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误解,但也触痛了很多人的心 | Michael Wolf 去世
今天早上传来一则悲伤的消息:艺术家、摄影师迈克尔·沃尔夫(Michael Wolf)在他位于香港长洲的公寓里去世了,年仅65岁。
迈克尔·沃尔夫在香港长洲家中拍的最后一张自拍
你一定看过他的作品。
他在乡村拍摄的“中国肖像”:
东京地铁里沙丁鱼罐头般的上班族:
密集到令人窒息的香港居民楼:
他说,“我拍摄的不只是建筑物,也是大城市的隐喻。”
深圳大芬村”真的假艺术“:
还有对准“谷歌街景”拍摄下的场景,它改写了摄影的语言:
迈克尔中国代理画廊M97的负责人Steven Harris 对Lens说:“迈克尔之前病了两三周,但具体死因还不清楚。我们原本准备今年5月在上海展出他的新作品,邀请他来做个讲座,现在不可能了。”
“迈克尔在中国旅行过几百次,几乎去过所有地方。他总带着敏感和热情观察中国人的生活,寻找隐藏在城市大楼、街道和物品背后的人情味。”Steven说。
从1994年因工作搬到香港居住起,25年来,迈克尔·沃尔夫一直用德国式的(他出生在德国慕尼黑)精准眼光、毒辣评价和干涩幽默,记录着亚洲巨型城市的飞速变化。
尤其是关于中国的一系列作品,不仅探索了中国社会复杂的文化认同,也记录下了快速变化的城市现实。
但这些作品,也为他招致了一些误解:
有官员觉得他拍中国,“净找落后的地方”;
他在中国的一些地方拍摄时,有人质疑他只是为了“嘲笑我们的生活”;
东京地铁里的白领冲他竖中指;
他在北京被警察抓起来过两次,还因为用长焦镜头偷拍香港大楼里的住户吃过官司。
但在一个更广阔的角度看来:他这个外来者的表达,触痛了很多亚洲人的内心。
沃尔夫生前,Lens对他进行过一次深度采访,
下面的视频记录下了迈克尔独有的那种略带攻击性的幽默感。
迈克尔对Lens详细解释了自己的意图:
他从没想过嘲笑,他尊重普通人,只想刺激他们对生活进行一点反思。
他称自己是个“拿着相机的都市人类学家”。
人们如何在无比拥挤、缺乏隐私、人与人之间充满敌意,甚至无法满足基本人性需求的都市中继续自得其乐地生活下去,一直是让他着迷的问题。
下面的话摘录自Lens的采访:
关于“谷歌街景”:
“有一次我突发奇想:也许我应该通过谷歌街景观察一下这个城市……后来我被迷住了,因为你看的时间越长,发现的东西就越多。因为那些街景车永远待在街上,日常生活中所有的可能性都在某一点上被它们记录了下来。”
“谷歌街景车完成了一项不可思议的记录。这些车几乎能记录下我们一生中有机会经历的所有事情。假如看的时间够长,你甚至能看到女人在大街上分娩的场景。”
“对我来说巴黎就像是电影布景,有着完美的‘舞台感’,不像香港那么混乱,24小时都有无法预料的事情发生,一点都不疯狂。”
“我把相机放在电脑屏幕前,开始探索这个城市。我发现,通过裁切,以及利用反光、镜子这些设施,裁掉某人的胳膊……你能创作出非常有趣的照片。”
“我只是感觉生活在城市中的人现在只剩下少得可怜的隐私。有人对着谷歌街景车竖中指,表达他们的不快,他们不喜欢被监控。”
“这些监控能让你看到人们的一举一动。某些情况下这可能是合法的……很多人并不知情,你不知道谁会掌控这些信息,又会拿它们做些什么。”
关于“中国肖像”:
“(1994年)我在中国大陆旅行了6个月,看到到处都在拆除老建筑。工人徒手,或者用大锤子把砖瓦扒下来。”
“我留意到一群有趣的人,他们穿梭在农村,但显然在模仿城里人的衣着打扮……我受到摄影家奥古斯特·桑德的影响,模仿着拍下了这些中国人的肖像。”
“雨后村路泥泞,烂泥沾满了两个女孩的鞋,背景中是破旧的乡村建筑。她们在城里工作,是回来探亲的。她们的衣服也是一种炫耀性的宣告。我觉得她们很有尊严。“
“她们的衣服很奇怪:假皮衣、假皮草、古怪的帽子……但她们看起来很骄傲,因为正是她们负担起家里的生计。”
关于“破椅子”:
“1996年我到了北京。在胡同里溜达时注意到一类特殊的椅子:有些用残破的椅子改造而成,有些就地取材,用木头、石头、砖头、电线和破布搭成。我觉得很有意思,还捡了两把带回香港。”
“当时中国正经历‘下岗潮’,下岗的人突然多出许多空闲时间,白天就坐在这样的椅子上聊天、打牌。这些椅子代表了中国人的勤俭——他们从不乱丢东西。”
“我把这些椅子称为‘没有设计师的设计’,它们其实都反映出主人的个性。我很为它们的审美所折服。”
“我被拘留过两次,底片也被收缴了不少。警察找到我,说:为什么你不到旅馆去给新椅子拍照?我告诉他们这些椅子很美,他们说:不,你觉得中国很落后,你想让外国人取笑我们。”
“近年再到北京来,我发现类似的椅子越来越少见了——随着闲散生活的结束,它们都被清理掉了。”
关于“东京压缩”
“1995年我到东京拍沙林毒气事件,发现了名为‘品川’的地铁站,2009年我重返品川,连续30天,每天早上7:45-8:30到那个地方拍摄通勤者。”
“他们无处可逃。大多数人对我的反应很负面:有人闭上眼,觉得如果不看我,我也就看不到他;有人举起手挡住脸;有人冲我竖中指;还有人躲在金属杆后面。”
“我想展现的是‘煎熬’,这种日复一日的折磨:每天上班花一个小时挤在里面,下班花一个小时挤在里面,像沙丁鱼罐头一样。这不是一种有尊严的生存方式。“
“拍摄过程中我摇摆不定,因为那些人看起来真的很不舒服……但最后还是决定继续下去,因为我只想批评或者说评价一种社会状况。”
关于“香港密集建筑”和“香港后街”:
“2003年‘非典’席卷香港,我担心自己可能随时要离开,便开始走街串巷拍摄起香港本地人的生活。”
“那些巨型住宅让我非常惊讶,大多数香港人都困在这些高大冰冷的盒子里……当画面中只剩下大楼的核心部分,就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这些楼在向上或向下无限延伸。”
“公寓之间墙非常薄,坐在家里就能听见邻居吵架、做爱或者做其他事情的声音,但每个人都学会了忽略这一现实。生存环境那么差,但香港人不怎么抱怨。他们试着最大限度利用有限的环境,坚持生活下去,并学会享受那些难得的自由时刻。”
“我的香港朋友说,这些照片没有展示出香港先进的一面,但他们在智识上理解我想要表达的东西,所以对照片表示欣赏。”
“香港长期面临着土地匮乏的难题,人们在利用公共空间的时候就非常有创意。大家把桶啊、拖布啊这类私人物品放在街上,突然就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额外空间。”
然而,面对诸多非议、岁数的增长、出版界老朋友的去世,迈克尔最近在自己的ins账号上也曾说:“我想过要不干脆放弃摄影得了。”
最近两三年,他的锋芒没那么尖锐了。
他的家在距离香港本岛10公里的长洲岛上,那儿只有2万人口,生活节奏很慢。
他喜欢坐在露天阳台上,拍海上的日出日落,或者自己读书思考的悠闲时光。
迈克尔在家中拍下的长洲岛风景
就在3月底,他还在筹备关于“长洲日出”的新展览。
“我拍的项目都和挣扎、不公正待遇相关,我总是和普通人站在一边——因为父母就是这样教育我的。”
迈克尔在那一次采访的最后曾对Lens说。
“我想让亚洲人反思一下:快速发展所带来的这些结果,真的是你们想要的吗?
人适应生存环境的能力是惊人的,可改变现状的唯一方法就是抗争……
我总想象着有一天有人会说:‘够了!’”
迈克尔在长洲家中拍下的蜡烛
编辑整理:mint
Photo Copyright Michael Wolf, courtesy of M97 Gallery Shang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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