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话散漫就像诗句,没什么目标却对什么都保持好奇 | 我真的爱死这种人了
喜不喜欢艺术都可以关注一下的⇡象外
真不好意思,我们又来发长文了。
如同我们在那篇
我们采访了一个把肋骨取出来做项链的艺术家,结果把自己感动了|深夜才敢发长文
的做法一样,我们期望借助足够的长度
为你呈现一个足够值得去了解的艺术家及其故事。
本文约7000字,So,慢慢看。
知道今天有采访,王顷昨晚吃了片安眠药,“11点就睡着了。”
那不是他平时的作息——通常情况下,他会从下午一两点开始画画,一直画到第二天凌晨三四点,然后接着看场电影,到了六七点钟,“就把墙堵上,睡觉,睡到下午。”
但这两年他发现,“不睡够十个小时就跟病了似的,所以知道第二天有事,我就会吃安眠药,保证自己能好好说话就行。”
安眠药。这样的开场白太容易让人联想到他展览的名字:《开封抑郁症》。如果你果真这么想,很可惜,你已经落入了一个他极不愿见到的“窠臼”——就像已有的许多报道里明示或暗示的那样。
在蜂巢当代艺术中心的展览现场
“我觉得大家可能有一个通病,就是在谈论一个艺术家的时候,会把对方说得很惨,比如你就是一个游离的、跟社会作对的人,或者用现在的话来说:你丫有病。”王顷说,“虽然我得过抑郁症,但我理解朱朱这次策展的题目,他更多是对我画面情景的隐喻和体会。”
别人觉得他是离群索居的,沉默寡言的,然而这是荒谬的误读。坐在北京798艺术区蜂巢当代艺术中心的会客室里,他滔滔不绝地跟我们聊了三个小时,在附近一家湘菜馆子吃饭的时候,又就着啤酒扯了一个半小时,甚至在临别的时候,他还在路口跟我们唠了半小时。
“别人老觉得我不会说话,那是低估我了——我特别能说。”
然而王顷是谁呢?
作为一个半路出家的艺术记者,我此前从未听说过他——毕竟,他在北京的上一次个展已经是2006年的事,而拍卖会上也从未听过关于他的拍卖消息——要知道,那是“大众”关于艺术和艺术家最直观的想象和参照。
《平原一棵树》,布面丙烯,150×180cm,2010
诗人、评论家朱朱说,在王顷的画里,总有一个“怅望者”的形象;如果单看画廊提供的艺术家肖像,你甚或也会以为他就是那个怅望者。且不说这样的判断是否确切,我的感受却是:当8月1日那天我在蜂巢看到他那些画作时,心里想的不是“抑郁”,却是莫名的感动。
譬如进入展厅之后,右侧墙上高挂的那一棵树。
平原的一棵树。1998年3月,理应是在一个早春,坐在列车上的青年王顷,用相机攫取这一“决定性瞬间”。到了2015年的某天,他也许是心血来潮,翻出照片(又或者根本是忽然在脑海里想起这个一掠而过的镜头),然后在纸上画下这棵孤零零的树。
左:《后林》,纸本丙烯,119×89cm,2015
右:《平原一棵树》,摄影,河南 ,1998
梳爬过的平原被车辙似的笔触所替代,天空的调子则是灰中藏着些绯红,朝暮莫辨。地平线分割了画面的天与地,只有那棵树,略微倾斜地杵在中央——这样的平原景观并不稀奇,如果你坐在开往华北的某段列车上,多半也会看到这样的景致——然而,看着这张在灯光下泛着平滑的光的画,不知为何,我却仿佛身临其境,似乎有所思,又似乎毫无所想;似乎这无足轻重,又似乎值得留在记忆里,亘古不变。
或者换一个说法:它激起了我的某种诗兴——纵然不必吟诵出口,但画中带有的“诗意”、文学的意象乃至视觉的勾引,则确然是存在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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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逃学史
不过,让我们先来说说王顷是谁吧。
1968年,王顷生于河南商丘,那是豫东的一个小城,“似乎那里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11岁的时候,父亲被调去开封,任教河南大学,于是举家迁去开封。
开封是个古城,无山,平原,街道狭窄,房屋亦低矮,“陇海铁路穿城而过,夜里总会听到火车的过往和低鸣”。这个城市离黄河很近,骑自行车一个小时便可到达。
王顷
王顷至今记得第一次看到黄河时的情形:“到处是空旷和荒草,稠浊的河水宽广无声地推涌着,河面刺目的白光让人心生恐惧。”在一次采访中王顷回忆道,“堤岸远处的开封城犹如一个毛茸茸的梦境。”
他说,在他的记忆里,开封的空气和色彩,只是冬天和白色。而在我听来,他所描述的那个古城,却颇有顾长卫的《立春》里的感觉——像在很早以前的上个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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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纸本色粉 ,55×131cm,2012
不过,说起电影,那倒与他渊源极深。彼时文革结束不久,各地开始流行放电影。王顷家的一墙之隔就是一个电影公司选片的家属院,里面每天不停地播放着各种各样的电影,“我记得那时候早上一起床就有人叫我去看电影,一看就是一天”。从《马路天使》、《十字街头》、《乌鸦与麻雀》、《八千里路云和月》、《一江春水向东流》、《万家灯火》这些民国电影到《静静的顿河》、《安娜·卡列尼娜》、《蝴蝶梦》、《哈姆雷特》等这些外国电影,王顷几乎把电影公司里的电影看了个遍。
“大概看多了电影的缘故,里面的场景和人物总是挥之不去,总想把它画出来,于是就开始瞎画。”在跟蜂巢的馆长夏季风对谈时,王顷说。
没有人告诉他应该怎么画,他自己也从未想过将来要当艺术家,只是太喜欢,因此成为需要。就像那句台词,“我不是怀旧,只是记得”,最是符合他当时的感受。
王顷的中学经历是一部逃学史。初中时喜欢在开封那条满是书店的街上瞎转,高中读的是当地最差的学校,于是照例逃学。到了高一下半学期,没和任何人商量,他找到班主任,自作主张地退学了。
“一个不上课的中学生,你在做些什么呢?”夏季风问。
答案是:跟着“老黄”混。老黄是当时河南大学美术系的学生,喜欢看《美术译丛》和《世界美术》,模仿超现实和野兽派。“那时候85新潮刚刚开始,他看到我的速写本,突然翻到我的一张自画像,他说:你就这么画。然后我去看他的画,他那时候就在模仿达利、梵高这些画家,我当时就呆了——原来还可以这么画。”王顷开始模仿老黄的画,也开始跟着他读康德、贡布里希以及金观涛编的“走向未来”丛书;同时还有——艾略特、卡夫卡和萨特。
《一本书》,布面丙烯,30×40cm,2016
《电扇》,布面油画,200×200cm,2016
然而退学的事情终于败露,家里把他托付给商丘的亲戚,在当地一个中学借读。他还是老样子,书没读好,反倒在游荡中认识了一些文学青年——他们中有警察、医生,甚至有一个是监狱的看守。“从他们那里我知道了马尔克斯、莫言、马原等人的小说。”王顷说,“那是1985年,我几乎整天和他们泡在一起。”
从1986年开始,在连续考了四次中央美院之后,1992年,王顷被央美录取。而在那之前,他已经在开封待了12年了。
“或许是青春期的敏感,这段时间积蓄了我至今难忘的所有生活细节,满街弥漫着阴潮的气息,许多街道和区域都是以某个古代建筑命名。中国历史上有很多事件在河南发生,但在今天的情形下,历史传说和种种典故早已变得扑朔和模糊了。”他在一次采访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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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一点,冷一点
大概可以说,王顷是一个异类。
早在初中时,他就跟人讲飞碟,“邻桌的几个同学都不听老师讲课了,听我一个人在那儿瞎聊。但这些东西没用,不能抵挡考试,没有人愿意跟你分享了。”
在央美,同学们推崇那个把人体画成一堆白肉的弗洛伊德,但他则更喜欢郁特里罗、毕加索、马蒂斯、德朗……在大学的头两年,“我的趣味一直沉迷于从前的来自于河大图书馆的艺术认知”。在开封的那几年,他经常泡在河南大学的外文资料室里,看民国书和日伪时期留下的日本现代美术画册,因此知道了梅原龙三郎、安井曾太郎、岸田刘生、佐伯佑三等人,“我知道他们,并开始模仿他们的作品。”
“在上世纪30年代,中国已经大量地翻译达达主义和立体派,所以当看到85新潮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不那么新鲜了。”王顷对我们说,“我跟很多熟人推荐日本的那帮艺术家,他们多半会很惊讶,没想到那一辈日本画家的作品那么好。这几年我通过各种渠道买到了这些艺术家的画册,却再也无心如少年时那样饥渴地翻阅他们。”
与中国那一代艺术家相比,有一大批日本人去欧洲留学,师从名师,甚至直接在欧洲扬名立万,比如藤田嗣治。中国只有一个人差点成为“例外”:在《就是这样走过来的》自传中,庞薰琹自述当年在巴黎学画画的时候,“楼下住了个老头,那老头跟他说,小伙子你跟我学画画吧,他不去,过了几天看报纸,老头死了,他才知道那个人叫布尔德尔——与罗丹、马约尔同称现代雕塑三大支柱的人。这是我所知道的那一辈中国人里,真正跟外国的大师擦肩而过的。”
《林中路》,布面油画,200×200cm,2016
1996年,王顷从中央美院毕业,没有留京,他选择回到河南,进入一个中专学校任教。日后成名的艺术家段正渠和段建伟也在当地,他们常常一起去各地写生,直到2000年“二段”调离河南。
8月2日,我们与其说是在采访,不如说是在闲聊,而就在漫无目的的漫谈中,王顷说起一件让我们都捧腹的旧事。
“好多年前了,我和段建伟、段正渠去一个庙里画画,”他说,“那是在河南南部的一个山里,庙里有一棵很大的银杏树,一切都对,你知道吗?我就觉得,这个地方一定有意思。”
庙里有三个和尚。有一天,他们在大雄宝殿的背面画写生,只听得殿内传来袅袅佛音,好听得不得了。“我说,就三个和尚,怎么还有一个老不出门,这不对啊。”后来绕到大雄宝殿一看,只见师傅正把磁带从录音机里拿出来,“然后那和尚就开始跟我们说,五台山的和尚比我们挣钱多……”
那时候我们不知为何聊到宗教,他说:“我相信宗教的魅力,却会挑剔引领我入门的那个人。”
这种让人“没法弄”的事情比比皆是。比如画画,“很多人在跟小孩们讲艺术的时候,他能把这事给你讲恶心、讲吐了。比如说画一个苹果,他会告诉你这一个苹果摆几笔——苹果都开始论笔了,不是论筐吗?这不是开口奶吃坏了,一辈子都吃坏了。”
——他喜欢作家阿城所说的“开口奶”这个概念,也喜欢阿城说的利用边缘的角度、边缘的知识来讨论问题的主张。
因此,回到他自身的绘画,你无法用“主流”的分类法去界定他的题材、主题或者内容,有时候,你明明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纪实”的场景,仿佛照相般真实,但那完全可能是他“编造”的结果。
唯一能确认的是“情绪”,或者“气息”。在他的某一部分画作中,刷子制造的大笔触形成基调,构建秩序,而细线则负责破坏,让画面免于呆板,同时具有野草自然疯长般的生命力。
他所描绘的那些场景,例如一个空洞的房间、一个辽阔的车站,林间停息的一辆车,一座有着翅膀的雕像,一排看似不整的老旧楼房,楼前人影绰绰,似乎在一个干涸的大池塘里满世界寻找些什么……它们是疏荒的,凋零的,冷寂的,仿佛一部默片的失落剧情。
有着翅膀的雕像,看看黑白照片和彩色的原作的差别。
《旧楼》,布面油画,150×180cm,2015
在他的作品里,我最爱的其中一件是作于2014年的《一个冬天》:不知道那是一座残存的城墙,还是水库的一截堤坝,它就像匍匐在地的巨兽的脊背,脊背上荒草丛生,松树和另一株不知名的植物寒枝乱刺,几个小小的人,远远地、零星地站着,头上便是铅色的天空。这道土墙,可能是乌有之物,也可能是当地的实景,附近的老人饭后散步的必经之路,但抛开这些猜测,我想象王顷的位置和视角——他远远地看着他们,正如他们也远远地看着别的。
《一个冬天》,纸本丙烯、炭笔,85×109cm,2014
《一个冬天》局部
朱天文在一部关于侯孝贤的纪录片里说,后者拍电影的时候,总是说“冷一点,远一点”,目的即在于保持一种远观。
而在《沈从文自传》里,作者则描绘过更为残忍的场面:几个小孩站在江边,拿着竹棍,敲那些从上游飘下来的士兵的脑壳。
“侯孝贤对我的影响,就是很远地去看。”王顷说,侯孝贤、沈从文,包括他喜欢的阿城,必然都有改变世界的悲悯,只是,“所有的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可以改变点什么,你做了就会发现,那一定是徒劳。”
《当代艺术新闻》的主编郑乃铭评论说,王顷的画里有一种“苦味”,王顷则回答,“在经历的很多地方,我都会强烈地感受到苦涩和悲情,那些翻新的城市和夜晚招摇的灯火,只是印证着我们对往事的弃离。这听上去像是老套的矫情,在我却是真实而彻骨的感受。”
展览现场,可惜照片无法还原现场观看的感受
在居住了最长时间的开封,他画那些乏味的平原,画那种“传说中的历史和当下的落寞与荒凉构成了一种看似无趣的现实景观”;他画当地的一个水库,那的人告诉他,水灾曾经淹没了山顶的塔尖,塔尖上就挂着两个人。后来他画了一棵松树,树叶落了一地,一只死鸟趴在那儿,一个人背对着观众,眼睛看往别处,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他杜撰着笔下的场景和人物,就像从前所看的希区柯克的电影那样,剧情“没头没脑地不断从我的脑子里跳出来,裹夹在我眼前看到的人和事物之间”——“我想把这些画出来。”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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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中的绘画
从2005年到2009年,王顷在香港、北京、台北办过一些个展。与此同时,2005年他去天津工作,2008年又回到河南,在开封和商丘待了几年,偶尔回天津美院上课,但多半也是在图书馆翻书。
世界在变化,他的心思也在变化。“目睹的一切更加刺目,到处拆建,几无立足之地”,“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转变了,就像同桌聚餐的人都掉过了脸,陌生又隔离;也像一个人盯着一桌菜肴,毫无食欲,只能看着它发馊”。
不想再画画,于是重返摄影。
对摄影的兴趣来自高中时期借到了一台国产相机。但喜欢拍照,“最直接的原因,是《末代皇帝》,那个电影让我看到了绘画——其实我是通过摄影模仿绘画。”王顷说。
1998年,他拿了一台奥林巴斯傻瓜相机,带了20个胶卷,去甘肃。“一上火车,我就跟做梦一样,好像钻入了一个剧情里:有一部戏,要开始了。”
《火车》,布面油画,40×50cm,2016
“就像看电影的时候,你会下意识地想象自己是电影里的某个角色,但在1998年,我把它当剧情那样拍,每天只要摸到相机,就觉得自己进入了那个状态。”不记得拍了多少,回来就自己冲卷,洗出来放在影集里自己看。
“其实画画也好,拍照也好,多少有一点想逞能。那时候我最得意的就是等着照片出来的时候,哪个人说拍得好棒——就等这句话。”
但他不知道跟谁显摆。到了2009年,摄影家姜健无意中看到他的摄影作品,然后便撺掇他整理照片,结果,是在连州摄影界做过一个展览,事后又亲自上手,编排了三本摄影书。
其中,《两种胶卷》记录的是1998年至2005年期间拍摄的河南、甘肃、宁夏、青海,有一部分底片由于存放它的匣子受潮,因此出现了一种类似浸泡又似焚烧的效果;另一部分,则是使用了来自俄罗斯的老相纸,通过手工冲洗,获得微妙的质感和影调。
《两个回族少年》,甘肃,1998
《塔尔寺》,青海,1998
而那本《河南》则涵盖了1996年至2014年的照片,列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城市里的湖、桥、公园、城墙、建筑工地、街道的人,如此种种,都成为他镜头下的被摄体,有一些,甚至成为他绘画的底稿。
用过期的俄罗斯相纸冲洗出来的照片,别有一种老旧的质感。
我最着迷的其中一幅照片,是火车上的一张蕾丝窗帘,窗帘上有一只展翅的鸟。“为了拍这个,我坐了两趟的火车!”王顷告诉我,“第一次拍完,存到硬盘里,结果硬盘故障,照片划成两截。于是下礼拜又去坐了一趟。”从天津到武汉的火车,为了拍这张窗帘,他坐了两趟火车,甚至,“真想把那副窗帘买下来——那面蕾丝的窗纱犹如一张若隐若现的脸,叠印在逐渐昏暗的天色和景物上。”
《车窗》,纸本丙烯,49×66cm,2014
《窗帘》,布面丙烯, 50×60cm,2015
从某种程度上,绘画(手工劳作与想象力合谋的产物)与摄影(可复制机械与直觉结合的产物),在王顷的艺术里可以互为参照,如何画,用什么器材拍,也许并不十分重要,重要的是所画所拍何物。
在这次展览上,有两组基于底片画的画。那是他从收废品的手里买来的,“最夸张的时候,不到一百块钱买了一千多张——我回家去数过的”。底片上偎依的情侣,并排而坐的孪生儿,如此种种,都成为无从追索的被遗弃物。
《一个西瓜》,纸本丙烯,78×108cm,2015
《一个女的》,纸本丙烯,78×108cm,2016
《游园》,布面油画,200×200cm, 2015-2016
《西藏男子》,纸本丙烯,108×78cm,2014
说起这些,王顷有些激动:“我看到的不是家庭的温情,而是遗忘和绝情。你看这两个孪生儿,从襁褓到青春期的照片,全扔了。他们是谁?谁扔的?你是要遗忘他们,还是不在意自己?”
他无奈别人以“乡愁”的角度去解读他的作品。例如在《河南》这本专辑里,最后一张照片是在开封拍摄的两只厮杀的狗,而铁笼子外是穿着雪白西装的中年男人、穿着旗袍的女人,以及老人和孩子。“这本书就这样了,等于说:河南,再见了。”
对他而言,“开封”就像是卡尔维诺笔下的元大都,它更像一幕戏剧的命名。“它让我看到一个阶层,一种生活,一种生命的气象”,那是一个“我无法对应其他故事的地方,发生在那里的故事都很超现实”,而王顷对于它的感情,“就像走路时突然被什么异物咬疼了似的。”
《商丘》,纸本丙烯,109×156cm, 2015
而说到底,“我对‘故乡’没有兴趣。这是一个很空洞的词。一个强加于你的东西。甚至在一些人的嘴里,带有强烈的道德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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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散漫的人啊
朱朱说,王顷在2008年之前就已经确立自己个人的辨识度。“王顷在那段时期的作品里向我们呈现了一个怅望者的形象,……他或在俯视满地的落叶死禽、池中的寒冰,或在寥廓的天色中远眺沿一座小城郊外的地平线延伸出去的景象。这些景象可谓混合了古老的自然和工业化时代的造物,都被他统摄于萧疏散淡的调子里,映衬着幽独低徊的心境。”(朱朱,《人世的风景》)
而在这一次展览上,朱朱在评论文章里提及王顷“在患上抑郁症的一段岁月里”,反复做过的同一个梦:大而空的房间,潮湿的被褥,有微弱的灯照着,渗着水,地下淌着一条河,身边有一些似乎认识的人不停地在离开,而他始终在那里等待着什么。
展览现场有一个独立的房间,“还原”了王顷的梦境。
“对他而言,绘画属于一种自我的精神分析吗?”朱朱自问自答,“我想是的。对他而言,救赎仍将通过绘画来实现——与纸本之间的亲缘关系一直是他释放和重建自我的保证,他曾经这样比喻:‘回到纸上就像回家一样……’”
我不确定,这样的判断是否有刻舟求剑之嫌——毕竟,现实中的王顷给人的印象,与之有着巨大的反差:他的语速飞快,三两句话里就会蹦出堪称金句的俏皮话,更令人惊讶的是,他毫无正襟危坐的架子,甚至时不时“爆粗口”;更难描述的是他说话的语气和神态——他是如此富有感染力,以至于你会在某些瞬间以为:他就是他所钟爱的那些电影大师镜头下的影帝。
同样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是那些画——尤其是那些表面光滑、有着金银色光泽的纸张,承载着丰富细腻的灰调子,人物、建筑、土地、雕像、工业造物,如此种种,都值得一再驻足静观。
《公园》,纸本丙烯,78×109cm,2016
那天我向他“告饶”:我觉得你画的画都很好,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述它们的好,怎么办?他听后哈哈大笑,随即说:
“在某种程度上,我觉得画画像写日记——就像你们年轻人现在说的手帐,其实高中的时候我就这么干了,这么大的画,”他用大拇指和食指圈成一个小圆圈,“高中时我一年能画五六本,我对绘画的习惯和兴致也多半是那个时候养成的。”
他喜欢意大利作家艾珂的小说《玫瑰之名》里的一段话,“我把我所能找到的每片纸都收集起来,装了两只旅行袋。为了保存这可悲的遗物,甚至不惜丢弃了一些有用的东西……我花费了许多时间,试图解读那些断简残篇……在我耐心地重组地重组之后,我造就了一种次级的图书馆,是已经消逝之大图书馆的象征,一个由碎片、引句、未完成的句子以及残缺的书本组成的图书馆。”
他也告诉我另一个人的故事,是他在日本的《太阳》杂志上看到的一个题目,似乎是“濑口休造的收藏”,后者收藏了无数的小卡片、玩具或者其他毫无用处的东西……“我迷恋那种生活图景。”
原因之一,固然可以追溯到儿时经验——在商丘期间,唯一的大学生父亲被指令带领农村基层人员在当地做文物普查,“所以我们家里到处堆着那些残铜烂铁,居然也没有人偷”。
《柜子》,纸本丙烯,33×39.5cm,2013
《地下室》,纸本丙烯,78×108cm,2015
但更内里的原因,是他喜欢那些“即便躺在在松软的床榻上也能感觉到生硬和不适的人”,而这样的人,“他们说话可能过于散漫,就像诗句一样;他们没有太大的目标,但对什么都保持惊奇,而且大惊小怪,说点胡话,非常不切实际——可我爱死这种人了,你知道吗?”
所以他非常的不画家,也非常的不摄影家,虽然他家中的摄影书要多过画册。他远离北京和北京的艺术圈,在天津美院开一些看似一点也不重要的课。他喜欢做饭,迷了十年,差点报班去学厨师;看漫画书,收集诸多国外的杂志(比如我们那天的采访就是因为《Colors》这本杂志开的头),也听黑胶碟和电子管音响,虽然听了20年还是非专业人士……
由于这次展览,他说,“终于,我第一次说了自己的来路——不是绘画,是电影,是文学,是我对电影的误读,对艾珂和卡尔维诺的误读,而这些误读,从来极少和人分享。”
“我一直有票友心态,并且我挺为这个票友心态骄傲的——你们别跟票友谈专业,他们可能比多数专业演员都来劲。所谓的专业演员可能会在意我是什么门派,票友不会那么想,票友会想谁好听,另一个谁也好听。我想票友可能是所有行业里最有行业精神的人。”
不过,说到最后,艺术之于他到底是什么呢?
“就跟谈恋爱一样,我爱她,与她何干?”
《大沙发》,纸本丙烯、炭笔,108×156cm, 014
《大沙发》局部
《蘑菇》,布面丙烯, 100×210cm,2010
《车间2》,瓦楞纸上丙烯,25.5×49.5cm,2014
《大飞机》,纸本丙烯,89×119cm,2015
他女儿也学画画。而关于他的女儿,我最喜欢的一段话是王顷在接受某个采访时说的:“她想去留学,我很支持她,说你得走,是为了你自己,但你代替爸爸去看看这个世界吧,去了就不要回来。”
“我希望有一天能收到你寄过来的一张明信片,上面写着:我在一个刮风的岛上,这个纸上有风,寄给你。”
额外附赠一个对话
王顷 × 朱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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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蜂巢当代艺术中心为本文提供的图片和视频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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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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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艺术拉出〇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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