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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向皇甫束玉老鞠一躬

2016-05-22 刘小云 老家山西


呆呆按


上上周六,我们刊发了小云姐省高院长大的孩子,阅读者众。小云姐说,有很多法院的老同志也打来电话,说文章勾起他们很多回忆。编发此篇的时候,我想,这一次,读者会是哪些人呢?


皇甫老是省立八中的最后一位辞世人。

省立八中建于1919年,毁于1938年,日寇侵略。小云姐笔触所及,我们看到它传奇般的诞生,它的校歌校训,它的师资,它的优秀的学生长成。感谢小云姐,为我们重现闪电划破长空那一瞬的光芒。我们会明白,皇甫老以及与他一般优秀的同学们日后之所作为,并非偶然。我们会明白,一所学校,对它接纳其中的青少年以及民族的未来,担负着怎样的责任。


皇甫老是左权小花戏的魂。

这两天影院里正在“热播”《百鸟朝凤》,我还没来及去看,从各路影评,想象它是又一曲关于传统文化凋零无着的悲歌。原生态土壤瘠薄,大江东去,徒唤奈何。

但皇甫老不悲叹。

从年轻到耄耋,他就只管做。因为家乡,因为热爱。不计一切地去做。有时候回过头去,看看后面越跟越多的人,笑一笑,又埋头往前走。左权开花调从一隅唱至全国,石占明从羊倌而为天下知,刘红权向天而歌,摇动多少人心中的柔软……功名利禄转头空,当皇甫老的葬礼上,依着他的嘱咐,响起刘改鱼唱的他作词的《土地还家》,也许在场的人会哀思稍减,明白寿数天定,而每个人心中都应该有自己的桃花红杏花白,清明洁净,永开不败。


皇甫老和小云姐初相识,一个九十岁,一个六十岁。皇甫老2015年驾鹤,小云姐告我,刚刚过去的5月20日,是他九十八岁生诞。我们祝愿皇甫老在那个美好的世界里依然美好,感谢小云姐专门为老家读者写出这样绵远的长文。


小云姐也近七十岁了。我们都喊她小云姐,她的活力,比起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丝毫不逊呢。




本期人物·皇甫束玉

皇甫束玉(1918-2015),原名瑾,字叔瑜,左权县东隘口村人。


皇甫束玉1918年5月20日出生在我省辽县(今左权县),太行进步文艺工作者、进步教育工作者中的代表性人物。

1942年5月25日,左权将军在十字岭殉国,皇甫束玉和朋友们合作创作了《左权将军之歌》,成为左权县歌。

1943年,皇甫束玉创作了儿童歌舞《四季生产》。1947年,皇甫束玉讴歌“土地改革”运动,创作了秧歌剧《土地还家》。

新中国成立后,皇甫束玉进北京在教育部工作。1954年被周恩来总理任命为教育部办公室主任。1961年,赴任高等教育出版社领导,主抓高校教材建设,之后又参与了人民教育出版社的创立,担任主要职务。1987年获得第一届中国韬奋出版奖。2009年,获得“新中国60年百名优秀出版人物”。

2012年,皇甫束玉将自己一辈子珍藏的图书字画悉数捐赠给晋中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校创办了“皇甫束玉文化教育艺术馆”来传承这批文化财富,并于每年的5月20日举行相关的研究座谈会。皇甫束玉逝世后,其女儿皇甫夏将老人生前的全部藏书、资料、生活用品捐赠给艺术馆。

(此段介绍来自微平台《  左权共有的精神》作者刘连。文章里并介绍,刚过去的5月20日,皇甫老诞辰日,晋中师范高等专科学院召开了“纪念皇甫束玉座谈会”,来自北京、晋中、左权等地的皇甫老生前好友、研究者二十余人参加。




再向皇甫束玉老鞠一躬

文·图\刘小云


“吾校校址襟山带河雄踞太行巅,筚路蓝缕启山林、肇事已未年。校风醇厚校规严,道义为之先,信勤公毅校训悬、谨守勿失焉。不为势力诱,不为邪说迁,看济济多士蝉联出,如日向中天。”


这是上世纪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坐落在太行腹地榆社县的省立八中校歌。雄浑向上,正气昂扬。作者是谁,暂时还没有考究到,但传承者却是皇甫老。


皇甫老用毛笔刚健有力地写下了这首校歌,还在电话里给我哼唱。九十多岁的皇甫老离开母校70年了,每每提及母校,还能表现出一种莘莘学子的情怀。他恳切地希望我多做一些工作,相信我能完成这个任务,因为这是他们几位幸存者的夙愿。


何为“幸存者”?


当年省立八中毕业的学生如今都已年过九旬,健在的确实寥寥无几。有幸的是,对健在者我倒还熟悉几位,其中赵维基和鲁兮两位叔叔我接触不少。如果抓紧时间,这个抢救工作,我还是能完成的。于是,我走访赵维基叔叔,电话书信与鲁兮叔叔交流,抓住了最佳时机。赵维基叔叔没有看到我的成稿,鲁兮叔叔和皇甫叔叔都为合作完成而赋诗写文。而今,他俩也赴九泉,但是,他们留给我珍贵的手迹和萦绕在耳的亲切教诲。


母校伊始,创业艰难


筚路蓝缕,省立第八中学成立


“吾校校址襟山带河雄踞太行山巅,筚路蓝缕启山林,肇始已未年”,校歌的开始,交代了八中的地理位置和艰苦创业之起始。


巍巍太行山奔腾起伏400余公里,榆社县位于太行山西麓,东与左权、和顺为邻,北与太谷、榆次接壤,西与祁县相靠,南与武乡毗邻,浊漳河与高耸的山脉相互萦绕交错,气势磅礴。古人写榆社城为“万叠峰峦斗大城”,可想而知,由于大山的阻隔,交通并不通畅。


但是,为什么一座省立中学能立在榆社城,而没设在以州建置的辽州(左权)呢?


赵维基叔叔说,当时山西的盐务局长是榆社籍人,能与阎锡山说上话,因此,这座省立中学建在了封闭的榆社城内。不但如此,“山西省立第八中学”的校名还由阎锡山亲书。以榆社为中心,生源主要来自榆社、辽州、武乡与和顺等周围县区,也有一部分由南边长治、晋城诸县考入。


皇甫老还记得一个传说:按照一州管三县的惯例,中学应该设在辽州。为什么没设在辽州?原因是辽州没出息,落后不说,省里没人呐!榆社有优势,因此争取到了机会。


榆社有了省立中学,自然榆社人就受益多,师生中榆社籍要多一些。不过,周围县份结伴考至八中的也不少,有许多家族的弟兄或表弟兄都相继毕业于八中,想来总比到省城就读方便吧。皇甫老弟兄四人,三个上过中学的,都在八中就读。上世纪之初,读书人在乡村并不多,能考入省立中学读书的,一定是一代人中求知欲强的凤毛麟角者。


“筚路蓝缕启山林”出自《左传·宣公十二年》,意思是坐着柴车,穿着破烂的衣裳去开启山林,后以此表示艰苦创业。


省立八中成立伊始,就经历了艰苦卓绝的创业。该校成立于已未年,公历是何年?查万年历,应该是1919年。校长詹维真是长子人,早年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继任卫树模,阳城人,毕业于何校,不详。各科教员均系高师毕业,多数教员还是能够尽心竭力,培养门生的。他们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学生,许多学生毕业后也致力于教育,家父便是其中之一。


八中属旧制中学,学制四年,九班开始改为新制,学制三年。家父与榆社最早的共产党员任悟僧都就读于旧制,任悟僧前辈比家父还要早一两年。我熟悉的长者中,家父、乔鸣伍与我表哥杨达是八班,赵维基是九班,皇甫束玉和我的十一舅杨健三是十一班,鲁兮、郝天乙是十三班、李修仁、高仲雨是十四班。


遥遥六七十年前的人和事,他们仍旧历历在目

我的热情激发了皇甫老和鲁兮老的大脑,遥遥六七十余年前的人和事涓涓细流般从他们的笔下流出,他们居然回忆出46位校友的名字以及这些校友后来的定向,全部投入抗战,有的牺牲,牺牲的时间及战场;经过战争洗礼,活下来的建国后生活的省份及职务,详细列张表寄给我。


皇甫老和鲁兮老还分别给我认真地画了一幅校园示意图。上世纪初一座建在山城的省立中学各种设施都已健全,教室、学生宿舍和师生各自的食堂自不必说,大操场、篮球场、图书室、实验室以及大礼堂也一应俱全。可见,当时的教育还是非常正规的。可以想像,学生在这样的环境里,只要刻苦,是不难学到真知的。


学校里的师资力量比较强,有几位老师常引导学生们在课余多进图书室,多读中国古典名著,多练习写格律诗。赵维基前辈在八中时,酷爱阅读小说,曾引起校长卫树模的注意。校长专门为此命题《中学生阅读小说有何益处》,作为全校学生的统考作文题。年少而颇有抱负的赵维基写道:“水可载舟亦可灭顶,火可煮糜亦可毁甑,有一益必有一害也,且夫小说者亦有利弊行乎其间也。”他的这篇作文,有着朴素的辨证思想,获得全校第一名。


董伯勋老师是音乐体育老师,和学生们的关系最亲近,而且谈吐非凡,学生们也最愿意听他作时事报告。他引导学生吟唱古典诗词,并识五线谱。他教学生吟唱过岳飞的《满江红》、李煜的《虞美人》、孟浩然的《春晓》以及“打起黄莺儿”、“渔樵问答”等。他用自己的才华激起了学生们对旧体诗创作的兴趣,实际上,他和国文教员籍禹攸是学生们创作旧体诗的导师。


籍禹攸老师在课本的选用上,有他自己的一套,他通常用从北平活叶文选编辑部寄来的线装大本,对古典名著有着他独到的诠释。皇甫老在这些优秀教员的引导下,对古典文学产生痴迷,坚持写文言文和古典诗词,久之,成为公认的“秀才”。从小学时代起,持之以恒写日记,终生如此。我所交往的八中前辈,都直接受益于这些老师,无论是战争年代,或是和平建设时期,都有大量的诗文产生过广泛的社会影响。石金简老师是书法家,皇甫老在校时,石老师就赏识他,亲自给他写了扇面《爱莲说》,美术老师李瑶庭在扇面《爱莲说》的背面又画了竹子,皇甫老视其为宝。


在这样的环境中读书,必然会涌现出优秀的学生。家父在校四年,嗜书如命,尽情地吮吸咀嚼,涉猎了不少中外名著,尤其是中国历史和古典文学,且各门功课都扎实。毕业会考获得长治考区第一的成绩。据同班同寝室的杨达表哥说,这次会考是由省里出题,设几个考区,各区的第一名登报榜示。不及格的或因故缺考的学生次年到太原补考,及格方能取得毕业证书,足以见得这次会考很严肃。毕业后,家父参加了榆次县的小学教员应聘考试,按规定,只录取本县籍的考生,结果他考了第一名,不仅破格录取,而且享受到甲等待遇。鲁兮老回忆说,学生们都知道,八班的优等生比较多,是最强的一班。家父恰是八班的优等生。


皇甫老在毕业会考时,也获得了第一名。毕业证上写着“中字第一号”,大红的印章是“山西省教育厅厅长冀贡泉”。


“校风淳厚校规严,道义为之先。信勤公毅校训悬,谨守勿失焉。”
八中的前辈们对当时的校训“信勤公毅”都深有体会,每个人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皇甫老说,学习勤奋,生活简朴,这是母校的传统,他回忆,学校有两个大灶四个小灶,辽州、和顺等县的学生都单吃一灶,自己管理,本乡厨师做饭,伙食费用相对省一些,只需三五元。衣着也很节省,一直到毕业前,才有人在太原订制新衣,他也是那年才第一次穿上了一套新制服。


时事激变,闭塞的山城阻挡不了如潮的先进思想,学生奋起


八中虽然在闭塞的山城,但是,发生在各地的各种先进理论和爱国行动还是能影响到校内,学生们也会受到激进思想的启蒙教育。


最早在榆社建立党组织的任悟僧也是我所熟悉的前辈,他在八中时,接受了“三民主义”,即
民主、民权、民生


1925年春,学校里一个姓朱的学监,作风粗暴,动辄训人,引起学生的公愤。一天,一位同学在体育活动中稍有犯规,就遭到朱学监的破口大骂。同学们商计,一定要驱逐出这个学监。于是,他们集体去见校长,校长无奈,答应了同学们的要求。在如注的大雨中,学生们终于将朱学监驱逐出学校。任悟僧自始至终参加了这一斗争。


1925年5月30日,上海发生“五卅惨案”后,山城里的八中学生也愤然提出罢课。全体学生举着标语,呼着口号,上街游行,并声泪俱下地演讲,痛斥列强,呼吁抵制日货,他也是其中的积极活动者。1926年春,校长詹维真之子詹克俭,从太原带回了一些进步书籍,在学生中秘密传阅。他也借阅,并受到震撼。这时,全国的革命浪潮汹涌澎湃,学生中有人悄然离校,到广州参加了革命,还有的考上了黄浦军校。他还在学校贴出了“投笔从戎去,马革裹尸还”的对联,激起了同学们的参军热潮。任悟僧前辈于1932年1月在太原加入共产党组织,同年6月,被党组织派回榆社开辟党的工作,发展党员,1935年成立“中国共产党榆社县临时工作委员会”,他亲任书记。


1935年,南京政府与日本秘密签订了《何梅协定》、《华北防共自治》等一系列卖国条约和协定,激起了全国人民的反对,北平学生发动了震惊中外的“一二·九”运动,山城八中的学生们也积极响应。各班派代表向校长请愿,皇甫老是其中之一。他们向校长提出,要求上街游行,停课宣传,免除本学期考试。校长一一答应。他们分头准备,他的具体任务是起草宣言和传单。在曹更修、尹邦宪等同学的组织下,师生们浩浩荡荡走上街头,散发传单,登高演讲,并分别深入到农村宣传,反对日本帝国主义,反对汉奸卖国贼,保卫华北,反对自治。一时间,一座小山城沸腾起来了。通过这次运动,既声援了北平“一二·九”运动,也教育了学生自己。


1935年冬,八中的学生们在学校大礼堂听过一次时事报告。报告者来自东北,他痛述东北沦陷后,耳闻目见的日寇罪行和同胞遭难的悲惨景象。听报告的同学们情不自禁地高呼“收复失地”、“还我河山”、“誓死不当亡国奴”的口号,皇甫老也第一次在《开路》上发表了《听时事报告有感》的七律。诗中写道:“
而今谁是岳鹏举,痛饮黄龙发壮声。


1936年2月,红军东渡,北上抗日,所向披靡,很快席卷了晋西南永和、石楼等县,直逼汾阳、晋中。阎锡山在各县成立防共保卫团,榆社山城也有这种组织。这个组织与城中的警察相勾结,多在夜间从大操场后墙跳进来,监听学生的动静。学校规定,学生必须在9点钟之前熄灯。此时,学生们提高了警惕性,及时将相互传阅的进步书志,甚至连《中学生》等有宣传抗日内容的杂志,也都小心翼翼地深藏起来,以免被官方查出没收。后来红军回师陕北,防共保卫团撤销,学校才平静下来。


1936年4月,任悟僧前辈代表党组织在县城发动了四校,即省立八中、榆社县高小、榆社县女子高小、榆社县师范学校师生散发传单,张贴标语,驱逐警察的重大活动。这场大型的斗争,迫使警察局长承认了错误,当场撤销了街头和学校的岗哨。同年秋天,日伪开始侵犯绥远, 国民党将领傅作义率部抵抗,声称守土抗日人人有责,激起全国人民敬佩并掀起声援绥运动。榆社山城里的八中学生也义愤填膺,在十二班尹邦宪等同学的组织下,学生们用了一周的时间上街宣传并声援傅作义绥东抗战。这一周,学生们吃“爱国饭”,即只吃小米干饭,不吃细粮,以此表示声援的决心。


1936年12月西安事变发生,张学良、杨虎城兵谏未果,扣留了蒋介石,顿时,举国震动。八中师生立刻打开收音机,收听广播,及时了解事态发展。结果和平解决,停止内战,一致对外。大家感到满意,以为可以安心读书了。


战事骤起,老师与学生纷纷走上抗日战场


但是,紧接着,1937年发生了“七七事变”,日本帝国主义挑起了罪恶的全面侵略战争,平津地区很快沦陷,山西的娘子关也开始吃紧,北边的天镇、阳高已成为抗战前线,日机频繁轰炸太原以及榆社、左权等县城。


此时,十二班的学生已经参加完长治会考,毕业离校,而十三班、十四班及刚进校的十五班学生也已经报到准备开学。此时,英语教员李瑞征又在礼堂开了收音机,收听每天战况。收听的人很多,除本校师生外,还有县政府人员和县城居民,大家异常关心抗战局势。在这种情况下,人心惶惶,又有传言学校要南迁晋城、阳城一带。如果真的南迁,费用必然要多一些,因此,部分外县的学生请假回家取钱。


鲁兮老回忆,他们和顺籍五六个学生也请假十天。他们回家刚三天,就有消息传来,学校停课解散,同学们的铺盖和书已经卷起存放学校礼堂。1938年春,日军9路围攻并占领榆社城,烧光了县城和学校。在校参加过一系列爱国运动,积蓄了满腔抗日热情的学生们离校后大都回乡,在当地参加了抗日游击队,奔赴各个战场。董伯勋老师带着十三班的巩秉文、程世元等同学参加了八路军。


八中从成立到解体,共招十五个班,其中毕业了十二个班。战争摧毁了一座学校,但是,学校也培养了数百名有知识的抗日战士,他们就是那群集合在太行山巅的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女,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开国栋梁。


我几乎是成一稿就与皇甫老和鲁兮老交流一次,大概那一段时间,他俩的精力都集中在此处。经两位老人家的核批,我的稿件分别发表在《山西文史月刊》、《山西文化》、《漳源军魂》和《红色榆社》等书刊中。




殚精竭虑,发扬文化


皇甫老与左权小花戏的渊源


我从小就对《左权将军之歌》、《土地还家》的旋律熟悉,但我从来不知道,这些传唱至今的歌词作者就是皇甫老。


自然,当我知道我所敬仰的皇甫老对左权小花戏的诸多贡献后,登上太行山的愿望就在心中蒸腾了。他希望我有此举,在到左权之前,先托他的小老乡刘红庆将他的2万字的《往事知多少——忆东隘口村社和花戏》的电子版发给我,我在第一时间感觉到了这篇厚重的文章。他说他们村子里的这件事,左权文化志里没有提到,如果他再不提,那就会永远地淹没。


一时间,我分明觉得这位世纪老人此时正站在东隘口村头那棵老槐树下。因为他说过:不见东隘口,先见老槐树。东隘口是个什么样子?我全然没有概念,只想到万马奔腾的太行山上有着数不尽的村落,左权县位居太行之巅,界交冀豫两省,应该是万马腾跃的那个制高点,东隘口就在那山高林又密的地方。老槐树下坐满了东隘口的后代们,静静地听他讲那一个世纪前的故事。


东隘口自古以来就有社火之传统,分文社火、武社火和丑社火三种,文社火主要就是小花戏,还有秧歌、高跷、赶旱船、霸王鞭、跑驴等,扮相、舞姿和词曲都文雅。


皇甫老自小就是文社火小花戏的爱好者、倡导者和编演者,十一二岁时,就被教小花戏的老师看中,教他学习舞姿舞步。十三岁起到城里上学并到外村教书,这时,他的眼界开阔了,原来东隘口盛行的小花戏在左权县是遍地开花,他饱览城方圆和西北乡的许多村子里的小花戏在左权城里大会演的盛况,悟出了什么叫演得“活”,什么叫唱得“新”,也初步推算出这个时期是以孔家庄为代表的发展时期。左权的小花戏起步大约是在宋元到明朝,形成和盛行应该是清代。而城方圆为发源地的可考性更强一些,因为这一块文化人相对集中,文化人对老百姓即兴编排的花戏能进行系统整理与加工,易于更多更广地传播和流行。


皇甫老当年在省立八中就读时,就深受那些优秀教师的引导对古典文学产生痴迷,坚持写文言文和古典诗词,久之,成为公认的“秀才”。这样的成绩为他一生的创作奠定了很好的基础。


毕业后,他先后在隘口和麻田两所较大的小学教书。在那里,他参加了山西牺牲救国同盟会,并任村秘书工作。抗战八年,他一直在本县作文化、教育和宣传工作,从小学教员到教员科长。1940年,他为县长王耀灵的曲子填词《春耕曲》;1941年1月,“反对皖南事变”万人大会召开,皇甫老听了八路军政治部主任罗瑞卿的报告,随即编写了一首新民歌《江南新四军》;1942年5月25日,伟大的抗日名将左权将军以身殉国,辽县易名左权县。领导委托阎濂甫、王恕先和皇甫束玉创作一首纪念左权将军的歌,《左权将军之歌》随着左权县的诞生而诞生,在传唱中,这首歌成了左权县的县歌;1943年皇甫老对传统的小花戏进行了改造,创作了小花戏《住娘家》、《新告状》和《四季生产》等剧目,这三个剧目的问世,将他的艺术创作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峰,在左权小花戏的发展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融百家之长,推陈出新,走向复兴


事实上,皇甫老的艺术生涯与抗战时期八路军总部设在山清水秀的左权麻田镇极有关系。八年抗战,五年驻扎,来自延安鲁艺的春风唤醒了左权小花戏的改革者,改革者中就活跃着年轻的皇甫束玉。他身体力行,将抗战开始已显沉寂倾向的小花戏与外来的新鲜血液相融合,将宣传抗日和动员群众的内容作为主体,并在形式上大胆推新,乃至将这一艺术载体推向复兴。


这一点,左权文化志上有所记载。他创作的这三部小花戏,曾在边区的两次大会上演出,并到周边村轮回表演,被称为“新花戏”。他写的《四季生产》,歌舞成分已大于戏剧成分,抒情成分大于叙事成分。这是他在传统的小花戏歌舞基础上,融合了风行一时的红军歌舞所改造的,为小花戏的发展开辟了一条新的路子,即民间歌舞。歌词清丽,亲切生动。


1945年4月,27岁的皇甫束玉出席了太行区模范文教工作者大会,并被选为模范戏剧工作者,获得了晋冀鲁豫边区政府奖章和奖状。他还和王恕先在会上分别介绍了小花戏和左权小调在抗战中的运用,被大会肯定,讲话被选入会刊。由于他的创作丰收,赵树理主持的华北新华书店一次就为他出版三本剧作。这在当时根据地艰苦的条件下是少见的。


更可喜的是他的又一个由几个左权小调组成的《土地还家》歌剧,获得了边区文教作品奖,被编入边区文艺创作小丛书而获准正式出版。这部戏剧作品中的主题歌《土地还家》成了那个时期太行区文艺创作的经典之作。直到现在,左权的几代歌手都在舞台上演唱着这首动情委婉而畅快的歌:


一铺滩滩杨柳树,一片一片青,
一群一群受苦人,哎呀呀呆,
统统翻了身。
一块一块好土地,分在咱穷人手,
一头一头好牲口,哎呀呀呆,
栓在咱圈里头。
一个一个庄稼汉,生产劲头高,
一组一组闹养种,哎呀呀呆,
都说变工好。
一手锄头一手枪,生产练武忙,
一次一次打胜仗,哎呀呀呆,
保卫咱好时光。


皇甫老的历史功绩是对旧花戏的曲调不抛弃,据说,那时左权小调有一二百首,抗战时仍流行四五十首。皇甫老和王恕先等不少同志运用左权小调为抗战服务,根本原因就是源于这些小调在左权有广泛的群众基础,只要点明是什么调子,人们记住新的歌词,很快就传唱开了。他运用旧时的小调填了多少词,恐怕连他也说不清楚了。


此时诞生的《四季生产》已经孕育了《开花调》,这是皇甫老当初创作时未曾想到的。1992年,代表左权小花戏最高成就的《开花调》一举赢得全国民间歌舞比赛金奖时,皇甫老非常欣慰。虽然歌词的署名不是他,但他一笑了之:这歌词是我编的,谁不知道?


在左权民歌小花戏的传承中,皇甫束玉是任何人都无法漠视的一座高山。如果把左权民间艺术的流变看作是连绵的山脉,皇甫束玉一定是山脉中的主峰。


2010年夏秋之交,我登上了太行山,来到了左权县城。左权县政协主席韩卫平、左权县政协秘书长石湘涛热情接待,并为我做了周到的采访安排。先是请来十几位几十年来一直活跃在文化战线的老同志和老艺人座谈,大家提起皇甫老,就像提及自己的老前辈;说起皇甫老的影响,个个都如数家珍。他们说,皇甫老是左权民歌和小花戏的“魂”,他最大的贡献就是善于用民间的东西来反映时代。


曾任县文化局长的王保牛主编了《左权县文化志》,而这部史书的成书是在后任局长的石湘涛手中,可见其编写之艰辛。全志16章,76节,45万字,160余幅照片,详细记叙了左权文化各个层面的史实,尤其是抗战至现在的文化发展更为详尽。几位老同志在谈到这部史书的编写时,很动感情地提及皇甫老。


他们说,当时皇甫老正患眼疾,不能亲自阅稿,就请老伴给他逐句念读;他听完了30余万字的初稿,竟然写出了2万余字的文字,并提供若干史料。他86高龄时,这本史书要定稿,他仅用一周的时间,又逐句读完近50万字的文稿,并圈点出诸多有误之处。作为本书的特约编审,皇甫老倾注了全部心血。皇甫老的工作精神和卓识高见令他们由衷崇敬。离开家乡60多年,未改乡音,未丢乡情,一直在写以左权为题材的文章。


他们说,自解放以来左权县历任领导,几乎年年都要专程进京去看望皇甫老,而皇甫老对左权文化发展的每一步都有非常具体的文字贡献,直到去年写出了两万余字的《往事知多少——忆东隘口村社和花戏》。


2008年春节,他为左权县驻京办事处写信并赋诗,诗中写道:像一条纽带,把左权和北京拉得更近更紧;像一坛老酒,让乡亲们品尝得更醇更馨。


一个小型的座谈会,诸位都如此跟我表示,他们与皇甫老有一种同宗同祖般的感情。一般情况下,他们隔上十天半月就会跟皇甫老通一次电话,无论谁到北京办事,都要看望皇甫老。既然大家都与皇甫老有这样的感情,我提议咱们现在给皇甫老打个电话,让他高兴一下如何?韩主席连连摆手:不能不能,九十多岁的人了,不能让他太激动了,身体受不了的。一句掷地有声的话,让我感动了,什么叫做亲情?能够心疼才算得上亲情;能够牵挂才算得上亲情。比起他们来,我显然是个后来者。


他们告诉我,左权民歌及小花戏培育和成就了许许多多的人物和事件,主要人物有刘改鱼、李明珍、李铭芳、冀爱芳、石占明以及盲人宣传队的刘红权等等,主要事件有获得的各种奖项以及他们对左权小调和《开花调》的打造,在皇甫老的赋予小花戏崭新内容的基础上,又给予小花戏新的属性,而成为中国舞蹈艺术中的闪亮奇葩。


山西省歌舞剧院的《黄河儿女情》、《黄河一方土》、《黄河水长流》等许多剧目都以左权民歌为基调,充分运用了民间音乐的天然养分,在全国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使得山西歌舞剧院的演员及节目连连出现在央视的春节晚会上,刘改鱼、石占明出镜率让更多的人熟悉了左权民歌。


湘涛跟我讲他在文化局长和左权县文化艺术中心主任任上时风风火火闯九州的那些经历,恍如昨日,仿佛那一切都是他身负使命冲锋陷阵的。虽然成名的不是他,但是,他由衷地兴奋,因为左权的民间艺术达到了新的高度。


左权小花戏和开花调数次进入国家艺术殿堂,扩大了知名度;石占明、冀爱芳到浙江仙居参加了第一届南北民歌擂台赛,石占明的一首《高高山上一篓油》奠定了他的民歌歌王地位,冀爱芳获优秀奖;2006年2月,石占明在“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成果展专场演出”后即被二炮文工团选调成为专业演员;2006年6月,我国公布的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左权开花调”位列音乐类第一位;成功地在左权操办了第二届南北民歌擂台赛,并组织了有相当知名度专家参加的左权民歌小花戏研讨会;建成了县文化中心,并在左权将军牺牲六十年和辽县易名六十年纪念活动期间举办《将军颂》文艺晚会。


传承左权开花调,皇甫老与几位老师的缘分



在山上,湘涛陆续给我找来几位民间艺人,让我从他们身上直接感受他们的质朴和野性,感受原生态歌手源自生活的草根艺术。


采访刘改鱼老师是皇甫老跟我提出来的,他说,你要写我,就必须写刘改鱼。我回到太原,走进山西歌舞剧院刘改鱼老师的家。刘老师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我。她说,她唱了多少年的《左权将军》和《土地还家》,直到近些年才知道这两首让她出名的歌是皇甫老作词的。


这些年他们之间来往很多。她告诉我,2008年6月,她的民歌新的CD光盘录制完成后,皇甫老特意写了一首绝句“歌为天籁好,乡音更动听。留声传久远,都赞老歌星。”2009年8月,皇甫老从《今日左权》获悉“刘改鱼荣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左权开花调传承人”荣誉后,觉得刘改鱼早就应该获此殊荣了,他太了解刘改鱼是如何传承左权开花调了。


刘改鱼老师给我讲,她是如何将《桃花红杏花白》唱红的,一个传奇的故事我听得入了神,刘老师坐在小板凳上,给我一个人唱《土地还家》、《桃花红杏花白》、《门搭搭开花》、《亲圪蛋下河洗衣裳》。她说她也是这样唱给皇甫老的。七十多岁的老人了,声音依然是那么朴实甜美。


刘老师给我看了一幅照片,是2008年10月18日她和开花调的演员们赴京参加《烂漫开花调》的演出后,大家一起来看望皇甫老时拍摄的。皇甫老被拥在中间,刘改鱼、李明珍在其左右,后起之秀们喜笑颜开围坐。


之后,我又到晋中采访了小花戏的集成者、晋中舞蹈家协会主席李明珍。


有意思的是,皇甫老又给我寄来了他的新作,叫《四赞歌》。赞谁呢?一赞“民歌巨星”刘改鱼:小调调开花疙瘩亲,刘家少女唱到京。歌坛众星拱北斗,真经传给有心人。二赞“花戏之珠”李明珍:天生丽质时运好,传承花戏创新高。人不老,艺不老,翩翩一扇领风骚。三赞“歌王”石占明:高高山上一条鞭,谁引羊倌上歌坛。大腔一声惊擂赛,从此歌王大名传。四赞“活着的阿炳”刘红权:春无花色秋无霜,扶杖高歌走太行。一从好运逢“师旷”,“阿炳”再世创辉煌。


这就是皇甫老与左权开花调之缘分,一生结缘,一生牵挂,一生为之注入心血。这一切足以构成一部鲜活的经典之作。




三见皇甫老,可佩亦可敬


我见过三次皇甫老,第一次,是2009年9月份,我走进位于老北大红楼附近沙滩后街55号院,这里是高教出版社的宿舍院,皇甫老就住在这座楼上。第二次是在晋中学院皇甫老文化教育艺术馆开馆仪式上;第三次是他临去世前,我专程到北京医院看望他。


1、那天下午,我给皇甫老打电话,说我此刻就站在他的楼下,他兴奋极了,居然扶着楼梯下楼来接我。


他见我第一眼,就连连说:“像,像,像极了!”显然他是从我脸上看到了他的老校友。我也定睛看他,脸色红润,寿眉剑目。操一口地道左权话,招呼我坐在一只简易沙发上,他就搬个板凳坐在我对面,不知话儿从哪里开始讲起。


他的家太简朴了,我转来转去看不到他写书法的大案头,奇怪他那么大尺寸的书法作品是从哪里挥就的。一只小办公桌,一位曾获全国首届韬奋出版奖的名人,一位战争年代出生入死,建国后,为新中国高等教育事业做出了卓越贡献的文化战士,就在这样的环境中不断地建树,怎能叫我不敬仰?一只单人床,床头还尽是常看的书。床头立着装裱好的两幅绘画残稿,那画的作者是她已故夫人。他躺在床上,目击之处正是这幅画儿。他将他写给淑贞阿姨的六十余首诗小楷虔诚抄写并装裱成数十米长的轴卷拿出来,两手麻利地一寸寸给我展开,满是深情地给我朗诵了长卷的前记:“观海游山两不离,吟诗作画总相宜。我生也有伤心事,莫过衰年失爱妻。”


他告我他的小老乡刘红庆所写的《诗画情缘》正是他自家的《春秋》,从小写到老,从生写到死,写不尽我和淑贞六十年的卿卿我我、风风雨雨、悲欢离合的故事。《书画情缘》也是自家的《离骚》,淑贞突然离世,十年癌魔没有打到她,一次肺心病却置她于死地。我悲痛莫名,怨悔莫及,一次又一次的心祭,一首又一首的悲歌,不管好歹,都只为寄托我的哀思。


我们的交谈,很快进入他的耄耋生涯如何度过。


他说,对外界的联系基本靠电话,与他交往的人,多是爱书和写书的人,故旧也都是他这个年龄,出门难,电话能够一线牵,他的耳朵仍然很管用,对答流畅。一首七八十年前的八中校歌,就是他回忆完整后,电话与远在辽宁的王献庆核对,然后用工整小楷写给我的。


他几乎每天要帮友人看书稿,看的时候一点也不马虎,看问题,找闪光点,提修改方案。去年曾有一部书稿铺陈案头,120万字啊,他一字字看过,同时还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这使我想到了这几年来,他连续出版了束玉文存、束玉日记和束玉信札,从选稿到抄录,再到校对,成书时,三本书差不多有一百四五十万字。这些书,他都赠给了我,我对他的了解,就起于这些灵光的文字。于是,我特想借这次见面的机会,亲手抚摸一下这些著作的手稿。


他在壁柜里找出他在1947年写的一本《土改日记》,薄薄的几乎一捏就碎的麻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那字仍然清晰而苍劲,像是艺术品,是那种该收进博物馆的艺术品;是史料,承载着那个历史时期最珍贵的真实记载。我捧在手里,仔细地端详。我问他,印刷时,就这样送给了录入员?他说,哪里可能?我发动全家一字字将其抄出来,那也是一个很大的工程,但是,他们完成得一丝不苟。


2、2012年5月,皇甫老给我打电话,邀请我参加5月20日在晋中师专高等专科学校举行的“皇甫束玉文化教育艺术馆开馆仪式”。


他说太原市的友人中,他只邀请我一位。我又替他邀请一位他的校友李长远的女儿李春荣同我一起前去。皇甫老以九五之身躯回到家乡来,不容易啊!我在激情之下居然创作出一首七律:“何来识玉好机缘,薪火父传成忘年。切切乡音萦耳畔,殷殷教诲润心田。宝刀未老笔锋键,画卷常新神韵鲜。寿颂期颐春不尽,松朋鹤语胜如仙。”我装裱好届时带了去现场。


那天的活动非常丰富, 一是皇甫束玉文化教育艺术馆开馆、二是束玉作品朗诵演唱会、三是皇甫束玉九十四岁寿庆。



走进大厅,虽然皇甫老还未到,但我已经嗅到了老人的味道,因为大厅里到处都是老人的书画作品。


然后进入尚未开馆的皇甫束玉文化教育艺术馆内浏览。馆内珍藏有老人无偿捐赠给学校的图书2404册,书画123幅,历史资料53种,实物5件;还有高等教育出版社赠图书389册,人民教育出版社捐赠图书209册,山西省新闻出版总局捐赠图书数千册。


这个艺术馆是晋中市第一个教育专题陈列馆,从起意建馆到建成开馆,足足用了五年的时间,学校的领导颇有远见,因为他们知道皇甫老是从晋中走出去的教育活动家,教材出版家,是诗人、民间艺术家和戏剧家。在皇甫老近八十年的创造性工作历程中,创作诗歌一千余首、民歌数十首、剧本十多个。是我们国家首届出版韬奋奖的获得者,是新中国百名优秀出版人之一。他的漫长人生足迹,从上世纪初一直贯穿到今天,而且还在健康地向前发展和延伸。他的事迹、手稿、资料、书籍、书画,饱含着一个世纪的坎坷和温暖,将其留下来传下去,就是传承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传统。皇甫老是一个完美的世纪老人,我曾用心研究过皇甫老,但我所掌握的资料,只是这个馆藏的皮毛。


参加艺术馆开馆仪式的有人民教育出版社、高等教育出版社、山西省出版总局、晋中市和左权县有关领导以及皇甫老的亲人,我是他点名邀请的无名人。开馆仪式上,新闻记者不少,长枪短炮不少,像我这样年龄的手端相机的人,只此一个吧?我也只能在年轻人堆里挤来挤去了。


领导不少,讲话者也不少,但最让我动情的还是皇甫老自己的发言。皇甫老不坐着讲,要站着讲,要站在话筒前讲。他讲得非常恳切生动,非常自然地引经据典,引起一阵阵掌声。


将要揭牌了,皇甫老走到艺术馆前,亲手拉下了那块红绸,亮出了“皇甫束玉文化教育艺术馆”几个大字。这几个大字是皇甫老的好友,著名教育学家、中华诗词学会名誉会长刘征所题。皇甫老曾写诗致谢:诗心不老,笔力尤工。友情长在,寿域同行。


接下来就是观看学校师生排演的山情水怀·皇甫束玉作品演唱会了。寻着剧场座椅上的名字,我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耳畔多是左权口音,与后排的一位搭腔,方知这一整排几乎都是皇甫老家乡左权东隘口的乡亲,他说,东西隘口来了近40人,有些还是至亲。皇甫家族好旺!


朗诵演唱会准备充分,阵容庞大,演出分三个部分,即:太行赞歌、与妻情话和大地感怀。分别对皇甫束玉所创作的民歌、诗歌等作品,以民歌、小花戏、歌舞、快板、晋剧等丰富多采的形式,进行了别致的演绎。太行歌后、省歌舞剧院一级演员刘改鱼75岁宝刀不老,登台献唱皇甫老创作而由她15岁时便唱红全国的《土地还家》,嗓音一亮,浓郁的民歌风便扑面而来,赢得台下专业的和非专业人士不约而同的掌声。


晋中舞协主席、小花戏泰斗李明珍亲自排练根据民歌《四季生产》编排的歌舞,彩扇蝶飞间幻化出太行人勤劳乐观的生产生活场景。这些如画般的舞台风景,配以晋中高师师生声情并茂的诗意朗诵,把皇甫老心中的太行精神演绎得淋漓尽致。


整个活动中,我鲜有机会与他个别交谈,但他还是在为他庆生的席间,找到我,对我说,你爸一百岁了,我给他写了一首诗,已经寄出去了,你坐等收诗吧。我特别敬佩他的心态,他说我呀,就几个字:“
平心思静水,正气仰高山。乐观看世界,大道可通天。


3、 皇甫老终于倒下了,2013年4月,享受副部级医疗待遇的他住进了北京医院,两年多数度抢救,他数度创造生命的奇迹,每天仍然惦记着写日记,两年的日记中,有多人的笔迹,但捧起他的日记,人们说,还是他的笔力最强,老道而沧桑,端庄而漂亮。


我常与皇甫老的女儿联系,询问老人状况。2015年10月份,我的心里总有一种不祥的预兆,正逢皇甫老的母校,如今的榆社县中学校长看到我写的八中校史,急于拜访在世的老校友。他们找我,我对他们说,皇甫老曾说过在世的只有七人了,据我掌握,这七位老者也就只有皇甫老尚在,而且,也比较危险了,要看他,就必须当下,不能延误。如此,学校派出三位领导,由我作导,于10月30日,赶到北京。


刚下高铁,就接到她女儿夏夏的电话,说快点,她爸情况不好。我的心跳得好快好快,叫我儿子快快开车直奔医院。老人高度缺氧,神志不是完全清楚,但看到学校专门做的画册,居然从画册中看到了自己。说:那是我呀!好感动,他的手握着我的手,仍然是绵绵的,久久不想放下。我知道,这是见他最后一面了,多想跟他多聊聊啊,实在是割舍不掉这份情。手机举起来,拍下了与他在一起的最后时光。


皇甫老很顽强,又闯过了一关,11月20日,他的女儿给我发来短信:我爸昨晚走了。我回复她:老人走了,我好难受,夏夏,你孤单了。


强忍悲痛,当晚,我填了一首《踏莎行》:

歌啭太行,诗传千古。红楼吟草书风雨,峥嵘往事字间流。高风亮节青松树。
永记苍颜,重温词赋,年年杂咏温馨语。躬身握手手绵绵,泉台今日泪如注。

为什么选择《踏莎行》,我父亲百岁诞辰时,皇甫老就填了一首《踏莎行》来怀念他的老校友的。


皇甫老的告别会在八宝山举行,我因晋中有个他喜欢的诗词会议,而没能前去为他送行,但他母校的代表去参加了。告别会根据他的遗言不播放哀乐,一直播放由他作词,由刘改鱼演唱的《土地还家》。告别会场的视频随时发给我,我对着视频,对着北京方向,深深地向皇甫老默哀鞠躬,记住了他最后的诗句:“春蚕丝尽何曾死,化作飞蛾育后昆。


皇甫老的遗骨,按照他的愿望,将他和夫人带回到他们日夜思念的家乡,长眠于他亲亲的土地上。


作于2016年5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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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刘小云



刘小云,女,山西榆社人。中国农业发展银行山西省分行退休干部。山西省作家协会、山西省女作家协会、山西散文学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山西诗词学会副会长、山西杏花诗社副社长、《杏花诗卉》执行主编。出版有长篇小说《陆家儿女》(合作)、散文集《情到深处》、《峰高水底清》、《晓云秋语》,人物传记《层林尽染》、文艺鉴赏与品评集《云心思雨》,编辑诗集《夕阳似火》。近年来,诗词、散文多在《黄河》、《山西文学》、《中国金融文学》、《中华诗词》、《难老泉声》、《太山词刊》及《山西日报》、《太原日报》等报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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