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祝东风
首发公众号：东风妹妹
看我文章的读者应该还有印象，中秋节的时候，我参加了一个朋友的婚礼。
丈夫对她很好，婆婆一家也和善，本以为幸福的篇章由此开始，没想到，就在昨天，她的爸爸被查出肝癌。她跟我说，她爸爸的身体一直不好，自打记事起，他就是病怏怏的，三天两头要往医院跑。所以，接到妈妈电话的那一瞬间，她更多的不是恐惧，而是——烦躁。不清楚病情会如何发展，也不知道还要往里面填多少钱。她家境不是很好，在她工作之前，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便是水果店。可父亲身体太差，干不了重体力活，一直是父亲在摊位收钱，做些整理的工作；妈妈像个男人一样去跑去争，去挑货进货。所幸，她成绩不错，本科考上了985，出来后也有份体面的工作，在北京，收入一万多。她还记得，拿到offer后的喜悦还没有维持多久，爸爸的肾就查出问题。那时候，在北京漂着的她，每个月要往家里寄七千块钱，活得非常辛苦。好不容易，爸爸的身体好转，过了几年安生日子，没想到，在她刚结婚还不到两个月，又查出了更大的病。我们相对坐着，她从头到尾都很平静，没有流露出丝毫难过的情绪，只是显得无奈而又疲惫。以她和她老公现在的收入，即使是最坏情况，其实也治得起，但心里总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结婚才一个多月就出了这事，不知道何其漫长和复杂的治疗过程，会不会给还不稳固的新婚生活埋下地雷……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样的情况面前，任何建议都显得特别苍白。
“我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很淡薄了，或者说，已经没什么感情了。”她这样形容父母的关系。而且，随着病情加重，身体不适所造成的情绪问题也越来越大。她爸爸会冲她妈妈发脾气，对饭菜挑三拣四，甚至，水倒得晚了一些，都要抱怨三两句。晚上身上难受，睡不好，便发出阵阵呻吟，连带着她妈妈的睡眠也受影响，第二天还得拖着疲惫的身体继续照顾他，还得去卖水果。……一旦他们离婚，我不可能不管我爸的，我这又要上班，又刚结婚，她不想拖累我。”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表情才有了些微微的波澜，紧紧抿着嘴，下巴还是抖了起来。我听过不少家庭的故事，也看过不少社会新闻，比她家情况惨得多的不在少数。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生在身边，她的情况给我的心里冲击是最强的。即使她爸爸还没有在医学上被宣判死刑，即使她和她老公的收入足以面对和处理这一切。
现在我越来越觉得，一刀切地鼓动一个女人离婚，让她追求自我，是多么残忍。如果可以，谁不想随心所欲地活，去追求自由，但，真的不行。就拿我朋友的妈妈来说，她真的太想离婚了，她受够了。长年累月，一个男人力量在家庭的缺位，已经让她在体力和情绪上都受了太多委屈；连绵不断的疾病，更是榨光她最后那点对自由的念想。现在，丈夫又被查出肝癌，可以想见，未来几年内，她都要更加小心仔细地服侍癌症病人。她实在不想再面对那张灰败的病脸，承受着不知何时又从医院传来的坏消息，她比谁都想解脱，可是，离婚了，然后呢？女儿肯定还是要管爸爸，只是她受够了伺候病人，但女儿不是。只要父女的骨血亲情没有断，她的离开就等于是抽断了横亘在病的阴霾和轻松生活之间的桥梁。女儿的幸福和无忧，是她用尽全力撑起的，她一走，女儿的天就塌了。女儿刚结婚一个多月，还在大城市打拼，她离婚就意味着这个巨大的包袱会甩在女儿身上，不仅要出钱，还要出力，很可能会影响她小家的稳定。没有赢家，没有解法，不能平衡。势必有一方要做出牺牲，不是她，就是女儿。她的半生已经耗在这个男人身上了，女儿的半生不能也耗在上面。于是只能咬着牙日日夜夜地熬，有时候嘴里会恶恶狠狠地磨出几句：早点死掉就好了。但本性又善，不可能用枕头闷死他，也不可能不给他饭吃，那厢，男人大吼一句“饭怎么还没做好”；她千倍百倍地骂回去，诅咒回去，最后还是把饭菜端到他嘴边。于是就这么互相伤害，互相仇视，互相折磨，互相损耗着对方的光阴。
它不是小说，不是电视剧，就这么切切实实地发生在你周围。相同情境，换做普通家境里的任何人，都未必能做得更好一点。所谓家人，可能在缔结的那一瞬间就意味着彼此的生和命都要绑在一起。可无论是哪种，这辈子，当下，就在此刻，我们都要咬牙切齿，甚至面目狰狞地彼此相对，去品尝那些甜和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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