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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确把阿娇弄哭过,但我更想说的是他用燃烧的花写的情书有多哀绝

老鱼、阿改 象外 2021-09-25

懂不懂艺术都能看懂的⇡象外




作品图由艺术家本人提供


在我转行做艺术记者之前,我看过的唯一一件蒋志的作品,是流泪的阿娇。


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蒋志是谁,却看到了类似“为了他,阿娇竟然哭成这个样子”、“艳照门后行为艺术:阿娇又哭了”这样的狗血标题。



《0.7%的盐》,视频影像,8分35秒,2009


等到我认识了蒋志,才知道虽然阿娇的确在他的镜头下哭了,但事情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除了从笑到哭的表演,蒋志甚至连阿娇的名字都没点出来。


“这里面没有讲任何背景,就是哭而已。她为什么哭,你爱怎么想象就怎么想象——这个作品就是这样。”


后来我阴差阳错地踏进了艺术圈,某次去艺博会,才发现另一组作品也是蒋志的大作:



《情书》之九,摄影,2011


各种燃烧着的花。他将之命名为:《情书》。


《情书》之二、三、五,摄影,2011


即便避开所有华丽的描述,你也能看出来这组作品的美——静谧、激烈、惊心动魄。


如同女人,这些花正当年华最绚烂之时,却在火中香消玉殒。


《情书》之三十,摄影,2014,把手机横过来看


我于是记住了蒋志这个名字。





但我从来不知道,他曾是我们的同行——20年前,蒋志就已经是一个记者。


1995年,从中国美术学院版画系毕业的蒋志,被分配到深圳的《街道》杂志。入职前他打电话给杂志社的社长了解情况,两者的对话简直让今人错愕:


“你会设计版式吗?”

“没学过,但是我觉得应该不难吧。”


“(沉默一会儿)那你会写书法吗?”

“我挺喜欢写书法的。”

“那行,明天你坐飞机来吧,把你的户口转过来。”


但蒋志并未马上去深圳,《街道》要在北京设立办公室,蒋志就成为杂志社唯一的驻京记者。那时候他住在朝阳区政府的某个小办公室里,拿着深圳的最低工资——1200块钱,而朝阳区区长的工资也就是五六百块钱。


年轻的蒋志负责为这位前卫的文化时政杂志撰稿、约稿,也充当摄影师,闲暇之时,他便开始拍照——那应该是蒋志日后作为影像艺术家的发端。


《屉中物》,摄影,装置,1997


在《看看,蒋志这个人》(1997)一文中,邱志杰——蒋志在中国美院的师兄——曾描述过他们在潘家园旧货市场各自买过一架俄罗斯望远镜,一个月后的某天,蒋志打电话告诉邱志杰,当他拿着望远镜看对面塔楼的窗户时,发现对面也有一个男子拿着同样的望远镜看着自己。“当他重新出现时,蒋志发现对方换上了一副带三角架的单筒高倍数望远镜,凶狠地对准这边。这件事害得蒋志有一星期没敢开窗帘。”


按照邱志杰的说法,关窗闭牖的蒋志从此想象力突飞猛进,一边写他的怪诞小说,一边用那台从潘家园淘来的相机鼓捣出一些相片来。


最早的试验品就是《吸管人》系列:


《吸管人》,摄影,1997


蒋志“摆布”着他的朋友们,让后者用吸管跟各种事物发生关系:洋娃娃、海报、另一个人的身体……这些通过基因技术和生物工程进化而来的吸管人,成为蒋志白日梦里的主角。


“蒋志的艺术是一种把生活点化成幻想的系统的企图。”邱志杰写道,“在一个充满了噪音、浮土、民工和靓女的都市里,蒋志收传呼电话、采访,打车,和朋友吃饭,忙得不亦乐乎,被后现代主义、后殖民主义、后工业社会摆布得任劳任怨。但这个人从来不肯承认这一切是真的。”


虽然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但我仍然认为邱志杰的评语精当而准确——“他像一个阳奉阴违的阴谋家……他是有意思的人,容易接近但不好理解,这种人其实不是幻想者,他直接是幻想的器材。”


1998年年底离开北京之前,蒋志多半跟文化人和诗人们混在一起。他记得在北大的宿舍里采访余杰,后者“看着像老毛子一样,一床上都是书”;诗人蔡其矫当时已经七八十岁,“还骑着自行车到处飙”。这个高大的、有着乱哄哄的头发的诗人,文革时因为喜欢上一个军嫂被整得很惨,但一辈子喜欢女性,拍了几万张各地文艺女青年的照片,后来蔡其矫去世了,蒋志还曾动过念头,把他的照片借出来做展览。


而蒋志当时在拍什么呢——仍是一个道具,他名之为:木木。


木木在江南,以及木木在罗布泊,分别摄于1998年及2002年间


这个圆滚滚的玩偶,出现在江南水乡,也出现在罗布泊或更多的地方,她承载了蒋志的幻想、童话,或者任何一种兴于某时某地的情绪,就像邱志杰说的,“她是一个有一道裂纹的旧心灵”。


但从某种程度上,《木木》又是纪实的,后期以真人扮演的木木,置身广袤的城市景观,她的小凸显城市的大,也映衬城市的荒芜。那是一个国家在面对城市化进程中的仓皇转身,而木木恰好是蒋志设下的见证者。


木木在深圳,在香港,2002-2003


对时代和现实的这种敏感,和蒋志的记者经历紧密相关,但作为一个天生的诗人和艺术家,蒋志又从未受到诸如“纪实”、“批判”、“现实主义”、“反映时代”的束缚。相反,正是在现实和现象之间游刃有余的切换,让蒋志成为今天的蒋志。


如贴在公共厕所(实际上是制作成公厕一样的装置)一侧的摄影作品《我好闷》,呈现的是一个性感而空洞的女人,“某种优裕却空虚迷茫的生活状态”,而床下一地的脚趾头又带来惊悚的魔幻效果;



《我好闷》,摄影,装置,2002


《M+1,W-1》则拍摄了一位因乳腺癌而切去双乳的女芭蕾舞者,以及一位为了改变性别而接受隆胸手术的夜总会男舞者,乳房的增减,除了给人以视觉冲击,更让人深思性别与身体、痛苦与残缺、个人选择与社会价值的关系。


《M+1,W-1》,上面是W,下面是M


影片《香平丽》讲述的是三个生活在深圳的年轻人(香香、平儿、丽君)的故事,他们雌雄莫辨,有着香艳的名字,却是新世界的边缘人,经历着受挫的性与爱。



《香平丽》,视频,78分钟,2005


这种将现实与虚构融为一体的方式,此后在蒋志的创作中一再出现:《你看不见我的愤怒》让人无从观看被摄者的脸,却只看到紧闭的双腿竖起在各种无人的场景中;《命》和《白色之上》则通过营造剧场般的环境,让人思索人在其中的行动能力和意义。


《你看不见我的愤怒》,摄影,2006


《命》,摄影,2007


《白色之上》,摄影,2007


虽然蒋志的许多作品都被认为具有社会批判性,但蒋志对艺术家应该承担社会批判的责任这一点,却是不以为然,他说,那是“把艺术看小了”的表现;而他的雄心,显然不止于此。


蒋志既早已脱离记者的身份,也不是一个“人民艺术家”,某些新闻事件固然给他刺激,激发他的灵感,但他又不囿于此,而是加入自己的想象、修辞和改造,使之意义模糊,无法定性。


换而言之,一方面,与艺术家而言,作品的性质和意义是多元的,另一方面,观者如何观看,也决定了作品被延伸出来的性质和意义。


从这个角度来看,蒋志有好几件作品都颇值得玩味:


《事情一旦发生就会变得简单》之三,摄影,2006


在这个变化的年代,人们普遍期待某种东西的突然降临,像一束强光照亮自己,一切会从此变得美好、简单、容易忍受。等待命运因为它而发生根本性的改变。那突然降临的东西真的是幸福吗?还是经过伪装的灾难?



《事情一旦发生就会变得不可思议》之一,摄影,2006


《事情一旦发生就会变得虚幻》之一,摄影,2007



《事情一旦发生就会变成钉子》,摄影,2007


“事情一旦发生”系列到了这里,终于具有了明确的新闻背景。2007年3月,重庆杨家坪出现“史上最牛钉子户”,通过媒体报道和网络发酵后演变成备受关注的一个事件,并引发关于物权法的激烈讨论。


在这座钉子户被拆除前的最后几天,蒋志在附近的一幢楼里加上大功率追光灯,将一束强光直射到位于深坑的孤楼上,“使它如同一位怪诞的主角站立在极富魔幻色彩的舞台中央,被一束光凸显出来”。


到了《非常地妖的风景》,蒋志更是把上海“闸北袭警案”的主角杨佳引入创作——当时有媒体请心理学家分析杨佳博客的照片,他的构图、偏爱的影调等等,似乎每个细节都与他持刀杀人存在千丝万缕的对应关系,而蒋志因此下载了杨佳博客里的所有风景照,并挑选出两张放大展览。


展出的两张照片,一张是大尺寸的灰色天空,世界陈旧泛黄;另一张小图是盛放状态梅花的特写。作者一栏写着:杨佳(蒋志选自杨佳博客照片制作)


《非常地妖的风景》展览现场


“同样一张照片,可能,在家庭相册里是纪念照,在法庭是证据,在展厅中是艺术作品。”蒋志在某次对谈中说道,“与事物相遇,每个人都能有感而作。”


在这里,蒋志挑战的不仅是美术馆展览机制,也挑战不同身份、不同观点的人对自身看待杨佳这一事件的单一视角。在他眼里,整个事件是“一场巨大的劫难”,而“如果我们再单一、简单地看待事物,看待人,看待政治,看待所谓恶,看待我们和世界的联系,我们当然会‘在劫难逃’”。


以阿娇为女主角的《0.7%的盐》也可以作如是观。“艳照门”事件后,阿娇在第一次面对媒体时没有哭,给她招致更多责难,认为她“没有感情、不知廉耻”,但在更衣室露点被偷拍而哭诉,却被解读为“装可怜,博同情”。


策展人鲍栋说,蒋志没有选择一个“零度”的演员,而是选择了一个“意义结点上的明星”,但他一反观众对阿娇的预设,“试图让阿娇背后的意义冷却下来”,“他把充满着符号价值的眼泪还原为0.7%盐水这样的物理存在,仅此而已”。


《0.7%的盐》视频截图


鲍栋用“互文性”来描述《0.7%的盐》这件作品的有效性,观者一方面难以摆脱对阿娇的符号化想象,另一方面,阿娇又似乎通过“哭”这一表演瓦解了前者,正是在两者的拉扯中,作品的张力得以产生了。


这件作品有意思的地方在于,蒋志一方面将背景信息过滤到最低,但另一方面,这种“无背景”又变成一个更加纯粹的质问:作为一个毫不相关的第三者,你是如何看待的?


他曾说,“阿娇和杨佳(这两件作品),它们本身是空性的,站在政治性、社会性角度来看,它才有了这样或那样的社会和政治意味。”


于我个人而言,更激烈的一件作品创作于2010年,那是一张燃烧着的脸。长达5分钟的视频,除了火苗燃烧的“噗噗”声响,再也没有提供其他任何信息。



《黑色句子》,影像,5分钟,2010


在蒋志的官方网站《黑色句子》这一条目下面,未署名的评论文字说,这段录像让人联想到蒋志提及自己看过的一张照片——那是一个80多岁的老人被烧焦的脸,“他为了抗议强拆他的房子而与儿子一同自焚,不幸,只有他活了下来。这样活下来,是一场漫长的噩梦。”


“我们在黑暗中凝视这张燃烧的脸,以及它不可抗拒的、卑微的、被无视的命运。”评论文章如此写道。






蒋志质疑的不仅仅是我们观看世界的方式,或许,同时也是在反思他自己的。


“我以前做过很多跟社会、政治有关的东西,也做过很多跟个人情感相关的,”那天在他的工作室喝茶,蒋志说,“以前我们认为世界就是客观存在的,比如这里有一个橙子,那它就不可能没有——如果别人认为它不是橙子,那他就是错的。”



蒋志在草场地的工作室。


但后来,发生在他身上的一个基本改变就是,他认为,“世界其实就是你自己生产出来的。”


“你不可能看见你的世界,也感觉不到它,你只能感觉到你的感觉。”


更准确的描述是:“世界是生成的,观察也是生成的。”


这种生成感,被清晰地运用在《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系列中,从早期由电脑系统显示故障衍生而来的绘画,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显示NO.24》,布面油画,220 x 390cm, 2015-2016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显示NO.25》,布面油画, 180 x 345cm, 2015-2016


“这些轨迹形成了图像,进而形成了一个‘世界的景观’。它看起来,像是来自一个内在的、有抽象意味的世界。这是一个被瞬间激发而现的世界,也是一个随时都可被更改和另建的世界。更脆弱,更偶然,更无常,更短暂……”


到后来的人造风景,



再到不久前落幕的“滥情”展览中,展出的露骨的色情图像——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 E系列,油画,共12幅,尺幅不等,2014至2015


对于观者(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来说,这组作品成了一个“问题”——承认在第一秒就看出这些图案的真相,多少会让人感觉羞耻,然而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到,显然又过于虚伪,因此,观众不得不陷入两难,在被挑逗和被质问中无以自处。


那艺术家呢?


虽然未向他求证这一点,但我的猜测是,他可能会以一种狡猾的策略躲开询问(例如“你看到什么,我就看到什么”,或者,“你说是什么,它就是什么”),也可能会用技术性的建议,告诉你不同的观看方式,会得出不同的结论——比如当你靠近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并不存在什么交媾的场面,画面上只有一些极细的点和线而已: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局部截图


当观看的角度和距离发生变化,画面于是趋向于抽象,色情意味被瞬间剥离。在这个时候,我们可以回味他写过的另一句随感:“观察事物时,要观察自己的欲望(不是事物本来的形状),是欲望决定着事物的形状。”(《人的命运,就是识的预设》)


而且,“也并不存在客观的观察,观察本身是生成的,它也是不可信的,你用什么样的硬件、软件和系统,你就会生成出什么样的东西来。”


你可以说蒋志的某些作品、某些说法暗合佛教或者西方宗教的义理,却不可妄断他因此具有常规意义上的宗教信仰。相反,他对超验世界的事物持保留态度。


“我不理解宗教是什么,以前我也去过教堂,但一听到别人唱诗,我就会忍不住笑,有一次实在笑得太厉害了,被牧师发现,他把我留下来,还送了一本圣经,从此以后再也不敢去教堂。”


但毫无疑问的是,蒋志对形而上的东西感兴趣。


在他的各类手稿中,蒋志反复提及“爱”“真实”“欲望”“意义”“命运”等词,他就像哲学殿堂里的一个学徒,反复跟自己思辨,然后把思考的碎片和结论化作不同材料和媒介的作品。



蒋志的草稿本,我习惯性用毛笔书写。


那是一种在进行中的状态,有时候波动,有时候晦涩,有时候又让人觉得艺术家陷入了一种自我游戏的境地,进行着多余的生成——因此,阅读蒋志需要专注、思索,话说回来,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又或者,本不存在这个问题,反正,“观察也是生成的”,何时“观”,何时“止”,其实全然取决于观者自己。






如果回到观看本身,我猜想很多人最喜欢的会是《情书》这个系列。


你当然可以往深刻里说,比如生、死、无常、能量……诸如此类;但就算什么也不解释,只要用心去凝视,你自然也会感到它的惊心动魄之处。


《情书》之十一、十、十五,2011


然而对艺术家来说,背后却有个悲伤的起源。2010年3月,蒋志的妻子为他在一个酒吧安排了生日派对,朋友们将盛满香槟的杯叠成塔状,然后在最上面那杯点火,蓝色火苗顺势流淌下来,很美。第二天,蒋志在家里拍了第一张点燃花的照片。那年年底,他的妻子因病去世,燃烧的花变成一曲曲挽歌。


《情书》之一,一种紫色小花,遍身酒精,在接触火苗的瞬间,燃起,被相机定格在消失前那一刻。蒋志用深具诱惑的甲醇去唤醒静止花朵身上攒动的火焰,还配上一首诗《短暂》:

我只想让你愉悦

短暂

唱着歌

短暂


 


《情书》之十四、十二、十七,摄影,2001


他曾说,“《情书》是有关爱情的,是献给每一个正在爱和被爱,或者爱过、被爱过的人,是献给你、他和她和我,过去的人和未来的人,警察和小偷,医生和病人,敌人和朋友……如果有这些关于人的分别和对立的话,但让他们都回到爱的角度上来看待吧,都是《情书》所献给的人。”


他还说,“我不愿意情书之情只是落到私情之中。”“与其说《情书关于爱,不如说是关于人的,《情书》在这个意义上,是针对把角色丰富、不断变化的人简单化为‘某种人’‘某类人’的抗议。”


《情书》之二十二、二十三、摄影,2013


2013年10月,蒋志在微博上写,“我从未见过不经剧痛的爱”。然而他终究放下执著,《情书》系列的最后一张,也随着雪地里燃烧的竹子而隐退。



《情书》之二十五,摄影,2013

“真正的爱与死已在蒋志寄往某处的情书中被涤除和转化,只有那个顷刻以及被延迟和转移到《情书》里的目光假寐于此。”(和文朝语)






抛开对意义的追寻,摄影都是光的艺术。在《情书》里是火光,在《事情一旦发生》里是粗暴的人造射灯光,而在《悲歌》里,光具有了物质的形态——蒋志用鱼钩勾住被摄体,再用强光打在透明的鱼线上,使被摄体承受光之打击,也承受光之拉扯。


《悲歌》之心、撕裂有时,预言,摄影,2010


《悲歌》中穿刺的模特说,在痛苦的情况下能短暂地体验到忘我。蒋志想,痛苦本身能带来一种自我确认的满足感——人生性不喜痛苦,痛苦却源源不断。为什么它不断在产生?是不是更本质的我在产生呢?


当更本质的“我”引发了宣泄行为,那个“我”便是存在的;宣泄程度越大,那个“我”的角色感就越强。痛苦为诱饵,“忘”是第一步,接着表象上的我被打破,本质的“我”释放出来。就像性,或者暴力,或者死亡。


《悲歌》系列,摄影


蒋志认识一个人,每个月需要定期用刀割伤手臂,在割裂流血的痛感中才能体验到自我存在,越痛反而越欢快。


《悲歌》完成后,他结合模特的经历和友人的故事,写下短篇小说《鞭刑艺术家》。小说以第一人称的口吻,讲述了“我”的一个画友误入牢狱之后,一边遭受鞭打一边为狱警画肖像的故事。出狱后,画友说,“在疼痛中画的每一笔都获得超出我的体验;是神攥住我的手在画,被神攥住一定是非一般的痛。”


《悲歌》系列

 

“我高考前一年收到他离世的消息——死于自己组装的一台鞭打机,零件为马达、几个齿轮和一条牛皮鞭子。”


“他用这台鞭打机继续创作了两年。可能他需要的强度越来越大,或者机器突然失灵了,人们发现他时,他身上有几百条鞭痕,如一片密集茂盛、兴奋绽放的女阴之花。他痛快地享受了一场厉鞭的暴雨。他倒在最后那张画下,我见过,是一件杰作。”


《悲歌》系列






有时候我会好奇,如果二十多年前遇到蒋志,他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1991年他考上中国美院版画系,开学不久便因为集体醉酒、向教师宿舍扔酒瓶子而登上了《钱江晚报》的社会新闻版。“我那时候比较折腾——敢喝酒,喝很多。”



刚上大学的蒋志。


那时候大学还没有扩招,一个班才几个人,经常全班集体活动。开学后,大伙提着自己约2L的开水瓶,去附近店铺打黄酒,5毛钱一斤,一人一壶。当时创下最高记录的是“小怪物”张昕——一口气喝了一瓶,接着一口气睡了两天。

 

小时候,蒋志更是将玩视为头等大事。为了玩,他可以每天早晨4点起床,一个人跑到树林里,埋头搜索新冒出的小洞——准备上树的蝉正在钻出土地。周末,他早早抱了棋子出门,和小伙伴玩打棋游戏。那时候,大家往往从早晨玩到中午,起身一看,距离家门口的起点已经有三四里路那么远了。


高中时期,蒋志爱上画画,去码头和旅馆画速写,假期就去乡下亲戚家画竹子和牛。一到天黑,学画的几个人就背着画架从小镇各个角落冒出来,到某间小旅馆集合,窜入房间问住客:“给你画张像好吗?”那时一家旅馆只有几个从乡下进城办事的住客,轮廓分明,皮肤黝黑粗糙,“所以那时的湖南考生一般爱用木炭条画头像,在粗糙的素描纸上砍几笔刮几下,效果就那样了。生活就如同木炭条画出来的。”



蒋志的素描自画像,1990


他也经历过苦日子,1990年在长沙,报考美院花了三十多元之后,蒋志不得不写信向本已拮据的父母要钱。“我那时真的很穷,落魄到靠画素描给其他同学去报考来换画纸。”

 

多年过去,这个生于1971年的湖南沅江人已经成为一个令人瞩目的艺术家,小说、绘画、摄影、录像、装置,各种材质仿佛信手拈来,各类手段无所不玩。他的创作越来越成熟,越来越精致,但如其所说,也越来越不提供意义。


《所有的事物是那么完美》,摄影,2007


那天我们聊到人工智能可能对未来产生的影响,我担心的是人工智能最终会实现自我进化并消灭或奴役人类,而他的观点则乐观很多。


“不要对机器人太悲观,人工智能发展到最高程度的时候,其实就是爱,跟佛说的大慈大悲之心是一样的。最高的智慧是爱,或者,就像尼采说过的,最高的智慧就是天真。”


但他显然也不愿意机器人僭越艺术家的角色。“我可能要想如何超越机器人绘画或机器人写作”。以前的艺术家总是需要通过内容生成意义,“我现在走的是相反的路子,就是让它重新回到无意义,这样你就无法分析到我了,对不对?在被大数据追捕的情况下,你如何反抗,如何逃逸,我觉得这是一条路。”


《注定之物》系列


他曾经写过,“我对任何号称创造出新的意义的人,敬而远之。”采访结束后,他以饭前点餐为例:“比如,你是素食者,点菜时就不会烦恼鱼新不新鲜几斤重这些问题了。”他记得《杜尚访谈录》里,别人问,“你怎么解决或者超越这些问题的?”杜尚反问,我没有问题,怎么谈超越和解决?”


蒋志对待艺术的态度与此相似。他用来京多年仍未改掉的沅江口音普通话解释说:“你不要纠缠这些本身没有的问题来搞自己。”

 

写完蒋志的故事,想起了草场地某街的一个涂鸦,不知蒋志路过时会不会有知音之感——红砖墙上写着五个字:“庆祝无意义”。



.

END

.


Ps:最后预告一个展览消息

(终于不是在北京了)




蒋志个展:一切

地点:OCAT深圳馆展厅A

时间:2016年11月19日至2017年3月26日




把艺术拉出圈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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