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派对,打开电视,哭着睡着 | 你知道的现代孤独与你不知道的安迪·沃霍尔
懂不懂艺术都能看懂的⇡象外
我讨厌安迪·沃霍尔,
虽然我从未了解过他,
但我知道他被称为一代波普教父,
他和他那些丝网印的罐头、可乐、母牛、彩色的名人头像:
他一度超过毕加索,成为美国艺术市场上拍卖成交额最高的人
在2013年拍出了1.05亿美元的作品《银色车祸(双重灾难)》:
该作品描摹了车祸现场伤者扭曲的身体从汽车残骸中爬出的一幕
他声称艺术要和商业结合
是当时美国著名的社交King
不管在哪出现,周围总有一帮光彩夺目的“跟随者”
频频在名流party和媒体中曝光
左二为安迪·沃霍尔
还发表了著名的15分钟成名理论:
“在未来,每个人都可以成名十五分钟。”
后来又改成
“在未来,谁都可以在十五分钟后出名”
(虽然这个预言是很准确)
简直是我们现在这个浮华虚名的现代世界的先驱哦?
但我厌恶浮华,
也厌恶他花花绿绿的那些作品,
所以我从未看过安迪·沃霍尔的展览,
哪怕有一次经过某个正在展出他作品的美术馆门口,我也抵制着不肯去看——
我不知道去看32个差不多的罐头印刷画除了让我反感艺术圈还能激起我什么样的思考。
直到最近,
在一本名叫《孤独的城市》的书里偶然看到安迪·沃霍尔的故事,
才发现实际上安迪·沃霍尔比我以为的要诚实、有趣多了。
实际上,他苍白羞怯、不善言辞,恐惧身体接触,
在大多数的社交场合都表现出一种温顺却又隔绝的异己感。
——“你只是对一种常规制品进行了复制?”
——“是的。“
——”你为什么那么做?为什么不创造出一些新的东西?”
——“因为这么做更容易。”
答记者问时安迪的回答。相信我,如果你能看到视频听到他的声音,你并不会怀疑他的回答是在挑衅,而是又老实又虚无。
(但腾讯没给我的视频通过审核==)
这个英国作家在书里写,
实际上安迪·沃霍尔是深谙在城市人群之中孤独的人:
“在安迪·沃霍尔身上,这看似不可能,毕竟,他就是以自己旺盛的社交能力闻名的。他几乎时刻被一群散发着光芒的随从人员包围着,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的作品强烈地关注着隔绝和依恋这两个主题,这是他终其一生都在对抗的问题。安迪·沃霍尔的艺术着眼于人与人之间的空间,对近与远、亲与疏进行了一场宏大的哲学研究。和许多孤独的人一样,他有着根深蒂固的收集癖,创造出各式各样的物品,再用它们把自己包围起来,在自己和人类所需的亲密感之间筑起一道藩篱。他恐惧身体上的接触,很少在没有摄像机和录音机的武装下离开自己的寓所。他用这些东西去抵挡和缓冲与他人的交流:这一行为似乎也解释了我们在这个所谓‘互联’时代里应用科技的方式。”
1928年8月6日,安迪降生在匹兹堡的一户移民家庭,他们一家都是罗塞尼亚移民,来自当时的奥匈帝国——如今的斯洛伐克。
父亲是煤矿工人,常年在外,安迪在母亲的照料下长大,是不折不扣的妈宝男。
在7岁那年,他染上了风湿热,在那之前还患上了圣维斯特舞蹈病——一种骇人的不协调症,症状是不自觉地手脚乱动。疾病留给他白得惊人的皮肤,星星点点的肝红色斑点,同学们为此给他取了一个绰号——“斑点”。
卧床在家的日子,这个移居异国只会磕磕碰碰说几个英文单词的女人会用自己浓重的斯洛伐克口音竭尽所能地念书给安迪听,“而我一定会在她念完狄克·崔西之后说:‘妈,谢谢。’即便我一个字都没听懂。而每次我画完一页着色本,她就会给我一条赫尔希(Hershey)巧克力棒。”
古怪的外表,奇怪的肢体,和母亲一样说着同样古怪口音的英语,gay里gay气的沃霍尔,在1949年的夏天,凭借着一点画画天赋离开了匹兹堡去到了纽约。他还能去哪呢?——用地下丝绒乐队卢·里德(Lou Reed)为安迪写的歌词来说:“我恨透了在小镇格格不入,如果他们要盯着我的话,让他们到纽约去盯吧。”
安迪是美国著名摇滚乐队地下丝绒乐队早起的发掘者,也是他们第一张专辑的制作人,这张著名的香蕉封面就是出自他之手。
在安迪·沃霍尔意外去世后,1990年,原地下丝绒的卢·里德和约翰·卡莱在交恶多年后重新合作了纪念专辑《Songs For Drella》,用15首歌回顾了安迪·沃霍尔的一生(Drella是安迪·沃霍尔在朋友中的外号)。
“Smalltown”是其中的第一首:
所以一个总是被称为“破烂的安迪”的人怎么在纽约成为了后来的波普教父、社交名流,并拥有了一个传奇人生?
这或许也一个美国梦。虽然安迪·沃霍尔自己也总会觉得自己活在一个梦中:
“
在我遭到枪击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比较像是半梦半醒而非全然入世——我总怀疑自己正看着电视而非体验人生。有时候,有些人会说电影里事情的经过不真实,但实际上,现实生活里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经过才不真实。电影使得那些情感如此强烈而真实,然而当事情真的发生在你身上,感觉就像在看电视一样——你什么感觉也没有。
关于50年代,沃霍尔自己的回忆是:
“除了花在工作上的漫长时间外,我对那些日子记忆最为深刻的,就是蟑螂。我住过的每一间公寓都有一大堆的蟑螂。我永远忘不了一次羞辱的经验,我带了作品集到卡梅尔·斯诺(CarmelSnow)在《哈泼时尚》杂志的办公室,拉开作品集拉链,不料一只蟑螂爬出来沿着桌脚溜下去。她替我感到十分难过,所以给了我一份工作。”
不管怎样,安迪成为了一名成功的商业插画师:
他发明了一种涂印技巧,
拿着笔画图,用墨水描绘,在还没干透的时候将它印在另一张纸上,
这种独创的“手工制作感”惊喜了美术编辑们:
直到现在,
你还能在各种现代设计中看到类似的设计:
现代童书
在整个50年代,Andy接到了所有主流时尚杂志的工作。他的插画没有界线:他设计唱片封面,书封套,报纸广告,甚至电视上早新闻的天气预报中的雨点、太阳和云朵图案。
不过,他最大的客户是I. Miller,一个鞋业公司,带给了他业内知名度和几个艺术指导协会的奖项。从1955年开始,Warhol为I. Miller创作了令人惊艳的具有独创性的皮鞋展示画。
但这也是安迪“最孤独却最不想孤独”的时期:
“
我不断与不同的室友同住,心想我们会变成知心好友,分担彼此的疑难杂症,但我总发现,他们有兴趣的不过是找个人来分担房租。一度,我跟十七个不同的人住在一〇三街与曼哈顿大道交叉口的一个地下室里,而这十七个人里面,没有一个人曾经跟我分担过真正的疑难杂症。
早期的安迪·沃霍尔
他决定不再寻求了,不再在意他人的“疑难杂症”,也不再为时尚杂志和百货商店的广告大战绘制古怪的鞋子。开始创作平面的、商品化的、精确得怪异的作品,以那些更低劣的物品,那些在美国无人不晓的、每天都在使用的家居用品作为创作对象,在1962年发现了丝网印刷法后开始大量生产这些“艺术品”。
起先是一系列的可乐瓶:
很快他又把注意力移向了金宝汤罐头、食品券:
这些东西都是他从母亲的碗柜里搜罗来的——丑陋的东西,不受欢迎的东西,不可能出现在画廊里高贵的白色展厅里的东西。
他强调这些事物可被复制的“一致性”的魅力——“所有的可乐都是一样的,所有的可乐都是好的”,但他又“通过大量地复制他的日常物品,突出那潜在的、令人不安的一面——一系列不同色调的重复影像,犹如一场自我繁殖般的轰炸”,《孤独的城市》的作者在书里写到。
他并不完全是后来迅速为人所知的“波普艺术”*的开创者,但他后来很快就成了其中最著名的,也是最具魅力的倡导者。
*波普艺术:
一般认为,波普艺术是从1950年代中后期开始,首先在英国由一群自称“独立团体”(Independent Group)的艺术家、批评家和建筑师引发,他们对于新兴的都市大众文化十分感兴趣,以各种大众消费品进行创作。
波普艺术在1960年代来反抗当时的权威文化和架上艺术,不但具有对传统学院派的反抗,也同时具有否定现代主义艺术的成分,虚无主义、无政府主义是波普艺术的精神核心。
波普艺术特殊的地方在于它对于流行时尚有相当特别而且长久的影响力。不少服装设计,平面设计师都直接或间接地从波普艺术中取得灵感。
安迪·沃霍尔不再“孤独”了,在他下定决定当个独行侠以后。
1964年,他的朋友,Factory的常住客(以及绯闻男友)Billy Name,将他租的厂房全部涂成了银色,并且从街上捡回了一张红色丝绒沙发。他的被他称作“工厂”的工作室诞生了,并逐渐成为了后来纽约最炙手可热的地下文化策源地——
这里洋溢着安非他命的味道,没有人不想参加安迪·沃霍尔的“工厂派对"。
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和伊迪·塞奇威克(Edie Sedgwick)
这里永远聚集了各类客人——
来帮忙的,来消磨时间的,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的,或是打电话聊天的。地下丝绒乐队曾在这排练,杜鲁门·卡波特坐在红沙发上说出第一个需要消音的单词,数不清的男孩女孩赖在地板上喝酒直到天亮……
这是一间Open House:
鲍勃·迪兰(Bob Dylan)、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和杰拉德·马兰加(Gerard Malanga)
沃霍尔、Nico和地下丝绒 (Velvet Underground)
而安迪常常只是在某个角落里工作着,制作他的玛丽莲或奶牛的壁纸,“当时我已经发表我的“波普艺术”(PopArt)宣言,因此我有一大堆工作要做,一大堆画布要撑起来。通常,我从早上十点工作到晚上十点,回家去睡觉,然后早上再回来,但是早上我到工作室的时候,我前一天晚上离开时留在那里的人依然在里面,依然精神奕奕,依然伴着卡拉斯与镜子。”
“我并不真的觉得所有这些每天在’工厂’里围绕着我的人只是在我身边闲晃,反而更像是我在‘他们’身边闲晃……我感觉,在这儿,在‘工厂’里,我们处于一种真空状态,这棒极了。我喜欢处于真空中,它给我留出了独自一人工作的空间。”
这种真空感,大概和他喜欢被电视环绕的感觉一样。
摄影师史蒂芬·邵尔回忆过,在20世纪60年代,当他发现电视机在沃霍尔的生活中竟然扮演着如此重要的角色时吓了一跳——安迪·沃霍尔刚从某个持续了整晚的派对或好几个派对上回来,打开电视机,看着一部普瑞丝西拉·兰恩的电影,哭着睡着了,而他的母亲走进来关掉了电视。“这令人震惊又心酸”,他说。
50年代末,安迪买了第一台电视,从此“开始了与电视机的一段恋情”,有时候他会在卧室里一次让四台电视开着。
他曾说理想的妻子是有很多钱,把钱全都带回家里来,还附带一台电视机。
如果你好奇安迪·沃霍尔的性向,我只能回答不知道,有人说他是双性恋,有人说他是无性恋,这或许不重要,电视更重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熟悉开着电视睡着的现代性孤独,安迪·沃霍尔在这段时期创作的影像作品特别打动我——某种程度上,他的影像作品是反电视的。
他总是用固定镜头,用最简单的态度去凝视事物,
却因此具有某种特别的冲击力
在早期的电影《帝国大厦》中用单个固定机位对着纽约的帝国大厦拍摄长达6个多小时,然后改成16帧播放,将影片延长到8个多小时。
关于这部影片有个旷世疑问是:“有谁将整部电影看完了?”
看似肤浅的安迪·沃霍尔在电影中流露出他对人性最深的观察:
他拍那些简单的事物:
吃、睡、吻、fu*k,
带着某种人类学观察的意味。
拍一个男人吃蘑菇,吃了大约45分钟。
拍诗人John Giorno睡觉,睡了六小时。
“我就是希望人们能看到时间流动的样子”。
——安迪·沃霍尔
下面的作品《吻》本来想上传视频,腾讯说色情没给我通过审核🤷♀️
接吻怎么就色情了?
《吻》是一系列拍摄于1963年8月到1964年底的接吻短片的合集,在每部短片中,演员的表演皆为接吻三分钟。这部电影的拍摄嘲讽了美国的海斯法令(这条法令禁止演员接吻超过三秒钟)。
镜头像一个镜框,冷静地“装裱”着两人面部接触、相互吮吸,裸露着彼此想要相互吞没的欲望——嗯,如果色情的判定是会引起生理快感的话,它的确可以判定为色情,但如果色情的判定是满足生理快感的话,它则是无辜的,它只会让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观看,以及自己与画面中那种亲密关系的隔绝,你是旁观的局外人——一如镜头外的安迪·沃霍尔。
带着这层距离感再去看安迪·沃霍尔的那些“肤浅”的彩色“人物海报”,我突然感觉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我突然发现我之前对它们的厌恶可能是因为:我觉得我贬低的事物可能真正在被崇拜。而我厌恶这种感觉。
而现在我突然在这些花花绿绿的梦露头像里感觉到了一种伤感,当崇拜或者贬低,这两种冲突的情感都消逝后的伤感,一如梦露最后在印刷物里逐渐消褪的样子。
“some say images have no feeling, I think there’s a deep meaning”
有人说图像没有情感,我认为其中有深意。
——《Songs For Drella》里《image》的歌词
像电视里的梦露会消逝一样,时代也会结束,对安迪·沃霍尔来说,60年代可能结束在1968年6月3日。
这天,他“死”了一分半钟——他被枪击了,人们说那是个女演员,她发表声明说自己是作家,无论如何,安迪被所有聚集在他身边的艺术家里最受忽视的那一个“夺去”了一分半钟的性命。
“就在我遭到枪击的时候,而且从那一刻起,我明白了我正看着电视。频道会转台,但一切只是电视。”
风起云涌的60年代结束了,虽然沃霍尔只是疏离地说它吵吵闹闹:
“在60年代,每一个人对每一个人都感到兴味盎然。在70年代,每一个人开始抛弃每一个人。
60年代吵吵嚷嚷。
70年代空空荡荡。”
枪击事件发生后,工厂加强了保安措施,但枪击事件对安迪的影响——无论是在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显而易见。他将电影事业交给了保罗·莫里森打理,虽然依然打着沃霍尔品牌,但电影逐渐趋向叙事主导的主流B级电影。
他的口才越来越流利,成为后来大家熟知的那个安迪·沃霍尔形象——说“最好的艺术是商业”,比起艺术家,更像个企业家那样打点自己的生意:办杂志、拍广告,做节目,频繁出现在各类媒体和社交场合,为富商和名人画像,把他们都做成玛丽莲·梦露那样花花绿绿的头像。
他总是名言迭出,又让人摸不透真正想法:
“你看镜子里的自己吗?”
“不,很难去面对镜子。里面什么都没有。”
1987年,在他死于手术意外前,他接受了人生最后的采访,依旧用嬉笑的样子调戏采访他的年轻男记者,但我觉得他这几句回答是认真的——
“如果你重新开始一切,你会用完全不同的方式做事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努力工作,所有的事情都是幻象。”
“生活是幻象?”
“对,是的。”
“什么是真实?”
“不知道。”
安迪·沃霍尔的墓,并没有如他所愿在墓碑上写上“虚空”
.
END
.
本文参考资料:
书名:孤独的城市
作者: (英) 奥利维娅·莱恩
丛书名:未读·文艺家
装帧: 精装
出版日期: 2017年8月
定价:55元
售价:45元(包邮)
备受赞誉的英国非虚构作家奥利维娅·莱恩新作。
一本源于失败的爱情的随笔集:作家为了一个承诺漂洋过海,一个人来到纽约与“真爱”相会,却被无情抛弃。失去爱情的她,只身游荡在纽约这座迷宫一样的城市之中,开始深入、真切地体会这种孤独的滋味,并追寻孤独的本质:孤独意味着什么?
倘若我们不与另一个人紧密缠绕,我们该如何生活?要是我们无法轻松地开口交谈,我们该如何与他人发生联系?如果我们的性取向不被承认或不曾获得美貌,如何从孤独中摆脱出来?科技能让我们更靠近彼此吗?还是将我们禁锢在屏幕背后?
她开始关注同样这座城市生活过的艺术家们——爱德华·霍珀、安迪·沃霍尔、亨利·达戈、大卫·沃纳洛维奇,以及包括南·戈尔丁、希区柯克、克劳斯·诺米、比莉·哈乐黛等著名的摄影师、电影导演与歌手——他们也曾陷入孤独与痛苦中,经历过难以言喻的精神烧灼,但他们都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展现“孤独”这一主题,用创作与他人产生连接。那些与孤独有关、被大众熟知的艺术作品和影像的背后,正是他们勇于面对孤独的勇气果实。
“在孤独中成形的事物,往往也能被用来救赎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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