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画画,恐怕真的会逼死密集恐惧症患者
懂不懂艺术都能看懂的⇡象外
陈丹阳在松江方塔园
摄影:阿改;作品图由艺术家本人提供
大概是十几年前,陈丹阳一度陷入创作的困境,没有灵感,觉得自己再也做不了艺术了。
那时候他在上海M50艺术区租了个工作室,2002年,M50开始有一点名气,2005年后则摇身一变成为旅游景点,“最火的时候,所有旅游团的导游都举着个小旗子,挨家挨户到艺术家工作室串门”,一天到晚没法安静画画的陈丹阳只好搬走。
绘画危机是在那之前发生的。后来,这个1976年生人逃离具象风格的绘画,开始画线条,画格子,结果柳暗花明,“没想到画了七年之后,有人开始找我做展览”,从此得以“继续做艺术家”到今天。
前方高能预警
可单击看大图
《巴赫平均律19#》油画 105x150cm 2008年
怎么样,密集恐惧了没?那就再来几张吧:
《巴赫平均律31#》 油画 150x150cm 2009年
《巴赫平均律75#》油画 200x160cm 2012年
单看小图,你看到的只是相互交织的线条,与不同颜色的点构成重影般的色块,最终组合成一个逼死密集恐惧症患者的整体;但如果你看的是现场实物,想必感受会不太一样。
陈丹阳工作室,光线好的时候,作品会折射多彩的光
作品局部,能看到奶油般的油彩,底层则像编织袋的彩条
艺术家将这一系列命名为“巴赫平均律“——无论你是否听过巴赫的音乐,但巴赫的大名想必你是知道的,作为西方音乐史上最伟大的作曲家之一,巴赫的音乐以宏伟、广大、深沉、严谨著称——而陈丹阳是如此解释自己的这一系列作品的:
“巴赫的《平均律曲集》,从C大调开始,根据各音为主的12种大调以及12种小调分别写成前奏曲与赋格,按调性的发展而排列。在排列过程中,以细微的差异体现变化,体现转调的魅力。这些前奏曲与赋格,在主题上彼此没有直接的关系,他们靠调性与内在的思想情感结合在一起。”
此系列作品,就是艺术家试图借鉴音乐的形式,来表达对自我身份角色的反思:
“从少年到中年,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各种情感的纠葛,生活和创作的压力撕裂成无数个碎片,每天切换各种身份遇到不同的人不同的事扮演不同的角色,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陈丹阳,剪掉长发之前的样子
○ ○ ○
看陈丹阳的画,我有一种模糊混杂的看法:
一方面,我很难免俗地期待从中看到“故事”或者某种类似“故事”的氛围(哪怕它是抽象画)。我的个人偏好,使得自己很难将注意力长时间保持在完全横平竖直的线条和方块上,仿佛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叫喊:“线条你快拐弯啊!或者至少变化一下粗细也可以啊!”
承袭蒙德里安那一系下来的方格子和修拉体系的点彩画,于我而言,毕竟太“冷”了一些——它揭示了某些理念,也很好地展现了某一类技法,但它似乎太没有“人情味”了。
另一方面,基于我对陈丹阳的了解,他又是一个极有人情味的人——实际上,很多画抽象画的人,都处世得体,情感丰富,他们中喜欢传统艺术的大有人在,不少人甚至还受过不错的书法训练,正如陈丹阳也一直在写毛笔字一样。
工作室一角,仙人球和平时用来练毛笔字的纸
那么,这种矛盾从何而来,又如何解决?
还是让我岔开一会儿,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这个“故事”,关于陈丹阳的故乡——只不过以艺术家自述的口吻来展开:
我们那个村子叫中岙村,在浙江象山。那是个半岛,而我们村正好是平原,离海很近——其实那个村子原来是海,元代的时候,老祖宗搬迁到这里,然后就慢慢填海,一直填到现在的海边。
象山中岙村,有着海阔天空的故乡
我们家男孩多。我爷爷四兄弟,一个妹妹;我爸爸七兄弟,一个妹妹;到了我这一代,也只有我妹妹一个女孩。所以在我们家,最受宠的是我妹妹。
我外公从前是大地主,也是民国的大学生,后来在我们村当小学校长,我爸爸他们都是他教的。
我五岁就去割稻子了——爸妈是农民,到现在还是。
其实我们村的文化积淀是很深的,县志上有记载,从元明清一直到民国,我们村出来的读书人有三百多个。原来祠堂那边还有家塾,“文革”之后整个都没有了。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涂抹,作业本和书上画满了小人,因此没少挨揍。学习成绩一般,只有画画时才会被老师表扬,所以那时候就想长大了要当个画家。
像我们这种在农村长大的孩子,一支铅笔,一张画纸,都要跑到县城里去买。所以我父母能支持我去学画画,其实是很少见的。
我从初中开始去少年宫学画,后来进美专考前培训班,毕业后,我一边工作一边创作,从未间断过画画,一路走过来好像一切都很自然。
画格子,是觉得自己其实就是二代农民工。在大城市里,每个人都是流水线上的螺丝钉,所以就想体会一下流水线作业的感觉;另一个原因是这样单调的工作可以让自己平静下来,思考自己到底是谁。
……
必须要承认,这不是一个多么特别的故事,甚至说不上有吸引力,但对我而言,它却非常动人——也许是因为,与隔着手机屏幕了解艺术家的读者不同,我跟陈丹阳有过多次的交谈,而他在描述故乡和过往时那种诚恳和自尊,反倒让人对这种平凡产生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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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面对镜头的腼腆,就大概能猜想他的性格
与“就画论画”的观点不同,我向来认为了解一个艺术家的生命,与展现他的艺术同样重要。
陈丹阳说自己小时候是个野孩子,摸鱼,爬树,放牛,拿弹弓打鸟,摘野果,“做过最疯狂的事应该是徒手爬我们学校后山一百多米高的悬崖”——表面上看,这些品行跟他现在的绘画毫无关系,但细想,又会觉得是一脉相承的东西:一个不受规训的人,选择到今天为止仍是冷门的抽象绘画,本身就是一种叛逆;而剥离故事、意义,仅仅按照一种枯燥的方式在画面上工作,则像是出自农村孩子常见的隐忍秉性。
看看他是如何工作的——画格子和点彩点需要极大的耐心
对陈丹阳来说,画画更多是一种“工作”,在日复一日的重复工作中,体会不足为外人道的乐趣,并从中得到劳动的尊严。他像一个作曲家一样,指挥着点线面的运动,研究构图、节奏、旋律、色调、形式、色彩、质感,期望“让人们看到色彩的音符在跳舞”。
《巴赫平均律116#》布面油彩 100x120cm 2015年
《巴赫平均律117#》布面油彩 100x120cm 2015年
他说小时候所听到的印象最深的教条就是“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而多年过去,“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没明白什么是对社会有用的人”。
上高一时他开始留一头长发,直到前不久才剪掉。上高中之前,他在老家受过洗,“初中时被人欺负,会乖乖地被打”,等上了高中,“谁敢打自己,就会把对方打趴下”。
而如今他在上海郊区某个不知名的园区里“工作”,平时买足一周的菜,然后就可以足不出户,在家做饭,画画,伺候他工作室的绿植,状态不好时练练拳击,然后继续画画。
工作室里的绿植
他对植物的熟稔常常令我惊讶,我问他工作室里种了那些绿植,他认真地回复过来:
散尾葵。藤三七。山乌龟。龙舌兰。仙人球。仙人掌。矮牵牛。菖蒲。镜面草。铁线莲。多肉。龟背竹。滴水观音。金银花。罗汉松……
原因?“因为在农村长大,你得认识很多植物才不会饿肚子。”
工作室里的绿植
○ ○ ○
当我们再看他的画的时候,我相信这些信息都会成为观看和理解他作品的底色和背景音(虽然他可能会拒绝这一方式)。对我而言,最让我神往且感动的,却是他跟我说的另一段吉光片羽——
他说,小时候最喜欢在台风来临的时候,跟小伙伴们跑到竹林里,点燃一个“冲天炮”扔进去,爆炸声会把在竹林里避雨的麻雀都“炸”出来,“飞出来的麻雀被摇曳的竹子一打,就会打下一大片来”。
这是一个略带野性和血腥的故事,今天的孩子们恐怕已不懂如何效仿,但它又像是一个失落了的隐喻,呼应着他曾经说过的一段话:
年少时他们在出租屋里听摇滚乐,喝酒,谈论自己的艺术理想,后来走上社会,他从来没参加过工作,除了给广告公司画过些广告和美术字,或画一些临摹画卖给小画廊之外,他始终在画画,并且——
“我并没有像别的艺术家那样,有一个伟大的理想,要做伟大的艺术家。我只是想要自由,就像山风一样。”
上海松江方塔园
象外 X 陈丹阳
陈丹阳跟我说过的很多有趣的事情,我都忘记了,为了写这篇拖欠了一年的稿子,我给他补充了一个采访提纲,结果他先把回复写在本子上,然后再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到手机上。这种过时的方式,可真不像一个画这么样的抽象画的人啊。
象外:你对草木的了解从何而来?对草木有特殊的感情吗?
陈丹阳:我在农村长大,天天接触植物,从播种到发芽,生长,开花,结果,收割,植物的生长过程每天都在身边发生。那时候物资匮乏,农村医疗条件落后,干农活的时候磕碰受伤,就在地里找某种对应的草木嚼碎了来敷伤口,所以也认识了很多中草药。
初中时有两个目标,一个是考农业技术学校,毕业后当农民,一个就是学艺术,当艺术家,最终还是因为农业技校录取分数线高而选择了艺术。我每到一个地方喜欢在住所和工作室养植物,特殊感情倒是没有,只是习惯而已。
象外:你有乡愁吗?会觉得故乡是回不去的故乡了吗?
陈丹阳:是的。我非常怀念八十年代在乡下的生活时光,那时候的人们没有过多的物质欲望,人和人之间关系简单,热心,友善。而那时候的我无忧无虑,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和强大的求知欲,那种生活环境和精神状态肯定是回不去了。
《後山的風景-1》 布面油画 120x60cm 2003年
象外:你早期的绘画风格是什么样的?又是如何转变到抽象这条路子上来?
陈丹阳:我早期作品以具象为主,青少年时期喜欢印象主义艺术家,尤其喜欢塞尚,所以那段时间对塞尚的模仿较多。内容也大多表现静物、花卉和风景。
开始探索抽象形式创作,大约是在2001年,我发现长期对自然的模仿和描摹,除了让我在技术上变得熟练之外,其他并无突破,所以那时候对未来很迷茫,觉得自己可能永远无法成为合格的艺术家。
《巴赫平均律35#》布面油彩 100x160cm
《巴赫平均律126#》布面油彩 200x250cm 2016年
为了打破现状,我决定放弃一些东西,首先要忘记原先学到的固有的创作模式,所以那段时间的作品是混沌的状态,也明显留着具象的痕迹,由于不成熟,那段时间的作品我只展出过一次。真正的改变在2003年,受汉字横竖撇捺的组合方式和巴赫音乐的启发,开始纯形式的探索直到现在,一做就是十几年。
象外:有人说,中国人很难做纯正的抽象绘画,因为中国的传统不是西方式的抽象,中国是写意,是意象,是通感,等等,对此你怎么看?
陈丹阳:这个说法很狭隘,在全球化的今天已经无所谓东西方,如果非得分东西方,无疑是给自己设置障碍。中国传统艺术虽然没有抽象形式和系统的抽象理论体系,但有非常好的抽象审美传统。这点我们可以从宋瓷、明式家具、奇石、书法、紫砂壶制作和造园上找到印证。中国抽象前辈艺术家吴大羽、赵无极、朱德群在抽象上的探索,也正是得益于传统文化的滋养。
《巴赫平均律118#》布面油彩 65x81cm 2015年
象外:非常好奇一个问题:做抽象艺术不会腻吗?我的意思是,一直在画格子。
陈丹阳:如果一个人做一件毫无乐趣的事情那肯定会腻,我每天在工作室画方块、线、格子、点,在别人看来是很枯燥乏味甚至无聊的,而且一做十几年。有时候旁观者未必清,没有亲身经历,你无法体验到其中乐趣。当一个色块在画面上变动位置、方向、大小,同一色系的明度都会出现不同的变化;同一色块上的色点稍微变换一下,又马上会有不同的面貌。光线、观看角度和距离产生变化,画面效果都会改变,这也是多年来我一直坚持做下去的原因。
象外:你的绘画,只跟自己相关,还是说你认为也有一定的“社会意义”?毕竟,在很多人看来,抽象画好像第一特征就是“没什么用”,也跟社会没什么关系。
陈丹阳:我的绘画只跟我自己有关,有没有社会意义我从不去考虑。但抽象绘画并非无用的,今天的平面设计大多都受到抽象绘画的影响。而我们所看到生活中所使用的器皿、建筑等都是抽象的事物,抽象在生活中处处存在,一直被使用。
《巴赫平均律134#》布面油彩 100x120cm 201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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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外:在你的创作过程中,真的是完全不投入情感吗?如果是,如何能做到纯粹靠理性来创作一幅画?
陈丹阳:不投入情感那是不可能完成作品的,首先没有情感是无法进入画面的,一个人也无法做到纯理性,每个人都有偏好、倾向和目的,保持理性能让人更有效地完成作品。所以我在上画布前会不断地在纸上画草图,推敲构图、画面框架、步骤和实施方式。真正的创作是在草图阶段。
工作室里的咖啡壶,以及一把铁制的尺八
象外:你在画画的时候真的会放着巴赫或其他古典音乐吗?
陈丹阳:画画的时候我不听巴赫和其他古典音乐,听的都是重金属。重金属音乐可以调动我的积极性,让大脑保持兴奋状态,这样才能敏锐捕捉到画面细微的变化。
象外:在你的标准里,什么样的才是好的抽象画?
陈丹阳:我个人比较喜欢画面语言简练、清晰明了,画面结构严谨、有秩序感的作品。排斥那些抒情、过于宣泄情感的作品,后者就像一个人醉酒后说的胡话,会变得不可信。
象外:你如何回应“普通观众”面对你的画时说的“看不懂”?如果他们非常真诚地表示看不懂,你会如何“引导”他们去观看你的画?
陈丹阳:我遇到的观众大多都会以“密集恐惧症”或者“抽象画我看不懂”来屏蔽自己对作品的进一步了解,自然也没了交流。当遇到有兴趣的朋友,我会耐心地分享我创作的心得和体验,告诉他们我是怎么去处理构图,如何分割画面色块和处理节奏变化,为什么选择这样的调子,以及这么多年来对抽象的探索过程和我对抽象绘画的理解,等等。
打拳击的陈丹阳
象外:你如何看待绘画、身体和生活方式的关系?因为你练拳击,但也泡咖啡,自己做饭,这三者之间,仿佛有一种奇怪的联系。
陈丹阳:练拳、泡咖啡、做饭是另一种创作。打拳靠的是心理素质、智慧、敏锐洞擦力和对速度距离的控制,这跟画画有某种相似。搏击是人和人的博弈,而作画是人和画的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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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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