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界为何误判川普(上)
前言
有朋友给我转发了一位杜先生评川普的音频,让作个评价。我和杜先生并不熟悉,听说是税务专家,毕业于数学专业,哲学水平很高。听了一遍之后,认为该音频无论在基本政治概念或是逻辑自洽方面,都存在不少硬伤。
本想写个评论,但四十多分钟的音频,需要重复听多遍。与其讨论思维混乱的内容,不如提供一些有深度的见解,转发2018年8月底钱满素教授在新书发布会上的的发言记录。钱教授是哈佛大学美国文明史博士,对美国政治有深度研究。
知识界何以误判美国?
研究美国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现代文明起源于西方,其基本要素都是西方创造的,但在西方世界,美国的贡献大约占一半的份量。现代一些关键的、重要的发明创造是美国人搞出来的。不单是科学技术,在现代文明的各方面,观念、理论、制度、规则等,美国都做出了巨大的开创性贡献,它是现代文明的开拓者和引路者。近百年来,美国也是世界上实力最强的国家,对世界格局有着决定性的影响。在20世纪人类遇到的两次文明危机中(注:指二次世界大战),美国对于拯救现代文明、决定人类走向,都起到了关键作用。虽然今天的美国文明已经显露出一些衰落的迹象,但这个衰落是个漫长的过程,在可见的未来,它仍然是世界上最具创新能力的头号强国,甚至是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超强的世界帝国。说中国的综合实力已经超过了美国,那是极富勇气的人才能说出来的话。
这样,就需要我们全面客观地了解和深入认识美国。不然,我们就会非常被动。以川普当选总统为开端,中美关系发生的巨大变化,让那些根据教科书和主流媒体认识和判断美国的人彻底地懵圈了。绝大多数人没有想到川普会当选,许多专家为川普上台而欢欣鼓舞,认为让这个二货当总统,是美国人送中国的一个大礼。中国领导世界的机会提前到来了。数十年来,我们一边参与全球化进程,一边在控诉和抱怨全球化,强调战后的国际组织、国际关系规则包括贸易规则,甚至全球化进程本身,都是美国主导的,美国从中牟取了巨大利益,而我们是受害者。于是,我们的诉求是要修改甚至推翻这套规则,在我们的参与下制定新的规则。没想到川普却出来说,是他们吃了大亏,现在是他们在不断地退群,不断地挑战或废除他们当初制定的规则,而我们ZF却成了这套规则的维护者。当川普政府反思对华政策,调整对华战略,正式将中国作为战略竞争对手时,许多国人感到凌乱了,因为按他们的常识,美国不是一直都在遏制强国,甚至亡我之心不死吗?中美毛衣战,按常规,中方的反应是抵制美货,但令许多人没想到的是,还有些东西,没等我们说不买,他却先拿不卖来作为对我们的惩罚。
这一系列凌乱的背后,是对川普现象的认识存在巨大的偏差,而这些偏差基于对美国社会认识的大量偏见甚至无知。
强国知识界和媒体的误判,一定程度上也是受欧美知识界和媒体误导的结果。欧美知识界和媒体普遍敌视特朗普,给他安了很多的头衔。比如说他是种族主义、民粹主义、反全球化分子、贸易保护主义、孤立主义等等。这是激进左派和进步主义者依他们的标准做出的判断,也有政治斗争中妖魔化对手的因素。我们不能被他们忽悠了。种族主义是个吓人的大帽子,保护国家边界和国内安全、拒绝非法和可疑的移民,这是履行一项很平常的政府职能,怎么就成了种族主义的罪证?川普是民粹主义吗?我以为,他是现代社会向后现代社会转型时期的保守主义,他的对手激进左派或进步主义者才是典型的民粹主义。川普怎么可能是孤立主义或贸易保护主义?他怎么可能反全球化?大多数学者没看明白,特朗普并不是什么反全球化或逆全球化,他是要重新调整全球化的秩序和规则。现在越来越清楚,他是要一种新的全球化。他增加关税,你就以为他要搞贸易保护主义,其实这不过是个手段,他要通过这个手段摧毁对手的贸易壁垒。他声称他追求的只是Free and fair trade,即自由和公平的贸易。他在跟欧盟谈判时就亮出过最后的王牌,即双方零关税、零壁垒、零补贴。他不是随便说的,当他跟欧盟主席容克达成了初步意向之后,马上就发推特,喜不自禁:我们要零关税、零壁垒、零补贴了。可见,这才是他真正的目标。他奉行“美国优先”原则也备受指责,哪个政府和领导人不是将本国利益置于首位?他追求“让美国重新伟大”,这里的伟大不光是经济繁荣、国力强盛,还要承担起世界领袖的角色。这个“重新”表明,他是有样本的,我理解,他的样本就是自罗斯福到里根时代美国在世界上的地位和角色。他不会走向孤立主义,他追求的是传统保守主义的以对美国文明的优越感和超强实力为基础的霸权和领导地位。
年青的川普与里根总统
由于对川普的认识有严重的偏差,面对川普的行为,就会感到凌乱,就会觉得他不靠谱、多变、大嘴巴,其实这往往反映的是观察者想像出来的川普与真实的川普发生的冲突。像川普这样目标如此清晰、意志如此坚定,不惜冒着巨大风险和顶着巨大阻力,也要履行竞选时的承诺、实现政治目标的政治家,恐怕是罕见的。只有你深入他的内心,把握他的价值和信念,才能理解他的行为,才会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他将会怎样做。
此多元主义非彼多元主义
会议主办者确定今天的话题是美国的多元主义。川普遭人诟病的一点,就是反对多元主义。要说清这个问题,我们得清楚,多元主义是个含义复杂的概念。那么,川普是反对所有的多元主义,还是反对某一类型的多元主义?就像说一个人反对平等,这是非常含混的说法。可以说,所有的人都反对平等,也可以说,所有的人都支持平等。意思是说,平等有多重含义,大概总有你支持的平等,也有你不接受的平等。多元主义也是这样。
按多元主义的内涵,将其分为三个层面。
首先是政治上的多元主义(pluralism)。这种多元主义是自由主义的表现形式,是集权政治的对立物,包括由分权制衡、联邦制和地方自治、多党制、媒体独立、政教分离、公民社会和利益集团等形成的制度架构和法律秩序。这样一种多元主义在现代西方政治生活中扎根很深,川普并没有去触动它,对其中一些要素,比如各州的权力,他比他的对手更热衷于维护它。
去年3月在这里举行过王建勋教授的《驯化利维坦》一书的座谈会,那时川普刚上台,人们对他充满焦虑和担忧。川普经常怒怼媒体,在“旅行禁令”问题上与法院又发生了冲突。国内知识界一些人担心川普上台后,会破坏美国的自由民/主、多元政治秩序,进而对全球的民/主事业造成损害。我认为,这种担忧基于对美国自由民/主、分权制衡的片面认识,也是对美国社会真实问题的误判,常常把自己心中的强国问题意识投射到了美国。
按美国宪法,对权力的制约监督不是只针对总统的权力,而是针对所有的权力。其方法之一,就是三种权力之间相互制约和监督。既有国会和法院制约总统,也有总统制约法院和国会,是三权之间的制约与平衡(check and balance)。所以,制衡是双向的,宪法授予总统权力对抗另两种权力。如果总统对另两种权力只是顺从,没有对抗,就是失职,就不能达到平衡。媒体与总统之间的关系也是如此,并不是只允许媒体骂总统,而总统只能在媒体面前乖乖地当孙子,总统也有权批评媒体。媒体是巨大的第四种权力,也容易败坏,也需要受到制约和监督。川普在所谓“旅行禁令”问题上与法院的冲突已经解决。在他做出了部分政策调整后,联邦最高法院支持了他。媒体与川普的冲突仍在继续。媒体控诉总统损害了言论自由和新闻独立,川普指责媒体是“假新闻”,充当了“反对派”的角色,甚至说假新闻媒体是“人民的敌人”。目前川普针对媒体的言论或许有不适当之处,但还没有超出合法的界限。也就是说,并没有否定政治上的多元主义。
美国多元主义民主根基深厚,它不会毁于川普这样的政治强人搞集/权和独/裁,而只能由于过分民/主、过分多元而导致民/主效能低下、社会整合失败从而逐渐走向衰落。在美国,并不存在总统使用权力摧毁言论自由的危险,真正值得担忧的是,商业化媒体天然的民粹化倾向、媒体精英的普遍左倾,以及媒体严重越位、追求媒体治国,从而损害民主治理的效能。我以为,川普对媒体的攻击有时使用了过激的语言,但他在努力遏止媒体的这种不良倾向,其言行并没有超越民/主与法治的框架。
多元主义的第二层含义,一般表述为文化多元主义(Cultural Pluralism)。它承认多元文化共存的现实,在宪法共识的基础上,尊重各少数族群、宗教、弱势群体或边缘群体的特殊文化,同时它又坚持在多元文化格局中主流文化的主导性,推动各种文化融入主流文化。在最低限度上,它承认各种文化相互批评与竞争的权利。自由主义限制国家权力,保障个人权利和自由,必然带来社会生活方式、宗教、意识形态和文化上的多元化。对这种多元文化的尊重与宽容,是自由主义题中应有之义。川普显然并没有挑战这种多元主义。
这种多元主义在美国也是历史悠久、根基深厚的。在宪法共识的基础上,美国成了世界上对异质文化最宽容、多元文化色彩最强的国家。
但是,文化多元主义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达到一个临界点,以后逐步发展出它的极端形式,即多元文化主义(Multiculturalism)。这个多元文化主义将重心转向对文化多元性价值的强调,认为文化多元化本身就是值得追求的,为此,它极力贬抑主流文化,欣赏、推崇甚至崇拜各少数族群、宗教以及社会弱势和边缘群体的文化。这样,美国的主流文化受到严重侵蚀和削弱,从而带来文明的危机和衰落。从这个角度看,多元文化主义是西方文明的败坏性因素,它的流行其实是西方文明的自虐、自残与慢性自杀的行为。(注:表现为政治正确对言论自由的压制,白左泛滥。)川普反对的正是这种类型的多元主义。他想让美国“再次伟大”的含义之一,就是停止这种自杀行为,让美国文明重振自信、重现辉煌。
多元文化主义的谬误与危害
第一,多元文化主义走向了文化的相对主义,否定了现代文明的普遍标准,没有了是非、美丑、善恶、优劣、先进与落后、野蛮与文明之分,所有的文化在价值上都是同等的,都要得到同等的尊重和承认。结果必然导致主流文化失去自信和进取精神,带来文明的劣质化。
政治学家萨托利在批评多元文化主义时曾经讲过,如果各种文化的价值都是同等的,那就是对价值含义的破坏。价值是比较而言的,如果没有一般标准,没有高低之分,价值本身就不存在了。具体地说,文化或文明中的某些要素是没有高低之分的,属于萝卜白菜各有所爱的范围。但文化的核心是一套价值体系,它怎么可能没有高低之分?一个文化主张男女平等、恋爱自由、婚姻自主;另一个文化信奉男尊女卑、包办婚姻、一夫多妻,两者没有高低之分吗?由一套价值或信仰体系外化的生活方式,也应该由现代文明的一般标准来评价。有的文化要给女童实行割礼(即把她的阴蒂割掉),有的要妻子为死去的丈夫陪葬,有的只要强奸犯娶了被强奸的女子就可以免罪。这种两性关系模式、婚姻模式和文化习俗的背后,就是对人的尊严和基本权利的否定。按多元文化主义观念,人家的文化如此,主流文化就要予以尊重和承认,不能用你的或你自称的现代文明标准来批评和否定它。
这样一来,维护和追求文化多元,就意味着放弃了现代文明的基本准则,也否定了主流文化融和其他文化的正当性,结果必然是各种落后的、反现代的、野蛮的文化拒绝进步,拒绝融入具备现代文明基本特征的主流文化,理直气壮地表现自己并寻求扩张自己文化的影响力。结果,不是主流文化融和异质文化,而是异质文化侵蚀主流文化,使现代文明向劣质化方向蜕化。
第二,多元文化主义片面追求社会的文化多元,将多元文化的现实变成多元文化的理想,以至于走向越多元越好、文化的异质性程度越高越受宠的误区。结果必然导致美国文化的碎片化或“巴尔干化”。
无疑,在一定的限度内,文化的多元性是有正面价值、值得追求的。但是,这种多元性要有一个限度。这个限度要从两个方面考虑:首先是量的问题,即各非主流文化占多大的份量,是否在主流文化所能容纳和消化的限度之内,是否会构成对主流文化的威胁;其次是质的问题,即各非主流文化与现代文明相容性程度,及其与主流文化的异质性、相斥性或冲突性所达到的程度。一个国家不是简单的政治法律共同体,不能只凭借外在的纽带联结起来,它需要有文化认同的基础。如果在一个国家中,一种或多种与主流文化异质性、相斥性相当高的文化占有相当大的比重,对这个国家的统一和内在凝聚力就会形成极大的挑战;而它如果引进了过多的非现代甚至反现代的文化成分,其现代文明的基础就会受到威胁。著名的政治理论家罗伯特•达尔早就论证过,互相冲突的亚文化的存在,是一个国家走向民主的负面因素,多元亚文化压力相当大的国家,很难实行多元民主。有一些国家,若干异质性程度很高的文化并存、甚至没有一个主流文化,是历史上形成的无法选择的现实。这类国家的社会整合与政治治理都面临特殊的困难。但美国的文化多元主义者相信文化越多元越好,甚至与主流文化和现代文明异质性程度越高越得到他们的欣赏和青睐。他们不是承认文化多元的现实,而是要通过运作身份政治,强化身份特征和要求,并不断细化身份(比如性别据说已经有数十种),人为地强化、扩大甚至制造(包括引进)一个文化多元的现实。据说美国左派把性别都搞出数十种了,在数十种之外还有一个“其他”,这个“其他”是让你自由发挥的空间,搞出无限多的品种。
Facebook提供除男女外的56个性别
多元文化主义者对移民的态度就是这种追求的一部分。到上个世纪50年代,美国90%以上的人口是欧洲裔白人。近几十年,由于移民的迅速增加,美国的人口结构正在发生巨大变化。2015年,美国小学入学的学生,白人儿童已经不到一半。预计到2045年,全国总人口中白人将不到一半。目前美国有一千二百万拉美裔非法移民,这些非法移民又生了约五百万孩子。在这种情况下,文化多元主义者仍然主张敞开边界,慷慨接纳移民和难民。最近美国七百多个城市发生游行,游行者提出的一个诉求就是废除ICE(海关和边境执法局)。可见,多元文化主义者完全没有国家主权边界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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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还处在民族国家时代,在这种国际政治格局下,外来文化的进入需得到本土民众的同意。如果原住民不接受某种文化,那么,这种文化的承载者只有两种选择:放弃移入这个国家,或放弃自己原来的文化、主动融入这个国家的文化。折衷派的文化多元主义者金里卡就认为,移民与原住民不同,他们来到一个国家,就放弃了他们的文化权利。但绝大多数多元文化主义者不仅主张敞开放国门,还鼓励外来移民固守自己的文化,拒绝融入主流文化。
我们知道,文明是一个生命体,其文化是其灵魂或精神,其物质载体是具体的族群,即创造和传承这种文明的民族或种族。你不能指望别的民族传承你的文明。大规模的移民潮相当于一个文明的大换血。好的情况,是通过吸收异质文化(由异质族群承载)中有益的养份,或通过被文明水平更高的文化所同化,实现文明的提升;坏的情况,是吸收的异质文化属于劣质文化,由此带来文明的倒退(比如文明民族被野蛮民族所征服的情况),或劣质文化异质性程度太高、其进入的数量和速度超过了主流文化的消化能力,从而带来文明的解体或劣质化。
对于移民潮带来的人口结构变化,川普这一派人忧心忡忡。他们担忧的不仅是恐怖活动、犯罪、福利负担和劳动力竞争等问题,更担忧的是鸠占鹊巢、美国传统的白人基督教文化的前途问题。他们甚至把大量移民的进入视为“软侵略”,但文化多元主义者对此却无动于衷甚至乐见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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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元文化主义对文化多元化的追求到了什么程度,我可以给各位讲两个故事。
2005年我到耶鲁做富布赖特访问学者,9月初与我同时在耶鲁报道的有一位塔利班政权外交部的高官哈希米。塔利班政权被摧毁之后,这个人到美军司令部自首,美军经过审查后把他放了。这已经够宽大了吧?接着有美国人出面帮他联系到耶鲁读书,居然被耶鲁录取了。哈希米说,我以为我要在关塔那摩监狱里度过此生,没想到还能到耶鲁读书。耶鲁的说法是,他的到来,丰富了校园的多元文化。的确是多了一元,可这是怎样的一元啊?是校园里有了一位极端伊斯兰恐怖组织的核心成员。他在耶鲁选了一门课就是“恐怖主义研究”,我想,课堂讨论时,同学们可以向他请教了。
前几年,有一个叙利亚裔移民青年申请斯坦福大学,他提交的作文是将“黑命贵”(BlackLivesMatter)写了一百遍。年龄大些的中国人都会想到温格中的那位“白卷大学生”。其实他比那位白卷大学生还过分,但和那位“白卷大学生”命运相似,斯坦福大学也录取了他。据说这个学生在别的方面还算优秀,可这样的论文如果落在我的手里,肯定是零分吧?记得温格期间,有学生写作文时满篇就写一句口号:“XXX万岁”,老师不敢不给高分,“政治正确”啊。“黑命贵”在美国,就相当于温格中的“XXX万岁”了。斯坦福大学对录取这个学生作过一个解释,其中一个考虑,就是增加校园的多元文化。
黑命贵,谁的命不贵?
这样的多元化搞下去,就突破了适当的界限,带来平行的政治,将文化熔炉变成文化马赛克,国民整体素质下降,国家失去内在凝聚力,终致社会解体和文明的衰落。
第三,多元文化主义解构主体文化,甚至走向逆向歧视,瓦解国家的共同文化基础,带来主流文化群体的焦虑和危机感 。这是西方文明的自残和慢性自杀行为。
西方历史悠久的多元主义和文化多元主义是在主流文化占主导地位的前提下宽容和尊重少数群体和弱势群体的文化,但多元文化主义却走向了极端。上个世纪60年代的造反运动中,传统的左派由搞阶级斗争转向搞文化革命,由阶级政治转向身份政治,将主要攻击矛头由阶级敌人转向主流文化。他们要求少数群体的文化得到承认,既承认其差异,也承认其平等。但这种承认却是单方面的,少数群体文化对主流文化只有否定,没有承认。在多元文化主义的引领下,解构主流文化成为时髦,少数群体的文化受到无原则的推崇。似乎只要是原来受压制的文化,就成为道德的化身,就可以享受无限特权;而对于主流文化,传统男性白人基督徒的文化,无论怎么贬损、丑化、攻击都没关系;文化融和、大熔炉的观念都被视为傲慢、偏见和种族主义而被抛弃,我可以侵蚀你,不许你来融和我。这就是流行于美国的政治禁忌,即政治正确。这种政治正确属于后现代主义观念,但它既保护后现代主义文化群体,也保护前现代或反现代的文化群体。在这种政治正确的支配下,欧洲裔白人、男人和基督徒成为带有历史原罪的群体,被要求不断地忏悔和赎罪。大学中的美国史和西方文明史课程陆续被取消,代之以女性、少数族裔、移民、同性恋者的历史。圣诞节祝福“圣诞快乐”在一些场合也成为不适宜的行为。任何令少数文化群体的一些成员不快的言行,都被视为对他们的冒犯。如我亲身经历的,教师在课堂上只是简单地介绍一下统计学的事实,黑人单亲家庭比例最高,都被视为对黑人的侮辱,是种族主义,从而引起轩然大波。
以往少数文化群体受到压迫,但在争取他们平等权利的同时,多元文化主主义者采取了极端逆反的路线,在某些场合甚至形成了逆向歧视和逆淘汰政策,这相当于少数群体文化、弱势文化和边缘文化的“翻身得解放”。这个“得解放”是以“翻身”的形式实现的,即以前是你享受特权,如今轮到我来享受特权。以前我因身份受到歧视,如今我要因身份而被罩上金光。著名政治学家亨廷顿将文化多元主义视为反欧洲文明、反西方文明的意识形态,当然也是反美的意识形态。这种意识形态的流行,必然导致主流文化的严重危机和主流文化群体的焦虑和愤懑,川普表达的就是这些人的感受和诉求。
LGBT是获得政治正确特权的群体之一
第四,这种多元文化主义日益极端化,按其内在逻辑,最终会否定文化的多元,走向一元主义。
这听起来是很吊诡的事情。本来,多元文化主义者是主张文化无限多元的,怎么会以一元主义为归宿?这是因为,他们的多元主张是有选择的、单向度的,即只承认各种少数文化和弱势文化的特权,牺牲主流文化的主导地位,甚至将其变为弱势文化。这样下去,最终的结果必然是主流文化这一元的衰亡。多元文化主义继承了西方左派不宽容的传统和战斗精神,将其信条原教旨化,奉行越多元越好、异质程度越高越好的原则,将少数群体的文化罩上道德的光环,设置文化禁忌,即政治正确,压制任何对它的讨论和争议,哪怕是陈述一项为其所不喜欢的客观事实,也是对某个群体的冒犯。这本身即是一元主义的风格,是以一元主义的方式维护多元文化格局,受压制的是主流文化。而在多元文化主义驱动下的身份政治,落脚点为身份群体而非个人,其本身即具有反个人主义精神的整体主义倾向。更危险的是,在这种无原则的多元主义的庇护、鼓励和扶植下,反现代的文化迅速成长,不宽容的一元主义文化很容易坐大,后现代的文化日益瓦解主流文化,从而走向文化的马赛克、冷拼盘的趋势日益明显。这样的结局和乱象,就会使一元主义文化的社会整合方案最终成为容易被人接受的选择。由于创造和代表了现代文明的主流文化失去了自信和力量,导致最自信、最有进攻性的一元主义才能成为主导文化,从而结束文化多元的状态。
英国穆斯林要求实施伊斯兰教法。你自己不喝酒,还禁止别人喝酒。但这样荒唐的逻辑,对于虔诚的教徒来说,是理所应当的。真主的律法至上,远高于国家法律。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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