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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老者”

2017-04-09 李延世 若见河山


钱钟书说,“偏见可以说是思想的放假”,这句话是( )

 

       A.否定性的讽刺

       B.在调侃中表示认可

       C.批评

       D.赞美

 

答案是B

 

选择B的逻辑在于,“放假”是中场休息的意思,所以“偏见”的病毒携带者是被预设为有思想的。

 

我要是说:你不能有偏见。显然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少有偏见是可行的。怎么样才能对一种事物保持客观合理的看法呢?那便是彻底认识它。偏见虽然并不归于“十恶”,但是可以引导出诸恶,恶之苗也。

 

我始终认为对抗偏见的要诀是“容忍”,很多性情褊急的人难以领会。鸡汤我不灌,只是以身作则地呼吁,至于成效,人各有知。

 

最先明白容忍的重要性,是听信胡适的宣言——“容忍比自由还重要”,胡适身为温柔敦厚的长者,他的立身准则是入世的,浓缩了儒家思想的要义。即使早有《忍经》在前,都莫若胡适此话给我的震撼大,一位老者更是使我深入理解了“容忍”的本质。



去年冬天,乘火车从北京回郑州途中,邻座有位老者,后来知道是去新乡访友。他趁我去厕所时拿起我的书《老子注译及评介》(陈鼓应著)来看,边看边在一页白纸上做笔记。等我回来时他便主动与我攀谈。

 

他说:“小伙子这你看的书呀?”我答是。他说老子这个人是有大智慧的,中国哲学道理很深。我便问他是否有过研究。他说自己大学念的理科,年轻时很少看文科的书,六十年代在北大听过王力教授的课,讲的是一首诗,把作者写诗那天的事全部索隐出来了,比看电影还要精彩,打心里佩服这些学者。我说文科学者的功夫必须扎实,要长年拘于一室,大量读书,所以成就一个大师不容易。他深以为然。然后我问他哪里毕业,他云淡风轻说了一句清华。然后我表达了一番羡慕与景仰。“我们那个时候,学校里的老师已经不行了”,他说。

 

从和老先生的交谈中,我得知,他是三十年代出生在浙江,后来随母亲赴京投奔投身于革命事业、刚从延安回来的父亲。及长,在清华学理科,留校任教一段时间。后来在统计局任职。

 

这是老者的经历。也是题外话。

 

事有凑巧。旁边站着个中年妇女,听见我们谈老子的“道”,就闻风而动。不由分说插入我们的谈话,大肆宣讲新知识体系给她带来的种种神圣的精神体验。

 

那个妇女说,她的老师张兴海已经打通了各种思想,创造了“新知识体系”,揭示了宇宙的真相和生命的真知。她说自己是一个初中政治老师,最近经常当众宣讲“新知识体系”的理论,被学校开除了,拿了六万元去听老师的课才回来,为此还和丈夫闹了一架,现在正准备回家说服丈夫去听课。我已经不想复述她的原话了,套话什么的网上都有,大家可以百度新知识体系。尤其关于否认世界物质性的那些。


张兴海


老者说:这个女同志,你说的不对。物质的唯一特性是它的客观实在性,怎么能否认物质呢。

 

老者的思想是马列主义的。

 

我说:越说越像虚无主义了。

 

然后我的同学(二娃)就和张兴海的“女弟子”展开激辩,关于人性的善恶、宇宙的本质、生命的真谛。我从旁观战。

 

“女弟子”在阐述她的理论时,多有不合理处,被我频频打断。老者摆摆手,示意让她继续说下去。老者问她:“你说听了他的课后豁然开朗,觉得快乐,这很好。但是你丢掉了职业,靠什么吃饭。”“女弟子”答:这就是我工作普度众生的地方,我们这种教育是皇族教育,像我这种体验可以分享给别人,让别人也感到快乐,别人听了我的课,就成了我的弟子,这样一来,弟子变成老师,老师再收弟子,循环往复。他们听了我的课会给我钱,就这样慢慢扩大。”

 

老者镇静的说:我懂了,传销。

 

然后又有一个人参与了和“女弟子”的理论,我得以岔题抽身。

 

老者告诉我:听人讲话要听完才能知道说的什么,不同的意见要能容,受了顶撞要能忍。不要像毛泽东。

 

我在内心惊呼一声,奉上了双膝。

 

随后又说:我大儿子就是能容忍,而且管得住嘴,守口如瓶,有什么话“咣当”掉进肚子里,现在升任xx级干部了。

 

老者年近八十,我二十出头。论年龄,起码隔了两代。他们那个年代的人,思想尽管有时显得陈腐,但是那种包容大度、细致认真的精神却很难得,我身边很多人身上已经找不到这种影子,包括我在内,不比以前信息闭塞、物质落后时代的人生活的幸福。或者可以取巧来说:不是我们的时代不好,而是那个时代太辉煌。无论是什么,表面的富裕总和内在的贫瘠成正比,社会亦如是。

 

从那以后“能容、能忍”成了我的座右铭。

 

老者说起当年的“法圜轮圜功”来,“我有很多原来就是学气功的,后来吓得不敢了。”他们也信奉“忍”。

 

网上搜他们崇尚的“真圜善圜忍”,结果是这样的:



老者讲到伟大的领袖毛主席,我想挖掘更多东西,故意装傻说:毛主席很伟大。他说:“伟大是伟大。”这话里有话。“我们年轻人什么不了解历史,”我说。老者本着普及历史常识的良心,讲起了过去的故事。

 

“什么三年自然灾害,人为灾害,六几年的时候,北京大街上卖坨子肉的很多,没人饿着。”

 

“为什么,书上写的饿死了很多人。”

 

“那是地方上,中央上不一样。我们实地统计调查过,尤其你们河南,太惨了。”

 

“为什么是人为的?”

 

“革命者都吃过苦,老百姓不尝尝么。”

 

“你了解毛主席么?”

 

“了解一点。我和他离得最近的时候就像离你这么近(约半米)。”

 

“他是个怎样的人?”

 

“有头脑,毛病也多。”

 

“是,文圜革圜死了不少人,你听说过卞仲耘吧?”

 

“知道,还有宋要武。”

 

“邓小平呢,你知道八平方事件吧?我听说并没有死人。”

 

“没有死?丁子霖知道。”(丁子霖的儿子为此而死)

 

……

 

还有些谈话涉及的东西不合时宜,就不说了。

 

我在书本上看到的名字和众人间口耳相传的历史,至此得到了老者的一一证实,挺振奋人心的。他说话虽然简短,却是字字见血,可能是亲身经历过时代变动的人。


还是很感谢老者肯向一个陌生的后生讲起那过去的故事。

 

临别前,老者留了他的手机号,说下次到北京可以找他。我送他下车,他站在月台招手说“小李,以后常联系啊,常联系。”

 

所以这篇杂凑之文是劝人宽容,看出来了么?


我的好奇心并不是邪恶的动力催生出来的,而是求知欲的结果。历史已经过去,我对过去的人和事没有任何仇恨,而且不主张培养“仇恨意识”,一切都是容忍的结果。被容忍的对象不仅是负面的,还应当包括种种“善”,正如狂怒狂喜都需要克制。我之所以不时穿插强调容忍,是想让大家减灭掉一些负面的情绪,正义与非正义就是可以互相转化的,我们报恩与复仇的对象也在不断变化,“十年不晚”是腐朽的仇恨观,把人本身当成一种工具,观念未免过时了。实践层面,容忍的维度需要大家自行掌握,至少面对争执我们可以选择回避,面对强权我们可以选择低头。


记得谁写过《中国生存指南》,如果换我,一千张纸,张张都是两个字:容忍。


并非劝大家面对现实,现实本身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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