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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最廉价的板材,他几刀下去就成了艺术品?

阿改 象外 2021-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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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绮彪,《组合1》,木刻版画,60×45cm×4,2015,仔细看看白底上的灰度



你们肯定以为上面这个是我们犯的小错误吧?


其实才不是。


它的真实样子是这样的:




就是墙上那四张,我把它给竖过来放了。


此刻我很矛盾:一是我不知道以什么样的角度来介绍王绮彪这个人——42岁的他,在艺术圈还是一个“新人”,没有什么展览履历,也没有什么上拍记录,惭愧得很,在这次展览之前,我从未听说过这个人。


第二,是我没法用文字来讲明白他的画——有可能我说得越多,就越是把读者带入歧途,个中原因也很简单——抽象艺术本来就是“言不尽意”的东西,或者,只有语言止步的地方,艺术才会现身。


然而,除了继续矛盾地说下去,有什么别的办法吗?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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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王绮彪。


我很少见过广东人能像他那样话唠。


两周前那次见面,完全不需要寒暄或“热身”,他就开始噼里啪啦地讲,回来托录音公司整理出录音,好家伙——五六万字,最后我总结了一下有效信息,无非是以下几点:


我原来是学建筑的,后来在美术馆干了六年,看了很多好东西,再后来辞职,花了三年考了央美,又去了一趟敦煌,再后来,我把板材这种东西做绝了。


——当然,以上是玩笑话。


但的确(尤其是面对他的作品时),你会有一种把语言减到最少的倾向。


不说话的时候,就该轮到眼睛出场了。


还是先给大家看几张作品:


(以下的所有作品,都可以单击图片,然后放大看细节)



以上三件,尺寸皆为122×182cm,编号为007、012、014,创作年份为2015、2016、2014

由于在博物馆工作过的原因,王绮彪习惯于用数字来命名作品;当然,用文字来做标题也的确有点勉为其难。


这些“作品”,其实难以归类——它们不是绘画,不是版画,不是装置,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木刻,它们就是一块块板材,对,就是装修市场最常见的那种木板材料。


它们廉价、普通,但在王绮彪的刀下,它们开始具有不一样的“灵晕”。


我一直很痛惜,微信的屏幕没法呈现图片的不同尺寸,更无法复现现场观看的体验。当你站在这些一米二乘以一米八的标准板材面前,看着它们被灯光照得纤毫毕现,那种感觉是手机观看完全无法比拟的。


015,182×122cm,2014


比如上面这张,表面上只是用滚筒压了几道油印,但往细里看,却会发现木纹的肌理和墨色形成了微妙的融合——淡淡的墨色下面,更有如山峦般的木纹。



又或者,那些经过“雕刻”的表面,只有凑近了看,才能体会到细节带来的触动——你凝视的时间越长,越能得到一种类似于聆听交响乐的复杂体验。


015,182×122cm,2014


全局和局部的比较:




   •   •



当然,一开始的时候,王绮彪不是这样的。


早年,他也画一些大家“看得懂”的画,而且还拿过不少奖。那些画,现在的他已经羞于示人,但我们可以看看他在央美读研究生期间画的素描:




上面这张——拉孔奥,第一眼看到他发来的图片时,我还以为那就是雕塑复制品本身。




这张,在一个巴掌就可以托住的速写本上,画了一个栩栩如生的男人。如此小的素描,他画了17天,直到把画彻底画明白。


这样劳心费力的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干。早先有一门课的功课是丢勒语言研究,他对着这位文艺复兴巨匠的作品印刷品,刻了五件木板——



《丢勒语言研究》一至五,25×18cm,2009~2010


大多数同学做这功课,顶多花上半个月一个月,他不是——王绮彪花了13个月,才最终把这套硬木板子刻完。后来去国外看到丢勒原作,才发现自己当年冤枉得很——原作的尺寸,几乎是他们所做的一倍那么大。


你看看那几块板子,就知道刻起来有多不容易了:



凹和凸,黑和白,板子上的任何一个部位只要刻错,那就是一个难以挽回的事故。


王绮彪说自己在央美读版画系研究生期间,几乎整天泡在工作室刻板子,夸张的时候,一天把20个小时泡在里面,最后达到了让同门“望而生畏”的效果。


在一篇前言文章里他写道:“35岁时我考上中央美院研究生,那时的我认为艺术就是技术;38岁那年毕业,我认为艺术就是语言。”


“而现在,创作于我而言,是要提供一种新的阅读方式,是否定自己曾经抱定不变的法则。从学习各种方法去实现作品的宏大,到从生活、自然投射出朴素的自我,艺术不再是戏剧化的悬念。”


026,182×122cm,2011


2012年研究生毕业前后,王绮彪去了一趟敦煌,潜心研究敦煌壁画和佛教艺术。基于此而创作的木板木刻,佛陀、菩萨、供养人,如此种种,形象都栩栩如生,但又不囿于写实,意在表达宗教的精神。



030,244×122cm,2011


这些在板材上雕刻的佛造像,有一种经已印刷的木刻版画的古旧味道。


如果你往细部看,更会发现被挖掘的“白”有着丰富的肌理,那些由雕刻刀步步推进的痕迹,形成一种极富韵律的动感。


随着时间慢慢推移,他的佛像开始慢慢变得抽象,按照他的说法,是由“神像”到“像”的过程。


031,244×122cm,2015


艺术家所处的角度,仍然是略有仰视,营造宗教的崇高感,但同时也可以看到,线条变得更加松而灵动,从而多了一些亲近感。


034,244×122cm,2015


再到后来,便是连“像”也不要,而是纯粹追求抽象的效果。


037,244×122cm,2016


面对一块空白的三合板,他常常是迅速下刀,然后基于第一刀的走向,以及观察板材本身的纹理,再行决定接下来的走势。


由于三合板是由极薄的木料强力压缩而成,因此有着丰富而多变的纵深——那意味着,谁也不知道第一刀下去之后,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你可以刮得很薄,如下面这张:



040,244×122cm,2016


也可以下手很重,让更深层的木纹显露出来,与未曾挖掘的平滑表面形成反差:



017,182×122cm,2014



019,182×122cm,2014,这两件作品,也可以说是互为参照。


个人而言,我一向不太喜欢只玩材料的艺术家,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我却不得不承认,传统艺术是物质性的——纸张、麻布、钢铁、木头,不同的材料,当然会显现出不同的质感。


传统的木刻,成品是经由木板翻印出来的纸张,而王绮彪不同的是,经过长年累月的劳作,他最后发现木板本身具有另一种魅力——如果说木刻版画是木板投射的痕迹,那么,木板本身又何尝不是雕刻刀所遗留的痕迹?


而且,与平面的木刻版画相比,直接在木板上雕刻会得到更加丰富的肌理——我们经常会提到肌理这个词,目的在于提醒大家这个词的有效性,举例来说,你看一块电脑打印的广告牌和一块手工雕刻出来的匾额,心理感受显然是不一样的,而这就是艺术的魅力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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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王绮彪是怎么走上抽象这条路子的呢?


这可以追溯到2006年之前,在广州艺术博物院他工作了六年,也正正经经地看了六年画——四万多件中国传统字画,其中包括十来件宋画,这样的观看经验让他兴奋,也让他幻灭——再画具象,还能画得过宋人吗?不可能了。


相反,抽象艺术让他得以在一种自由的状态下实现物我两忘。只要你手头功夫够好,只要你足够自信,只要你不自我设限,那么,下手肯定就是对的。


044,182×122cm,2015


就像上面这张,只是简单地在板材上挖一小片空白,然后在上下连几刀细线。不过你看那几道细线,轻重缓急,其实非常具有生命力。



读研究生期间,他的老师夸他“有一把神刀”,好奇他那些印痕效果是怎么做出来的,后来他才发现,自己纯粹是因为用错了刀——他把雕塑刀当成木板雕刻刀了。


更吊诡的是,其实他原本是个怕刀的人。“我以前从来不敢用刀去刮一个东西,但后来发现,雕刻的过程,其实就是在征服恐惧。”


在板材上刮刻,就像是刮掉身上的赘肉,玩到狠的时候,感觉可以把整个自我都削掉,最后留下来的,就是要表达的东西。从某种程度上,那也是一种自我较劲。


108,60×45cm,2011


“我一直被别人挑战,说你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包括我当时做丢勒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笑我,刻别人的东西,有什么意义呢?我说不知道,但我就是迷这个东西。”


40岁之前,王绮彪是一个“杀戮心”很重的人——在艺术上,他半生都在跟人比拼,愤怒地想把那些假想敌干掉,但后来“被我所做的那些佛教内容所感化,我扔掉那把刀,再也不杀戮了”。


109,60×45cm,2011


顺带着,也几乎不参加展览。


四年来,他做了333张木板,几乎把所有的木刻版画技法都试验一遍,到最后就是完全放下,“技术不重要了,”他说,“我所用的工具,市面上都可以找到,我的方法也特别简单,只是大家从前不曾这么想过做过而已。”


“我终于消解完了,消解到材料本身就可以表达自我。”他说。


这种放弃是由技入艺的过程,说得高一点,也是由器入道的过程。


308,45×60cm,2013



317,45×60cm,2013


这组黑白木刻有一种黑白拓本的感觉,但其实所有的灰度,所有的看似粗糙的模糊的地带,都是精确控制与偶发并存的结果。


如同我前面所言,语言止步的,便是眼睛的天下。看王绮彪的“木板画”,需要一种放空的状态(抱歉,不得不使用“放空”这个被滥用了的词),有时候是你在主动寻找,有时候是木板上的刀痕在牵引着你的视线,但不管哪一种,都是有趣的视觉体验。


如果你有兴趣的话,还有一周多的时间,你可以去一个地方看看他的原作:




开端 | 独一无二的可能

王绮彪作品展

时间:2016年7月31日~9月15日

地点:水墨轩画廊(北京东四十一条25号)


还有一个视频,可以让大家更加真切地了解这个艺术家: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v0316dn5ova&width=500&height=375&auto=0
本视频由艺术家本人提供


中央美院教授、诗人西川说,王绮彪身上没有从优越家庭带来的娇生惯养或玩世不恭。“对他来讲,生命问题、宗教问题、文化问题、哲学问题、文明问题,都是他必须正面面对的。”


“正面面对这些问题,使得他的木版画获得了精神的深度和语言的绝对性,使得他本人得以免除当代中国视觉艺术家身上普遍存在的一些毛病,例如油滑、浅薄、投机,和小商人的自以为是。”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于迎春说,王绮彪“用被打碎又重新提炼了的简洁的语言形式,更为集中、直接地表达了他的内心独白,爱、虔诚、信仰、孤独、虚无”。而中央美院雕塑系的教授孙家钵则言简意赅地说:“我喜欢王绮彪的画。”


我相信这些前辈的判断,也信任自己的观感。在今天的画坛上,还存在着那么多像今天被诟病的G20会场那张画一样的“艺术品”(关于这一新闻事件,大家可以自行搜索),王绮彪及其同类们的存在,无疑是必要而令人庆幸的。



330,60×45cm,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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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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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艺术拉出〇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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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182×122cm,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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