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尔白的悬诗：朝鲜半岛——死结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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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众瞩目”的萨德问题终于一锤落地，该事件极有说服力的证明了今日中国在处理最复杂的外交难题时所具备的实际能力。对此只需提醒一个简单的事实：在朝鲜半岛上存在着两个高度敌对的国家，而我们竟然与这两个国家都恶化了关系。令人难以相信的是，在“双重承认”(承认朝鲜半岛北南双方的合法性)后的时代里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先让我们大略回顾一下1990年代后——即“双重承认”后——中国在半岛问题上所发生的立场变化。
第一阶段，是中国仍然较站在朝鲜一侧的时期，这一阶段基本上涵盖了整个的90年代。原因是中朝长期“同志”、“同盟”关系的延续以及与韩国的关系尚未得到充分发展。此外，在当时的外交领域，依然存在着一些具有“革命外交”时代气质的外交官员，还没有完全被吴派的“翻译官外交”路线所主导。
第二阶段，是当所谓“朝核问题”——我们再次强调，这是混淆性的提法———作为一个真正的主题出现的时候，大致上也就是在小布什总统宣布朝鲜为“邪恶轴心”到金正日委员长去世的这一时期。中国在此阶段内变得更趋向于“中立”：一方面，试图提供一个“六方会谈”的解决框架;另一方面，由于越来越转向亲美的路线(“新型大国关系”的鼓吹)，同时与韩国在经济、文化等方面的密切程度已压倒性地超过了朝鲜，为外交政策的“转向”“夯实”了基础。不过也应注意到，在此阶段内，中国虽然开始对朝鲜实施“制裁”，但依然是形式大于内容。
第三阶段，即金正恩接班后一直到眼下朝鲜半岛呈现出高度紧张形势的时期。其中最大的变化是中国开始更积极地与美国“合作”，“制裁”由虚转实，由松转严——就像胡锡进主编沾沾自喜道出的那样——而一系列的证据(两国最高领导人迄今未进行互访、牡丹峰乐团的不演而归、《环球时报》与朝中社的相关评论、)已经表明中朝关系正处于空前的历史冰点。也就在这个阶段内，看似“浓情蜜月”(驻韩大使的“夫妻论”)的中韩关系因萨德部署问题急转直下，随着正式部署的到来，在没有大的改弦更张的情况下，很难想象两国的关系会恢复到之前的状态。
毋庸质疑，半岛问题如今在各方的“努力”下已变成了一个死结。我们相信这绝不是所有当事方的初衷，但这个死结好象“魅力”无穷，不知不觉地就诱惑着当事方做出这样的选择。
我们在此主要检讨的是中国如何在打这个死结的过程中发挥其作用。以中国仍坚持重启的“六方会谈”为例，我们相信是出于好心，但这个会谈之所以始终不能成功，是因为它忽视了一些最基本的可以取得成功的前提。众所周知，谈判的相关利益方越少，谈判就越容易达成。而“六方会谈”将过多的利益方牵扯进来，尤其是当像日本那样的参与者将完全无关的如“绑架问题”等一起捆绑要价时，显然增加了谈判的难度;其二，“六方会谈”的权力结构失衡。一方是紧密而强势的同盟(美日韩)，一方是处于防御地位的朝鲜。中国只是作为一个中立的调停者——中国对外宣称与朝鲜之间属于“正常”的国家关系——俄罗斯的加入只是试图掩盖权力结构失衡的现实，这样的结果只能是使朝鲜为了对抗这种失衡的结构，加重其手中的筹码;最后，美国政治的一个特征，即在政权后期，它的对外政策会变得较为“理性”和“友善”。比如克林顿政权后期与奥巴马政权后期分别改善了与朝鲜、古巴的关系。这里的主要原因之一是作为总统的名望欲，想在即将离场时留下值得称道、凌驾前任的功绩。而内政上的无能，也常常会促使从外交上寻求某些突破。但同样的，在政权交替、特别是驴象交替之初，新的班子为了标榜与前任的区别，为使得竞选时期主要的攻击武器——批判对手外交政策的豪言壮语有一定可信度，往往会再次逆转对外政策。所以一直有资深的美国官员批评是小布什破坏了朝美关系。“六方会谈”的谈判难度是如此之大，周期又很长，本来较为顺利的进展不仅会由于美国对外政策的突变前功尽弃，并且加深了朝鲜对会谈前景的怀疑。当朝鲜或美国意识到谈判已失去意义时，便会退出这个“谈判游戏”，继续另一种“强硬—超强硬”的游戏模式。可是很明显，至少对朝鲜来讲，这是重新回到“谈判游戏”的一个过程。然而正如之前所分析过的，当“六方会谈”的先天性缺陷无法解决的情况下，朝鲜愈发意识到与美国直接一对一谈判才是可行之道，其中“核”无疑是朝鲜将美国逼入此谈判的王牌。
当金正恩接班后，“核”对于朝鲜已经具有了三重意义：1)逼美国谈判的筹码;2)保卫国家免遭伊拉克、利比亚等国命运的最大威慑力量;3)减少庞大但已落后的常规武装的规模，着力于改善民生。这三重意义的确立使得朝鲜弃核已变得非常困难，而且除了第三条之外，朝鲜拥核的决心都是拜美国“所赐”。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中国希望通过“六方会谈”使朝鲜弃核，首先应该解决会谈中权力结构失衡的问题，同时又不在会谈外加重这种失衡。但不幸的是，中国在所谓与美国的““新型大国关系””下，对朝鲜展开了“制裁”，这无疑进一步加深了本已严重失衡的结构，不仅引发了朝鲜对中国的不信任感，而且强化了朝鲜那种只有靠自己的力量才能保卫自己的意识。一边要求朝鲜放弃核与导弹的试验并施以“制裁”，一边要求朝鲜重新回到一个看不到有效成果的会谈，这样的努力是不可能成功的。至于美国，在看到中国“响应”其“制裁”的号召后，已是一箭三雕，又怎么肯回到谈判桌上去呢?现在，中方采取的是“并行”(弃核与和平谈判并行)、“双停”(核导试验与军事演习各自停止)的建议。“并行”或“双停”，其实都是朝鲜过去已提议过的，美国对此拒绝且不论，当时的中国也没有很积极的表态。以“双停”来讲，美韩的威胁性军事演习又并非今日之事，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来提呢?“并行”或“双停”本身具有合理性，因为它们都是以一种对等的谈判观为前提，而非朝鲜方面最忌讳的单方面压迫。但是要想让这样的方案可行，如果你不能让美国做减法(停止或是逐步减少军演)，就不要去为它做加法(“制裁”朝鲜)，因为这么做的后果是所有这些方案都由此变得不切实际，并且还被别人看成了伪君子。
中国的另一大战略——假如可以称之为“战略”的话——失败是之前的亲韩远朝策。与韩国朴槿惠政权的那段蜜月期有一个很明显的目的，即想以此分化韩日甚至是韩美正在形成的更紧密的军事同盟关系。但这完全是建立在一相情愿的幻想之上，是对韩国政治与历史的本质性误判。亲韩远朝的结果是远朝“成功”了，韩国却在背后捅了刀子。
将自己当作“约翰·高尔特”的特朗普上台后，内政上无从措手，于是又祭出军国主义对外转移矛盾的老把戏，在朝鲜半岛虚张声势。在这一点上，特朗普政权继承了”里根主义“的好战色彩，里根政权依靠对外侵略来重振“美国梦”，特朗普看来也想(或只能)依靠炫耀武力来使美国再次“伟大”。所以，当中国采取更严厉的手段“制裁”朝鲜时，美国人乐得将死结打牢。根据俄罗斯学者透露的信息，联合国安理会关于“制裁”朝鲜的所谓“磋商”，实际上只是中美之间的“磋商”。而中国方面为什么要继续配合美国打死结?
表面的原因是朝鲜拥核对中国的国家利益和地区安全不利，但举出的理由没有任何一条经得起严格的分析。眼下中国有四个核邻居，三个属于“无照经营”，有一个还与中国存在领土争端，可另二个已经被默认，单单只“制裁”一个，难道核本身不是问题，只看它是在谁手里?如果为了所谓的“安全”，需要维持五大国的核垄断地位，那就该让所有“无照经营”者都弃核，否则不是欺人是什么?又一说朝鲜拥核会刺激起日本韩国也拥核。果真如此，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将是美国，因为这可能意味着美国的军事势力将历史性地退出东亚。美国曾毫不留情地制止了韩国和台湾的秘密核计划，以色列毕竟只能有一个。其实，真正的奥秘之一或许是中国必须使得自己对中美关系——无论是“新型大国关系”还是“夫妻关系”——的定位具有说服力。但除非中国彻底匍匐在地，否则两国之间存在着很多根本无法调和的矛盾。于是，“朝核问题”被当作一道“好菜”端了上来，以此证明中美两国仍然是在同桌吃饭。此外，在朴槿惠乱政事件中，我们意外地发现中国已故的元老级领导人的亲属竟然与韩国保守集团有着不一般的关系。这与中国现在的对朝对韩政策是不是也有干系?这就是死结的“魅力”，它不是单纯的客观认识问题，还是主观算计的结果：只是有的打大算盘，有的打小算盘而已。
去年，郭松民先生写过几篇文章，赞扬了“南海危机”中的外交胜利。不过必须看到，菲律宾问题的复杂性与朝鲜半岛不可同日而语，菲律宾对于美国的重要性也与朝鲜半岛无法相比。特别是在“危机”期间发生了一个重要的外部变化，即杜特尔特的当选。杜特尔特不仅自称“社会主义者”、“左翼”，而且还曾是菲律宾最大的毛派何塞·马利亚·西松的弟子。此人颇懂得些毛泽东思想和共产党游击队的战略战术，比起除了一招狐假虎威外别无他术的阿基诺三世来要高明得多。他的招数虚虚实实，但归根结底是不想成为任何大国的棋子。再加之菲律宾人民有着长期反美斗争的传统，对美国的居心始终抱有警惕，所以这个“危机”其实并没有当时的媒体渲染得那么大——即使是在这个“胜利”的过程中，我们一些外交宣传战的手段依然暴露出笨拙、不自信的特征。比如在时代广场播放宣传片，内心里就反映出想得到“国际主流社会”和“国际主流媒体”的认同——而有没有能力解决朝鲜半岛的难题，才是真正的试金石。
今天的中国，如果想迅速判断出一个人的政治立场，有一些最简捷的办法。毫无疑问，在这其中：“毛泽东”是一个，“朝鲜”也是一个。根据观察针对“毛泽东”或是“朝鲜”问题的相关者的反应，左中右的界限会比较清晰地凸现出来。虽然不是百分之百有效，但也足已具备统计学意义上的可靠性。最近这段时期，有两个名人为金正恩及朝鲜人民操碎了心：一个是《环球时报》的胡主编，一个是电视明星“评论家”张局座。胡主编以一派能趋吉避凶的胡神仙面目登场，谆谆教导朝鲜任何其他道路都是“死路一条”，但只要投入中国的怀抱，就有光明的未来。对此，在中国开设微博的日本朝鲜大学校的高相奎先生批判胡主编“忽悠别人”也要有点水平才行。另一位“鹰派”评论员张局座则用他“娴熟”的专业知识警告朝鲜美国人可不是纸老虎，不识时务的话会被瞬间秒杀......的确，“朝鲜”帮助我们看到了所谓民族主义者的丑态和他们意识形态中最大的分裂：他们捍卫自己信仰的方式是要求与他们同信仰的人“叛教”——我们之所以选择左翼立场，不是因为左翼在今天有多强大的力量，而正是因为她能使我们免受此种思想分裂之害——胡主编、张局座都是智囊级的人物。如今，他们与那些盘踞在各种研究机构内的亲美亲韩的“专家”、不遗余力地散布朝鲜恐怖故事的中国媒体一起，为帮助中国继续打死结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死结并非不能解，一般说来有两种解法：一种是粗暴地一刀剪开，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今天有很多人在鼓噪中国拿起剪刀，但原有的完整绳子将不复存在;一种是将其慢慢地解开，这需要足够的智慧和耐心，以及更为重要的勇气与魄力。这虽然很麻烦，却可以保留绳子的完整性——假使中国仍意识到保留绳子的完整(维持朝鲜半岛分裂的现状)是一个最明智的选择。在半岛问题上，多一点侠义心肠，少一些市侩算计，既然强调“不忘初心”，那就不要背离新中国的外交传统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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