供宠物主一同缅怀自己的宠物。在日本，人和动物合葬的墓地不少，殡葬业也更为发达。
宠物墓地的收益更为明显。简单算一笔账。据AI财经社了解，目前郊区墓地一个位置通常收费都在1万以上，墓地的装修越高级收费越高，每年还需要缴纳一定比例的管理费。通常，一个宠物穴位最多只有1平方米，一亩地就可以安放660多个宠物墓穴，按照最低收费标准计算，一亩地产值高达660万元。1500亩全卖出去有9.9亿元的收益，这还不算管理费。
中国青年报报道称，在北京六环外的宠物天堂墓地，截至去年5月，埋葬了四千多只宠物，有人为了让爱宠葬的宽敞些，甚至买了两三个墓地位置组成了一个，还在墓前建了一个汉白玉的柱子。有人每周都要驱车20公里来这里给逝去的爱宠扫墓，她的爱宠京巴2015年心脏病抢救无效后，就葬在了这里。
图/视觉中国
收益伴随着风险。国内这些用作宠物墓地的土地，大都找当地的农民直接签约，签约合同一般是一次性签5年、10年或者更长时间。一个问题是，处于法律空白地带的宠物墓地，一旦被查处就会被处理，这对于宠物主将产生莫大的二次伤害。
一位从业者告诉AI财经社，“最为成熟的方式是，与土地拥有者签订合同时就写上多少年不拆迁的条款，一旦发生拆迁需要土地拥有者赔偿的协议。”不过，尽管可以获得一定的经济赔偿，但感情上的二次伤害不可避免。
03
中国宠物殡葬行业的规模还不大，也远没有爆发。
相较于宠物繁殖、食品还是驯养，殡葬都是处在宠物行业产业链的末端。尽管在外界看来颇为赚钱，但影响这个行业发展的因素还有很多。
最近，小小宠物服务中心创始人杨思维有些困惑。四年前，因为爱猫去世，她选择放弃了自己的模特职业，在合肥做起了宠物火化和墓地工作。因为之前光鲜的职业背景，很多人不解她的转型，“我就是做公益的心态去做的，怎么别人看起来就成了月入七八万了？”
猫小院创始人霍永忠在宠物行业跌打滚爬了很多年。他最近正在构建从猫舍、猫粮、猫零食、主题IP以及猫主题餐厅等整个商业的闭环。不过，这里面并没有宠物殡葬。
霍永忠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么生意。在表明来意之后，霍永忠一脸认真地问，“兄弟，你不会想创业吧？”在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霍永忠依然认真地告诫，“如果要选这个方向，我建议你再多想想，这玩意儿太没有壁垒了。”
没有壁垒的说法同样得到了吴彤的认可。在她看来，尤其是宠物火化、宠物墓地这些，“租块地，几万块钱买一个火化炉就可以开始做了。”
宠福鑫动物医院杭州区运营总监杨忠也曾思考过这门生意。因为医院是宠物的集中地，在医院死亡的宠物并不少。
“如果宠物在医院救不活，火化是自然的，”曾有一段时间，杨忠也认真思考过这门生意。不过，在经过考察之后，杨忠最后放弃了这一想法。“太低频了。”
低频意味着品牌更加难以建立，壁垒不高让行业陷入无序竞争。C端流量难以维系，B端渠道就成了争抢的对象。“北京大概有300~400家动物医院，很多宠物殡葬公司都争着跟医院合作，也让整个行业变得更加趋向低毛利。”
图/视觉中国
不仅如此，宠物殡葬的意识还没有被培养起来。
“行业渗透率估计都不超过2%，”狗民网林莉莉表示，这意味着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宠物殡葬这回事儿。
“宠物行业看上去确实都在消费升级，但是由于宠物目前所处的境遇差距太大。真正用到宠物殡葬这样服务的人群并不多。”一位从业人员表示。
即使了解宠物殡葬，真正给宠物火化的比例也并不高。据狗民网《2017年中国宠物行业白皮书》显示，目前宠物尸体的处理方式，占据第一位、占比40.8%的仍然是最传统的扔掉或者自己掩埋。因为并不被关注，2018年，狗民网甚至取消了宠物殡葬这一块的数据统计。
从更大的行业角度来看，不仅仅是宠物殡葬，甚至整个宠物行业都还处在一个尚未爆发的阶段。“目前宠物还没有一个合理的购买通道，宠物繁殖这一块也没还起来，之后的产业更难大规模爆发。”狗狗去哪儿创始人李晨说道。数据显示，整个宠物行业2018年市场规模仅为1708亿元，市场规模仅相当于夜宵之王小龙虾的一半。
吴彤最近已经开始琢磨找一个合伙人。之前，吴彤一直都是单打奋斗，与工厂联系、在电商平台上接单，既在前台接单，又负责定制和发货。最忙的时候，也就是找几个兼职。
李超将宠物火化的炉子放在了河北，而不少宠物墓地正准备把墓地放到更远的地方。
这个行业里的人，还在等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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