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不建议受害者公开呼喊“我被强奸了!”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叶竹盛法律团队 Author 袁丽金
作者:袁丽金 来源:叶竹盛法律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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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
问题
对于公开场合大喊”我被强奸“的女生,作为吃瓜群众的我会感到震惊。因为少有在公开场合以大呼”被强奸“的方式维权的当事人。
我曾在知乎上搜到一个高赞的帖子《教授兽性大发的时候,被性侵的女学生为什么多选择沉默?》,里面列举了几个较为轰动的校园性侵案,当事人都是经历了几个月甚至十几年的内心挣扎才选择站出来。
对此,我产生了如下疑惑:
为什么那么多受害者放弃控诉的话语权,第一时间选择了沉默?
为什么当受害者不再选择沉默,又会遭到新的攻击?
假如我被强奸了,我要不要沉默?
讲述校园性侵的台湾电影《不能说的夏天》原取名《寒蝉效应》
No.2
现实
强奸,不是普通的物理伤害。
强奸往往伴随的是受害者个人社会评价的急剧下降。生活中这样的例子有很多。
例如,南昌大学女学生小柔被老师恐吓、猥亵、性侵长达7个月后终于鼓起勇气向学院院长程某举报时,程院长第一时间做的是息事宁人,保护“集体利益”不受损害:“这事要是捅出去,整个国学院,整个南昌大学都完了。你不能毁了你和国学院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们的前程。”
小柔与程院长的对话
或许在程院长等路人的评价里,强奸是可耻的,被强奸同样是不光彩的。甚至连亲近的朋友同学也会跟着蒙羞。
很多性侵受害者在终于鼓足勇气站起来的时候,要么被打压,强制私了,要么被白白曝光,还要遭受路人非议的二次伤害,说了还不如不说。
只是,被强暴的女孩,明明什么也没做错,为什么是耻辱?为什么要背负耻辱举步维艰?这要从性侵背后的耻感文化说起。
No.3
耻感文化
美国文化人类学家鲁丝.本尼迪克特(Ruth Benedict)从“羞”的现象出发,将以日本为例的东方文化概括为耻感文化(与之相对应的是西方的罪恶文化)[1]。
耻感文化是指注重廉耻的一种文化心态,特点是非常在乎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怎么评论。人的行为需要被诸多的外在社会因素和标准规范所制约、支配[2]。
日本的耻感文化可追溯到中国。中国传统文化中强调“知耻”是为人处世的最后底线,“礼义廉耻”四字格言中的“耻”是修养的归结。古人认为耻感文化具有“注重内省、反求诸己、见贤思齐、激发斗志、砥砺名节”等维持道德秩序的作用。
例如,孟子所说的君子三大乐事,其一为“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孟子·尽心》),就是耻感文化的典型表现。
电视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中配角荣飞燕被贼人强掳而去三日后悬梁自尽,没有留下一句对白
耻感的来源有很多种学说,其中有一个的观点是先天论。
比如裸体是羞耻的来源之一。
自人类学会用树叶来遮盖耻部开始,耻感就已存在于人类的心灵,并作为人类区别于野兽的特质[3]。在《圣经》中有一章节这样描述亚当和夏娃:“最初他们夫妻赤身裸体,并不觉得羞耻。
然而当他们违反上帝的命令,吃下智慧树的果实,二人眼睛明亮起来,发现自己赤裸着身躯,便拿无花果树的叶子为自己编织裙子。”亚当夏娃看到对方的裸体后产生了羞耻感
由裸体带来的耻感延伸到性。性就成了禁忌的符号。当我们说起校园性侵时,总是会说到一个令人心碎的案例——《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作者林奕含以其个人的校园性侵经历撰写成小说。
台湾是具有强烈耻感文化倾向的社会。小说主角房思琪在家庭教育、学校教育乃至社会教育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在心中种下羞耻心,并且真诚地接受耻感文化对她们的品德要求。
不幸的是,羞耻心却被性侵老师李国华无耻地利用了。
——“李国华心想,他喜欢她的羞恶之心,喜欢她身上冲不掉的伦理,如果这故事拍成电影,有个旁白,旁白会明白地讲出,她的羞耻心,正是他不知羞耻的快乐的渊薮。射进她幽深的教养里。用力揉她的羞耻心,揉成害羞的形状。” (摘自《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她不仅认为性是可耻的,而且当性侵发生时,需要认为这是自己的错,身体是肮脏的,耻辱的。然后默默隐忍和压抑自己的痛苦。假如自己的“不好”被暴露了,就会失去自尊。
她认为:
——“即使在大屠杀这种惨绝人寰的灾难中被强奸的妇女,也都会因深感羞耻而无颜见人,甚或郁郁而终。” (摘自《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接受社会的界定,在默默隐忍中爱上施害者,无疑是社会压力最小的选择。
于是,在初次受到侵犯后,她写道:
——“我[房思琪] 想了这几天,我想出唯一的解决之道,我不能只是喜欢老师,我要爱上他。你爱的人对你做什么都可以,不是吗? 思想是一种多么伟大的东西! 我是从前的我的赝品。我要爱老师,否则我太痛苦了”。(摘自《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只是,自欺之爱不仅无法消除沉重的羞耻感,反而加重了自我的羞耻感受和心理负担。
她心碎地写道:
——“她有时候会怀疑自己前年教师节那时候就已经死了。”
——“那年教师节,是从房思琪人生的所有黑夜中舀出最黑的一个夜。”
——“她从那时起丧失了自我,丧失了对于生活的热情,变成了“无”。“不是虚无主义,不是道家的无,也不是佛教的无,是数学上的无。零分。”(摘自《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作者林奕含生前采访记录
最终,小说中的房思琪疯了,小说外的作者林奕含自杀了。在死前,她仍在采访中控诉全社会如何“合谋”完成对房思琪的性暴力。
No.4
强奸文化
这种社会“合力”还让我联想到了强奸文化。
1975年,美国记者、女权主义者苏珊·布朗米勒在她作品《违背我们的意愿》首次提出“强奸文化”的概念(Rape Culture)。
书中提到“强奸”不仅是一种犯罪,它还指代鼓励性别暴力的文化环境。强奸文化让所有的女性都处于恐惧之中,恐惧来源于男权话语主导的话语环境[4]。
在男权话语主导的社会下,人们自动接纳了看上去明明耸人听闻的结论,比如,女性不“自爱”就可能被“强奸”。
参考文献:
[1]王佳鹏. "羞耻心是不知羞耻的渊薮"——从《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看性侵和家暴的文化心理根源[J]. 天府新论, 2020(5).
[2]葛泉滋. 从"有耻且格"说开去[J]. 理论导刊, 2006, 000(005):9-11.
[3]雷爱民. 起源论视域下"羞"的道德意涵之衡定[J]. 伦理学研究, 2017(3).
[4]叶璐. 一个女权主义者对强奸的解读——读苏珊·布朗米勒《违背我们的意愿》[J]. 妇女研究论丛, 2013(04):123-128.
[5]Sarah, Gibbard, Cook. How to Progress From a Rape-Supportive Culture[J]. Women in Higher Education, 2012.
-往期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