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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冰箱拉到沙漠,把佛像切成石料,把木雕背上天山 | 我们又和一位好玩的艺术家聊了聊

阿改 象外 2021-09-25

懂不懂艺术都能看懂的⇡象外



《无题·杜尚》,布面油画、画框、碎玻璃,25×18cm,2013

作品源于杜尚的《给予》和《大玻璃》,赵赵委托深圳大芬村的油画匠人复制《给予》中被小孔严格限制的部分,而这张画只能透过一面形似《大玻璃》的碎玻璃片看到。不过,与《大玻璃》意外造成的碎片不同,赵赵刻意用枪精准地击碎玻璃,子弹留下的小孔正对着女躶体双腿张开的隐私部位。



除少数图片外,多数图片由艺术家本人提供



似乎是几个月前,我就听说有一个叫“赵赵”的艺术家,他把一台电冰箱弄到了沙漠里,然后从外面拉了一根线,把冰箱点亮了。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我心里的想法是:“我操。太牛逼了。”


——请原谅我如此不雅的用语,但那就是我真实的想法。


不过,那时候我不知道的是,那个沙漠是塔克拉玛干沙漠,那根线有100公里那么长。


而且,那时候我连赵赵是谁都不知道。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真是一件生猛的作品。


先让你们看看实景图:



喏,这就是赵赵在沙漠里打开冰箱的那一刻。


很魔幻,很无厘头,对不对?


但是你别忘了,这绝对不是一件容易干成的事。


首先是钱的问题:购买100公里的四芯电缆,将80多吨的电缆从北京运往4000公里之外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并在作品完成后将之运回北京,然后将电缆严格按照电冰箱的高度进行分段切割,再加上近30人的工作团队的人工成本……反正,整个项目做下来,300多万就这么没了。


除了钱,还有无数让人头疼的事情。


在新疆,每过一个县村之间的关卡,都需要证明和文件。为了顺利“通关”,赵赵准备了电视台的介绍信、剧本,假装自己是包工头、纪录片或广告宣传片导演等,藉此与人周旋。


由于沙漠公路的每一段都有人管理,因此不可能从公路直接拐进沙漠——公路两旁设有昂贵的植物防沙带,直接压过去的结果,就是罚款几万甚至几十万元;另外,能在沙漠里行驶的“沙漠车”只能从中石油租借。


除此之外,他们还得应付沙漠中加油、补胎收费高昂的“黑店”,说服沙漠边缘的维族居民,让他们从这里接上电源;更不用说,在沙地上铺设电缆本身就是一项艰辛的工作,原本计划一天行进10公里,实际上却花了23天,才将100公里的电缆拉到沙漠腹地。



《塔克拉玛干计划》视频截图


而做所有这一切的结果,就是为了让一台冰箱,在空旷无人的沙漠里通电运行24个小时。



当夜幕降临,无人机航拍的冰箱在沙漠中成为一个光点,非常魔幻现实主义。


撇开语言的简单描述可能带来的简单化效果,我们最好放慢自己的思维,尝试去想象23天这样一个尺度,想象自己就是赵赵:


为什么要做这个事?要完成它,必须要跟哪些人打交道?要怎么说服内外部的不同角色,达到自己的目的?最后,这个事情有什么意义?



《赵赵》展览现场,《塔克拉玛干计划》中回收并切割整齐的电缆。


是啊,有什么意义呢?


它固然为一部分人提供了就业,为国家贡献了GDP,从这个层面上来讲,它是“有用的”、“有效的”或者“有意义的”,但作为一件“艺术”作品呢?


以及,它的实施当然是一件难事,但本质的困难不是上面提及的那些,而是,在中国的语境下,“不允许一个个人去做超出你能力之外的事情”。


“它不是要控制你的行为能力,而是要控制你的思考。”赵赵说,“所以,你的发声对它来说就是一种威胁,这就是这个项目困难的地方。”


换而言之,不惜成本、劳师动众地完成这件事,只不过是因为“我就想这么干”。它创造了现实,但也将这一部分现实纳入自己的解释系统——国家、民族、历史、文化、地理、经济、不同角色的人乃至艺术本身的出产机制,都被装入了这个时间的“容器”里。


它不是架上绘画、雕塑或一个简单的装置,这件题为《塔克拉玛干计划》的作品,它更像是现实与艺术的混合体,语义复杂,却又打击精准,不断地激发你去想以下几个问题:


艺术是什么?艺术可以是什么?艺术家可以和应该做什么?





在最开始写的草稿里,我是这么开头的: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这样来形容赵赵的作品给我的冲击:


像针刺——比如根据一个已故朋友的容貌做一个木头雕像,然后背着雕像徒步四天三夜,将之安置在天山某座山顶上(《天山上》,2007);


像枪击——比如将收集来的残损佛像整齐切割,并堆砌成一个正方体(《重复》,2012-2013);


至于接一条100公里的电缆,只为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腹地点亮一个冰箱(《塔克拉玛干计划》,2016)——这件耗时良久又徒劳无功的作品给人的震撼,简直就像对人施以连续的、闷声的、悲怆的杖刑了。


而赵赵——这个留着寸头、眼睑厚重的年轻人,只是冷冷地站在这些“凶器”的背后,不作一声。



赵赵不是一个慈眉善目的人,至少第一印象不是。


他更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艺术家,至少跟他的同龄艺术家相比不是。


其祖父原是甘肃武威的地主,1952年土改被发配到新疆石河子农八师劳动改造。两年后,赵赵的父亲赵非出生。再过28年,赵赵出生。


在那座完全新建的城市里,赵非担任教师多年,直到2015年退休。而赵赵,他在一个采访中说,自己是“在街头混出来的”。他在少年宫学画画,而选择此项兴趣,只是因为“那时候没有武术课”。上了中学,他喜欢旱冰和跆拳道,还拿过新疆维吾尔自治区跆拳道比赛59公斤级的第一名。2000年,他进入新疆艺术学院美术系就读,在那之前,因为计划在主干道上裸奔而被讯问并软禁在家一年。


2004年,大学毕业的赵赵北漂。在北京,他找到与自己家里算是世交的一位前辈艺术家,后者鼓励他搁置绘画,全身心投入纪录片创作。截止2011年的七年中,他们一起创作的多部纪录片内容涉及杨佳案、钱云会案、北京奥运、汶川地震等。


无论是他人的影响,还是他的自觉选择,赵赵从一开始就抛弃了“传统艺术”这一方式,而多使用“现成品”进行创作。比如从约瑟夫·博伊斯献给卡塞尔的装置《7000棵橡树》上切下石材并制成一串珠子(《项链》,2007),趁着安塞尔姆·基弗的《人口计划1991》在柏林汉堡火车站现代美术馆展出的时候,他窃取了上面一块铅皮,并制作了一套硬币(《欧元》,2008)


《欧元》,铅、欧元硬币,2008


在行为、影像创作上,赵赵有过更多不便明说的惊人之举,而类似这种冒犯、挑衅甚至以身试法的态度和做法,曾经导致赵赵被阻拦、殴打,2011年后,他也一度被“封杀”,无法参加个展和群展,而某个举办包括赵赵在内的群展的画廊,画廊总监被叫去问话并被明确告知:“赵赵不是艺术家。”


美国艺术评论家芭芭拉·波洛克将赵赵的生活和创作经历视为“暴力史”,并说:“许多和赵赵同辈的艺术家都回避反叛,在个人成长阶段苦学素描与油画,临摹现实主义技法,以期满足中国顶尖艺术院校的入学要求。这批年轻艺术家心知肚明,偏离这条成功之路需要承担多少风险——包括被优秀美术院校拒之门外的风险。他们这一代全盘吸收了审查制度的规则且精于自我审查,缺乏批判精神,而即便在处理批判性思考的时候,他们也往往借助于不易识别的隐喻。”


在《暴力史》一文中,芭芭拉·波洛克继续写道:“赵赵并非这一代艺术家中探讨社会议题的唯一一位,但他的确是个频频成为出头鸟的异类,以至于他那些本意无伤大雅的作品也仿佛镀上了一层争议的色彩。”



《天山上》,2007年,赵赵用木头做了已故朋友热合买提的雕像,背着雕像徒步四天三夜,最后将雕像安置在新疆东天山海拔4200米的山顶上。


作为《迷津》的一部分,赵赵邀请了一位道士为九块铜板开光。得知道长从来没有为铜板开过光后,赵赵问他:“你为什么认为这九块铜板是可以开光的?”道长回答:“任何物品都可以开光,万物有灵。”



《老鼠屎》,布面油画,200×200cm,2009


赵赵并非没有使用过传统的绘画手段,但所画的内容却是非传统的,也是非审美的。更多时候,他的作品(无论以何种形式出现)是政治、社会指向的,或者说,是批判性的。



《伟像》,青石,860×180×180cm,2011


如果说,类似于被推倒打碎的警察雕像(《伟像》)有些过于直白,那么,另外一些作品,如《重复》和《如何》,则更含蓄而值得玩味。


几年前,赵赵从古玩市场搜来一些残损佛像,将之切割成毫无特征的石块,然后用这些石块垒砌成一个边长150厘米的立方体,命名为《重复》。这些逃过历代毁佛运动却又千疮百孔的雕像,被赵赵彻底还原成材料,你大可以将这一极简主义风格的雕塑解读为神性的消解,但也可以反之解读为神性的回归;你可以从意识形态的角度去追溯迟至文革的毁佛运动,也可以反过来说,这个简洁的立方体,仿佛象征着现代化和全球化在中国的降临。



《重复》,历代残佛像、汉白玉、青石、砂石等,150×150×150cm,2012-2013



赵赵收集的残损佛像。


虽然同样使用佛像作为材料,但《如何》却别有所指。赵赵将一尊购自山西、有着两百多年历史的木造佛像切割成258块,并将每一块都镀上金箔。2014年,他将这件作品送到香港苏富比拍卖,最终作品流拍。这件作品讨论的不仅仅是价值问题,也指涉艺术的创造力、中国艺术市场的商业化,以及对过去的摧毁等问题。



《如何》,原为佛像的258块贴金箔木块,尺寸不一,2014





如前所述,艺术家秉持何种立场,始终是一个不容回避的问题。


翻阅那本记录赵赵过去10年创作历程的画册,常常有一些作品让我大吃一惊。如果没有创作背景的说明,你显然无法理解某一些作品的尖锐和沉重。



《雨》,录像,15分35秒,2012年7月21日,当天,北京遭遇特大暴雨,导致城市交通瘫痪以及人员死亡。


《星空》,布面油画,200×300cm,2014


《星空》,布面油画,250×200cm,2014


《星空》,布面油画,300×200cm,2014

“星座”系列源于赵赵对某场学生运动的研究。他从网上买来通常用于军事演习的枪支,然后用这支步枪重现了那场运动的痕迹——他对着镜子和玻璃板射击,后来又用绘画的方式“复刻”枪击的效果。


北京雾霾、天津“8·12”滨海新区爆炸、薄熙来庭审事件,诸如此类,都被赵赵纳入创作的“结构”,成为创作的“药引”。


如薄熙来庭审事件,赵赵借“耳光与暗恋,皮鞋与家庭”这句话创作了四件系列:《耳光》是赵赵于2013年10月20日20点20分20秒在指定地点扇志愿者左右脸各一耳光;《暗恋》是2014年11月27日在草场地的305空间,赵赵右手持刀,在志愿者(同时也是艺术家)孙原的背后捅一刀;《皮鞋》是赵赵将捅孙原的刀作为礼物送给下一个志愿者,条件是这个志愿者能说出一个令赵赵接受的理由;《家庭》(这是该系列里我最为喜欢的一件)是赵赵通过一个志愿者的介绍,到一个六口之家做客,但目的却是拖延做客的时间——他从2014年12月5日中午12点进门,直到次日凌晨2点40分被主人撵出。



《暗恋》,行为、摄影,2014


赵赵这种介入式的立场和方法,常常制造静态的绘画无法比拟的冲击力和现实张力,在这种方法里,艺术家不仅是创作的主体,同时也是创作的工具本身,这种双重属性,也使得作品具有更强烈的可代入感。


例如在《家庭》中,赵赵介入的不仅仅是一个具体的家庭空间,更是介入一个家庭中不同成员的心理底线。他持续地、毫不留情地破坏主人对于一个陌生访客的安全感,试探他们的底线,并最终引发关于“安全感”本身的思考和讨论。



“不安——赵赵个展”在北京前波画廊的展览现场,2014





赵赵并非对“美”没有需求(我一直认为,在作品暴烈气质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偶尔伤感害羞的艺术家),他工作室里陈列的古董级陶陶罐罐,桌上摆的老旧茶盏,墙上挂的从欧洲淘来的老画框,都折射他对美之所好;但通过艺术去创造传统意义上的“美”,却绝非他的目标。


在当下,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讨论“艺术家还能做什么”都成了一个矛盾的问题。“我们既不能把自己关在家里,天天画山水花鸟人物,也不能天天在大街上混”,因此,“艺术家选择什么立场,就变成一个特别大的问题”。


赵赵对今天艺术家的“创造性”充满怀疑,他说,“大部分都是二手信息、廉价材料,大部分都跟社会没有任何的接触,没有任何的参与——在中国社会这个背景下,我很难信任所谓的创造力。”



《碎片》,铜,90×210cm,2015,基于天津“8·12”爆炸事件而作


在他看来,艺术不仅关乎个人,更与社会紧密相连,因此,艺术创作不是单向度的,例如画一张很好看的画,做一场很舒服的展览,而是多向度的,它是一个点,通过艺术连结整个社会结构。


所以,在他刚刚结束的同名个展“赵赵”中,除了《塔克拉玛干计划》,还有《刀》和《西装》两件作品,三者互为参照,既事实明确、具体可见,同时所指又包罗万象,细致入微。




“赵赵”

当代唐人艺术中心

2016.09.03 ~ 2016.10.22


在798艺术区的当代唐人艺术中心,赵赵自2009年起在新疆各地搜集来的1000把“英吉沙”小刀陈列在玻璃展柜中,它们失却了主人,却成为另一种历史的见证和遗物。




“英吉沙”是一种原产塔里木盆地西部英吉沙县、有着400年历史的传统小刀。对于游牧民族来说,英吉沙是生活用具和装饰配件,也是抵御危险的象征和自我保护的工具。



对很多观者来说,《西装》也引人入胜。作品源于赵赵全家赴美之前,去北京连卡佛购买的一件价值近10万元的Dolce & Gabbana西装。赵赵的父亲惊诧于它的高昂价格,母亲则认为只要给她3000元就能做出一件一模一样的衣服。赵赵当场买下这件西装,导致父亲大怒而去。回家后,他请父亲写了一篇万字评论,题为《从一件衣服说起》;又给母亲3000块钱采买材料,仿制新的西装。最后,两件“真假”西装,联同父亲的手写文章,共同构成了颇引人共鸣和思考的《西装》。


Dolce & Gabbana西装,上为原版,下为赵赵妈妈仿制的版本。

一件西装到底值多少钱?“他们那一代人基本上是通过消耗自己的时间和生命,来投射到整个大社会背景中,这就是他们对价值的认识。”


策展人崔灿灿在《咫尺与天涯》一文中写道,《刀》、《西装》与《塔克拉玛干计划》作为一个整体,“它一方面承载着赵赵在过去十年中所经历的种种限制与斗争,自我折磨与较真,行业的干扰和不断的出走——这期间他出唱片、编画册、做空间、拍摄纪录片;另一方面,这个展览有控制,也有放任,有幸运,也有沉重。在而立之年,一个恰当的时机,在一个决绝的时刻,赵赵为无数过去的时刻,搭建了一个新的结构。”


他接着引用赵赵的话说,“这个展览是一个真正的发布,也是对自己在系统中要做什么的较量,你活成一个什么样的人的较量,但它必须是具体的、可见的。”


但做这些不是为了改变什么——赵赵固然认为今天的艺术需要提供新的价值观,并且认为那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完成文化和个体的创造,但与前辈艺术家们相比,“我跟他们最大的区别是,我没什么政治理想,”赵赵说,“我非常不想改变社会,连父母我都不想去改变,干嘛还要去改变陌生的人。”


那这样做艺术的意义在哪儿呢?


“我就是因为觉得这事儿没意义,才想做。我从来不参加跟公益事业有关的事情,我特别讨厌那种能看见希望的东西,或者给人制造希望的东西,我挺喜欢绝望的,就是觉得它简直没救了,还能看一看。”


所以在某个访谈中赵赵说,为什么自己还待在北京,就是“因为北京是个特别邪恶的地方”。他兴致勃勃地看着各行各业的中国人活在没有安全感的状态里,而又为他们的安然若素感到着迷。“中国人的抗压性太厉害了,你都活成这样了,还不反抗——这个挺有意思的。”


赵赵工作室里的古董。


他说自己没什么朋友,“我也不需要朋友——我不会跟人交流,那就自己跟自己说话。”他说的是真正的“朋友”,“如果把人当作休闲的媒介,那我认识的人太多了,我做一个事儿,好几千人都能叫过来。”


大多数时候,他喜欢喝茶,喜欢收集信息和物件,据说他的仓库里放着成堆的二手牛仔裤、皮衣、鞋子,工作室里则放着不菲的建盏(中国传统名瓷的类型之一)。他还喜欢机车,只是有一阵子没骑过了。


赵赵曾经说,自己是一个不怕被折磨的人,一个不太合群的人,一个矛盾综合体;


然而,在做了一个颇受艺术圈关注的个展,接受超过60个采访,出了一本300页的画册之后,赵赵说:“其实今天坐在这儿,我觉得我还是挺没什么用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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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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