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象外福利是:我们想邀请3个身在北京的朋友和我们一起去看一次马修·巴尼的展览(对的,就是送票外加陪看展!)欢迎留言告诉我们这场展览最吸引你的是什么(不能回答只是想见一见象外的主创哦,因为我们想通过回答看一看您的个性、兴趣和热情程度),我们会在三天后宣布中奖名单。看到“马修·巴尼:堡垒”展览海报的第一秒,我便决定去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观看这场展览。墨绿色边框正中是一张同名影像作品《堡垒》的静帧剧照。两个背对镜头、一身白衣白袜的年轻女人,身穿系在树干上的绳索悬挂在半空之中。她们的背后是积满白雪的冬季森林,树叶基本落光了,只剩笔直的赭石色树干层层叠叠组成远景,衬托出前景中两个女人的身体。在都市机器里困得太久之后,任何原始、纯净的自然景观都会带来感官上的强烈诱惑。这或许是一部关于逃离的电影。马修·巴尼,《堡垒》,2018,静帧影像。版权归马修·巴尼所有。
《堡垒》的视觉观感超出了我的预期。任何痴迷于野生自然纪录片的人应该都会在观看这部电影时产生感官上的的愉悦与满足感。
美国西北部的爱达荷州在摄影师的镜头下,犹如一个没有被人类足迹染指过的伊甸园。在起伏的山峦之下淙淙流过的清澈河流,白雪皑皑的广阔土地,高耸入云的茂密森林,以及变幻万千的神秘星象。
坐在观众席上的我单纯为眼前的画面感到感动,仿佛已经嗅到了冷冽清新的空气。眼睛被牢牢地抓住,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空镜头。
马修·巴尼,《堡垒》,2018,静帧影像。版权归马修·巴尼所有。这部电影的故事情节与人物设置很简单:马修·巴尼本人饰演的守林员与一位女电镀师居住在森林边缘的房车里。一位女狩猎者和她的两个女助手栖息在森林中央,在山中追寻一只狼的踪迹。守林员在电镀师的帮助下追踪女狩猎者的行迹,同时用铜板刻画下自然景观与女狩猎者的身影。电影以七个日夜间开展的六次狩猎为划分。在结尾,女狩猎者瞄准追踪多时的野狼,扣下扳机。守林员听闻枪声前去扒下了野狼的皮毛。马修·巴尼,《堡垒》,2018,静帧影像。版权归马修·巴尼所有。尽管故事线与人物关系并不复杂,电影从头至尾并没有一句对白,纯粹使用视觉语言来讲述故事的手法还是给初次观看的观众带来了一些理解上的难度。艺术家大量运用即兴舞蹈的元素来体现主要人物身份特征与关系。例如两个女侍者的动作与动物颇为相似,她们在林中高木上借绳索上上下下,犹如呼应在树上栖息的猫科野兽。马修·巴尼,《堡垒》,2018,静帧影像。版权归马修·巴尼所有。
谈到为什么要创作这部电影,马修·巴尼回忆起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他在爱达荷州度过的少年时代。“我在70年代和80年代生活在那里,被孤立的感觉在那时候比现在来得更为显著,这对一个处于青春期、对山那头的世界正在发生什么有着强烈兴趣的孩子来说是一个挑战。”
自然所带来的隔绝感催生了《堡垒》,而爱荷华州自70年代开始所经历的一系列政治与社会事件则进一步进激发了巴尼对于更深一层主题的探索。就在巴尼搬到爱达荷州居住的第二年,一条保护濒临灭绝物种的法令的通过,使得当地对于狼群的态度从更早期的杀灭转向放归。但是这条法令的颁布带来的并不是此话题的终结,而是之后长达多年的围绕狼群猎杀与保护的激烈辩论。巴尼在耶鲁读书的日子也恰好是这场辩论转向白热化的关键时期。他说,他亲眼目睹了这场围绕狼所产生的争论将一个州的人民引向政治意见上的分裂。而这种分裂正如同堡垒(Redoubt)在军事中将一块土地分裂成两个阵营。
在巴尼看来,狼同时还是一种充满着隐喻的动物。“在爱达荷州,狼群仿佛自然而然地占据着我们的想象,因此这场关于是否放归的对话也带上了某种神话般的色彩。它长久以来占据我的大脑,令我想要通过艺术为这个主题寻找一个出口。”将狼说成是《堡垒》的秘密主角并不为过。尽管狼在电影中并没有被赋予任何主观能动性,猎狼这一行为作为故事主线,贯穿了整部电影。
自然与技术至上的人类社会之间存在的张力也在电影中成为了成为了重要主题之一,马修·巴尼为了表现这一主题,还借用了罗马诗人奥维德的《变形记》中狩猎女神黛安娜与底比斯国王子阿克泰翁的神话故事——阿克泰翁无意中撞见狩猎女神黛安娜在水池中沐浴,被大怒的黛安娜变成了一只雄鹿,最终被自己所饲养的猎犬撕咬成碎片。套用到《堡垒》中,守林员是阿克泰翁的化身,他与电镀师代表技术至上的现代人类社会;女狩猎者是黛安娜的化身,代表自然的一方。守林员从始至终窥视着女狩猎者的行踪,正如阿克泰翁偷窥黛安娜沐浴。而电影高潮部分他与电镀师的居所遭遇一群野狼突袭,也暗合了神话中阿克泰翁的悲惨下场。
此外,片名“堡垒”(Redoubt)和在爱达荷州取景都让人联想起美国的“堡垒运动”。2011年,美国作家James Wesley Rawles 将美国西北部五个人口密度低,自然环境优渥的州命名为美国堡垒(American Redoubt),倡导人们远离政府及城市,回归自然。爱达荷州是参与这场运动的五个州中的一个。
在“堡垒运动”的拥护者看来,地球环境已经岌岌可危,当今的美国文化也已经腐朽与堕落,国内与国际的政治动荡令人担忧,他们相信世界末日的临近,作为渺小的个体,自己能够做的,只有远离喧嚣,回归自然,在宗教中寻求庇护,时刻做好世界末日即将到来的准备。在《华盛顿邮报》一篇讲述这场运动的文章《抵抗恐惧的堡垒》(A Fortress Against Fear)中,68岁的Don Bradway从加利福尼亚的老家移居爱达荷州,重新过起了在山间捕猎捞鱼,亲自制作弹药,每周学习圣经的基督保守派似的生活。除了影像,马修·巴尼也试图以不同媒介展现对于爱达荷州的独特记忆、思考与感受。这次展览同时展出了5件巨型雕塑、以及五十余件雕版与电镀红铜版作品。树木、金属、星象,这些取自爱达荷州的意象反复出现在不同作品之中。展览现场
如果看到这里,你觉得马修·巴尼并不好懂,恭喜你答对了,而且,《堡垒》可以说已经是马修·巴尼最好懂的电影。
马修·巴尼从90年代开始便成为艺术界的宠儿,他的作品以惊世骇俗的情节、画面著称。
Commission for the exhibition Matthew Barney, Cremaster 4, Fondation Cartier pour l’art contemporain, Paris, 1994
马修·巴尼创造了属于自己的视觉语言与叙事逻辑系统,将自己想要表达的关于生命、轮回、性、身体等等有关的主题,用超出常人想象的叙事方式讲述出来。《悬丝》《重生之河》等影像作品以怪诞、分裂、激进著称,每每问世都因其惊世骇俗、前所未有的情节、画面、主旨引起轰动。例如由5部长片组成的《悬丝》(Cremaster) 系列作品,题目中的悬丝一词原是医学名词,指的是男性特有的“提睾肌”。而之所以花费长达八年时间,围绕着这块肌肉进行创作,是因为巴尼从多年运动员的经历中感受到,人体肌肉极度拉扯,撕裂直至临界点舒展开来的过程,像极了艺术家创作的过程,同时也与人类生育的经历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他根据自己的身体经验,将性、创作、欲望、生命、轮回放在一起讨论。《悬丝》没有完整的故事与对话,但充斥着各种臆想与与神话中的道具、场景与人物造型。阴森的坟墓、踢踏舞与精灵、覆盖着蓝色草皮的球场,表达他对于性欲、死亡和身体的迷恋与恐惧。
在这之后,巴尼的下一部影像巨制《重生之河》有6小时之长,取材于作家诺曼·梅勒(Norman Mailer)的小说《古夜》(Ancient Evenings)。
小说原著讲述了一个古埃及贵族如何为追求永生,三次在妻子的子宫里重生的故事。
巴尼改写了这个故事,将主人公改为了小说诺曼·梅勒,以歌剧的形式讲述了主人公的三次重生,并将《重生之河》的背景放在了美国的三大城市:洛杉矶、底特律和纽约,试图将影片与美国的汽车工业历史串联起来。
这又是一次巴尼用自己独有的叙事与视觉语言组织出一个充斥着各种元素,但每一帧画面上都有着浓厚的个人印记的作品。电影中充满了暴力、荒谬、仿佛只属于臆想与异世界的镜头,被一些观众称为“引起生理不适的电影”。
但巴尼对此毫不在乎,在他看来,这部电影的重要性在于“使他重新找回了对电影制作的兴趣”。
《重生之河》
巴尼敢于坚持创作如此主观的作品并非没有理由。尽管引起巨大争议,他的作品几乎在所有全球最高规格的美术馆与双年展中展出过,包括古根海姆美术馆、惠特尼双年展、威尼斯双年展、卡塞尔文献展等等。相较之下,尽管在平静之下仍可感受到涌动中的张力,《堡垒》没有华丽的修饰,刺激、疯狂的画面,探讨的话题也从轮回、生命和性回落到社会、政治议题。在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的展览现场,导览员开玩笑地说,这或许是巴尼人到中年,在艺术创作上也随之趋于保守与“小清新”。不管怎样,我还是觉得,即便是抛弃掉所有的背景解读,只是因为想要逃离城市喧嚣而进入《堡垒》的放映厅,影片本身的美感与抽离现实的强大能力也足以令人拿出一个周末的午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