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园创始人：BAT垄断不了互联网医疗

采访整理 /   ©  陈广晶

编辑 /   ©  严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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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天的管理者评测结果是“发散性”，这是丁香园管理层中少有的品质，“所以他们都很珍惜我。”他笑道。事实上，在两个小时的采访中，他确实天马行空地描述了丁香园这棵大树的每一棵枝桠。与此同时，这位创业19年的企业家始终没忘记自己是个医生，并不断强调团队的医疗底色——这种底色的来源是科学思维，然后，管理团队用这种思维，贯穿了丁香园整个的商业运作。当商业与科学相违背，李天天也会毫不犹豫地修剪枝桠。小孩得管，小树得砍，有园丁修剪，才有机会参天。

19年前，还在读硕士研究生的李天天，为了方便医生专业学习和交流，建立了丁香园论坛，并在后来成为全国最大医生社区，覆盖全国70%医生。

现在的丁香园已经是国内领先的医疗健康服务平台，有1500多名员工，估值超过10亿美元，业务线囊括了面向大众的内容矩阵、线上问诊、线下诊所；面向医生的专业内容分享平台；面向医疗机构的行业招聘平台；面向制药企业的专业化服务平台等。

从去年到今年，互联网医疗的资本狂潮正在退去。丁香园创始人、董事长李天天认为，创业者已经告别了草莽阶段，面临精细化管理和深度思考能力的考验，更需要耐心。

AI财经社=AI

李天天=LTT

 拉长时间轴，得到高增长

AI：2019年8月丁香园确定新的价值观是“正直、开放、投入、创新”，“正直”被放在了第一位，这是为什么？

LTT：医疗行业猫腻太多。这个行业存在高度的信息不对称，大家对服务的期望也是不对称的。如果不能坚守正直的底线，很容易伤害到用户。

有的产品明显有缺陷和短板，这个时候如果我们一线的同事稍微降低一点标准，与这样的产品进行了合作，短期看不出来，长期对丁香园的品牌肯定会有伤害，必须拒绝。

从这个层面讲，所谓的正直也就是对专业精神的坚持。就是坚持我们这个团队一直在倡导的尊重科学、信仰科学。

AI：在具体工作中如何实现这种坚持？

LTT：我们内部有科学审核、同行评议的机制，都是从学术出版领域借鉴过来的。

科学审核团队会专门给各种产品打上标签。如果一个产品的卖点被证伪，就会被打上红标，被下架。如果卖点是经过科学验证过的，就打上绿标，意思是可以选择跟这样的产品合作。如果卖点有瑕疵，或者表述方式上有不严谨的地方，会给打黄标。丁香园会跟这个团队沟通，看怎么能把表述变得更符合现代科学，如果能够调整，就可以改为绿标；如果不能，就变成红标。

我觉得有这样的团队、流程、制度，能最大限度地保证输出内容、合作产品的质量。这也能体现我们的专业精神，短期内看起来很慢，但如果把时间轴拉长，这可能是最快的方式。

AI：这些流程制度用了多长时间建立？

LTT：大概花了三四年，是一个磨刀的过程，到今天还在不断优化迭代。

医疗行业不像标准品行业，很多边界是模糊的，我们必须得想清楚定位是什么，边界在哪里，哪些是可以做，而且一定要做好的；哪些一定不能碰。如果出现瑕疵或者错误，我们应该怎么撤回、纠正、道歉，都要讲得清清楚楚。

在这个生态圈中，其实质量比流量更重要。

AI：这跟商业化会有冲突吗？

LTT：整体来讲是促进的。早期，我们要了解产品，还要跟对方要科学证据，他们会觉得挺奇怪，但是到今天已经不需要我们说了，客户带来产品，就会直接提供科学证据。他已经知道你的游戏规则了，反而更容易有共同语言。

如果有冲突，就是专业性优先。每年我们放弃的商业项目，内部粗略统计，可能有几千万元了。这个钱，我也跟团队讲，就是不应该拿的，拿了对我们就是一种伤害。

我们不希望单纯追求所谓的高增长。高增长是个结果。不是我们要高增长，才这么做；而是我们本来就要这么做，最后得到健康的高增长结果，这是最好的。要拿到这个结果，我个人的体会还是要拉长时间轴，建立基于长期价值的定位。

其实我们原来有个业务增长非常快，整个团队也非常有经验。但是我们2019年第二季度评估下来，认为它跟丁香园的“强医疗底色”不太匹配，所以对这个团队进行了调整，把他们的目标也往下压了。

AI：这样的决定员工能理解吗？

LTT：打得顺手的时候，还挺难的。这就是一个教育的过程，要反复强调丁香园的理念，做到“可感知的差异化”。丁香园有很强的医生专业团队做后盾，我们跟别人的差异化就要体现在这，也就是“强医疗底色”。

我们推荐的产品，写的文章都要有自己的调性，要有丁香味儿。比如说，洗鼻器、电动牙刷的背后医疗信息更足，比一般商品有更多代表医疗的东西，我认为这就是我们要做的。

有些东西可能跟医疗健康有一点儿关系，但实在没有太多科学的东西可讲。就算是高毛利的产品，对不起，这种产品更适合普通的电商平台。

丁香园进入到消费领域，我不希望拼价格，我们尽可能在自己熟悉的领域内去探索服务模式，服务好细分人群，让他们的品牌忠诚度不断提高。

AI：投资人认可拉长时间轴吗？有足够的耐心吗？

LTT：我对投资人一是要精挑细选。二要不断地对他们进行教育。

我会通过各种方式来收集投资人的观点、理念，寻找那些也认可长线价值的投资人。找到合适的投资人之后，大家的理念可能重合了一多半，还有一些不一样，这个时候就要把自己的认知、观点，用一种更可信的方式告诉他。比如用后台的数据，用户的洞察等，让他做出不带偏见的判断。

这种做法需要双方已经有一定共识。如果想去管理一个理念完全不一样的人就难了，人家期待的不是100%的增长，是1000%的增长，那你怎么做得到？

目前丁香园的投资人，对我们的观点还是挺认可的。他们一开始也会跟其他行业做对比，我们就拿数字说话，看到真实的有价值的营收，每一年都兑现年初的承诺，甚至还超出，投资人就越来越支持了。2019年的营收预计还是会超出目标。

爆款不可炮制，是好奇心拽着我们前进

AI：你说质量比流量更重要，但丁香园时常有爆款，比如2018年权健的报道，戳穿了百亿保健骗局，也确实带来了流量，这种事你怎么看？

LTT：一定不能刻意追求所谓的流量。如果把流量变成硬性的KPI，会让团队走偏。我跟团队讲，要去学习如何更好地生产出一篇文章。但是一篇文章的价值，很难用百万＋、10万赞这些数字来衡量。

权健这篇文章，当时我不觉得会成为爆款。因为这是一篇旧闻，很多媒体3年前就已经报道过了。这篇文章在我看来，主要是对一种虚假的、夸大的治疗方法的披露。我从专业角度看没有硬伤，就发出去了。

并不是先入为主，为了拼凑爆款，然后炮制出这么一篇文章。只是从医学的角度，从专业角度判断它存在比较严重的问题，就写了这篇文章展示我们的观点。

AI：权健报道成为爆款之后，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LTT：我觉得很奇怪，一篇旧闻为什么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响？后来我们认为，可能因为丁香园有更强的专业医疗背景，医生站出来说这个事情可能跟普通媒体不太一样。

这件事情之后我也反思，为什么这个明显违背科学常识的事情会存在这么久，最后归因可能是整个社会的健康素养还不够。我们觉得自己还是做了一些事情，改变了一些东西，但还不够，还要再努力探索，类似的情况肯定还有很多。

AI：爆款对丁香园的品牌、商业化有促进吗？

LTT：我们把这当成一个学习的过程，并不去关注商业上的变化。对自己产品有充分的信心和数据支持的企业，总是会找过来的，不管我们写不写权健都会。如果产品确实缺乏科学依据，即使找过来也会被打回去。

这种口碑的提升能不能带来商业上的提升，并不是我们要考虑的，还是顺其自然。

AI：2007年针对“茶水验尿”“茶水发炎”的新闻，你曾经发出倡议，全国医生做了近百份样品，最终扭转了舆论一边倒的势头。和那时候相比，你个人有什么变化？

LTT：现在做事的方式方法肯定不一样了，不会像那时用很简陋的方式，但是我基本的理念没有变，就是当看到跟我们原来掌握的这套科学方法、体系相冲突相矛盾的东西，好奇心还是会起来。

发现权健火疗，就是因为一年之间陆陆续续有丁香园的医生在论坛上讨论，贴上一些很奇怪的烧伤烫伤的照片，比如前胸后背有烧烫伤，而头面部、手足部位却没有。

这跟我们医学科学常识完全不一样。普通烧烫伤一般先发生在暴露部位，比如手足、头面部，没有理由这些暴露部位都没事，反而是非暴露部位出现问题。

“茶水验尿”时候也是，一直是好奇心拽着我们去看一看答案。

互联网对医疗的价值在大健康

不会有剧烈的拐点

AI：如果画一条曲线，丁香园每年的走势是什么样子？

LTT：每一年对我来讲，不论结果怎么样，收获都挺大。因为教训、挫折，都是对思考的一种验证。有的年份确实不尽如人意，但是验证了我原来思考中的误区或者是盲点。有些年份可能很好，但是有一些偶发的幸运因素在里面。我们去分析的时候，这些偶发数据要被拿掉，以便看到真实的成长情况。

所以这个图画出来可能会比较无聊。因为去掉偶发因素之后，是一个很稳健的不断增长的曲线，不会出现那种迅速上扬的拐点。

我也不认为医疗健康行业的拐点会这么剧烈，应该是一种渐进式、复利式的增长，到后面可能会出现比较快地成长。

AI：2014、2015年的资本狂潮之后，互联网医疗未来的走向会是什么样？会不会都归于BATJ，对创业者有哪些新的要求？

LTT：肯定不会都归BATJ。BATJ过于相信技术改变世界，医疗健康行业确实需要技术，但技术不是唯一的驱动因素，BATJ不具备对医疗健康产品的深度理解和用户洞察。

医疗健康行业的特殊性，决定了无法靠技术或资本去快速催熟。这是信息高度不对称和对服务期望不对称的市场，需要精耕细作，带有很强的教育属性，不是靠某一项颠覆性的技术或庞大的资本就能够彻底改变的。

现在行业已经过了草莽阶段，要比拼精细化管理和深度思考能力，对创业者的要求更高了。特别是互联网巨头已经把很多业态垄断的情况下，我们要找出一些新的成长空间，就需要去深度理解行业，有自己独特的主张和价值判断。

很多人在讲互联网医疗应该回归医疗本质，回到医院，回到专家，我认为这个说法大错特错，互联网医疗最有价值的地方不是在“医疗”上，而是在大健康领域。

因为越靠近医疗，越是一个低频的场景，越要面对高风险和强管制，越要动用有限而宝贵的专家资源，挑战和难度都非常大。

如果靠近健康、靠近家庭、靠近生活方式，需求就更高频，风险更低，管制也更少，更容易通过互联网方式去实现，这是更适合丁香园的发展方向。

所以我们最后选择的是面向健康、家居，甚至是生活方式等跟家庭相关的场景，放弃了医院、病房、手术室的场景。这个定位在2019年更明确了。

AI：对你而言，2019年的关键时刻是什么？

LTT：2019年3月份，比尔·盖茨遴选出十大科技突破，对过去几千年文明的科技创新做了一个总结。他认为过去科技创新的代表是犁，因为犁代表了过去科技的一个属性——更多，也就是提高数量。

他认为在未来，科技的特点不再是更多，而是更好，是为了更好的生活质量服务。

这篇文章给我启发非常大，医疗健康行业也是这样。关注医疗的时候，我们是要提供更多的治疗方案，更多的药品，主要还在“更多”的阶段。而关注健康意味着要向更好的、有品质需求的生活方式转变。

比如一些特殊人群的特殊需求，之前被忽略了。包括残障人群、留守儿童、空巢老人、LGBT，他们不是病人，但是对健康有着跟大多数人不一样的要求。我们能不能为他们提供更好的生活指导，满足他们对更好生活的追求？

这跟我们选择大健康不谋而合，而且给了一个明确的方向——生活更好，所以我们就把企业愿景进行了升级。由“健康更多，疾病更少”变成“健康更多，生活更好”。

这个时刻对于确定丁香园未来的定位和方向，是很有帮助的，让我的眼界扩展很多。我原来当医生的时候，看到疾病、看到病人更兴奋。但是现在看到健康人群，我觉得他也有很多新需求，也同样值得我兴奋。

所以就要不断的发散和收敛，探索找到丁香园现有能力、时间、资金的允许范围内能快速突破的点，然后凭借多年积累的专业力量，做出靠谱产品，快速打穿打透。

AI：满分100分，你给现在的丁香园打几分？

LTT：将将及格。我们的目标是覆盖更多家庭，为千家万户提供服务，让他们生活更好，我们取得了一点点成绩，但距离目标实现还很远。

看到不断变化的需求，我觉得很多地方做得还是不够，要一步一步来，就跟医生治病人一样，要有耐心，小小的进步也是值得庆祝的。我们这代人实现不了，后人还会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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