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磅：王文军案还有多少真相没有还原？

雷歌



11月10日，太原市中级人民法院以“过失致人死亡罪”和“滥用职权罪”，两罪并罚一审判处王文军有期徒刑5年后，围绕王文军是否有罪、该判什么罪这些焦点，舆情再次井喷。

警察王文军在接警处理一起民工与工地保安的小纠纷时，与民工发生冲突，冲突中王文军扭断了周秀云的颈椎致其死亡。周倒地后，王文军又踩着周秀云的头发长达20多分钟。随后又在警局内和另几名警察一起殴打另外4名民工，致周秀云丈夫王友志6根肋骨断裂。

对事件的后半部分，警察对4名民工的拘捕并殴打致伤属于滥用职权和故意伤害，法院已经判了，大家也没多少争议。现在争议的焦点，是王文军扭断周秀云颈椎致其死亡，到底该不该负刑事责任。如果有罪，是过失伤人罪，还是故意伤害罪，甚至是故意杀人罪？

虽然多数人对此案的直观感觉，是王文军肯定有罪，但也有不少人坚持认为，王文军是在遇到妨碍公务的抗法行为时，正当执法造成的意外伤害，不应负刑事责任。而且周秀云等民工阻挠执法，胡搅蛮缠，这样的“刁民”就该治，不值得同情，甚至有人说死了也“活该”。

我相信，认为王文军无罪的人并不都是冷血动物，其中的绝大部分是因为受到某些所谓的“主流媒体”，特别是央视2015年1月29日《焦点访谈》带有明显偏向性报道的影响，遮蔽或扭曲了许多事实真相，许多人被误导。这些真相包括：

一、事件的起因：是讨薪还是不戴安全帽引发？这涉及到这些民工是不是央视报道给出的“胡搅蛮缠的刁民”形象。

二、王文军等警察到现场后，有没有规范、文明、正常地执法？这直接涉及到民工们与警察的冲突是怎么发生的。

三、周秀云与王文军发生冲突过程中的几个关键细节：周秀云有没有像王文军说的抓住了他的睾丸？王文军摆脱周秀云纠缠时做了什么动作？周秀云倒地后王文军为什么脚踩周的头发20多分钟一动不动？

四、事发后，王文军、郭铁伟等人为什么要攻守同盟、统一口径，他们想掩盖什么？

本文试图整合各方的报道，尽可能还原上述几个关键事实的真相。

一、事由：是讨薪还是没戴安全帽？

事件曝光后，一开始《大河报》、《新京报》等各家媒体的报道基本都是说民工进工地是为了讨薪，但央视《焦点访谈》2015年1月29日的报道扭转了这一说法，央视用了很大的篇幅说“讨薪”是民工的借口，保安不让进就是因为他们没戴安全帽。

（《焦点访谈》关于王文军案报道的链接详见：《焦点访谈》 20150129 不该发生的非正常死亡）



那么真相是什么呢？

先说欠薪。关于欠薪一事，央视只采访了包工头周理品。周在采访中说没欠啊，就是说好的15号给，大家和和气气的。给人的印象是压根就没有欠薪这回事。

而周秀云丈夫王友志说，包工头周理品欠他们十几个人总共6万多工资，其中龙瑞苑项目欠3.6万，心脑血管医院项目欠2.9万。

12月10日工地已经放假了，工人宿舍区10日起停水停电，大家都急着结算工钱后回家过年。可包工头一直拖，老说快了快了，但就是不给，从6号一直拖到12日。

12日上午一大帮人去项目部催要过一次，等了三小时，包工头才来，说先给6000块买票，其余的再等两天。大家回去后，周理品又打电话说推迟到15号给。大家都很不高兴，心里不踏实。所以他儿子王奎林出去时，王友志让他回来时再去项目部催问一下。

死人事件发生后，周理品于12月17日给他们支付了2.92万元，还欠着3.6万，至今未付清。王友志等人已经起诉到法院追讨了。

这就是央视说的“没有欠薪”？

再说安全帽。央视的说法是，王奎林等人从北门进入是要穿过工地抄近路回东门的宿舍区，而进工地必须戴安全帽。但以下9个证据，证明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1）从央视制的图上也可以看出，从北门到东门，无论从外边走还是里边走，距离是一样的，而且走外边马路还更方便好走，“抄近路”一说完全不成立。

2）即使走里边，也是沿着围墙的“安全通道”走，根本不会走进施工的工地里，而走安全通道是从来不用戴安全帽的，规定就是这样。

3）工地已于三天前放假，里边早已停工，更没有戴安全帽的问题。

4）工地里的监控视频显示，当天许多人都在安全通道甚至工地里走动，都没戴安全帽。

5）事发当天保安队长带着两个保安出入也均未戴安全帽。

6）案发前一天，即12日十几名工友去西门附近的项目部讨薪时，也都没戴安全帽走的安全通道，未遭保安任何阻拦。

7）保安队长后来也说不戴安全帽可以进去。

8）引发事端的值班保安马文东在法庭上也承认，工地放假时工人可以不戴安全帽进出。

9）项目部在西门附近，即与东门相反的方向，这才是王奎林等必须从北门进去的主要原因！

至于保安马文东为什么13号会突然阻拦王奎林等人进入北门，王友志猜测，可能是包工头打过招呼。因前一天有两拨共二三十人（河南的一拨，四川的一拨）去项目部讨薪，保安阻拦就是为了不让他们去项目部。

“警察打死讨薪民工”，影响当然是恶劣之极，民愤太大。央视花这么大功夫，证明民工不是讨薪，而是不守规矩想抄近路，这是采访不到位吗，还是另有居心？我想大家自有判断。

二、警民冲突起因：警察到场头5分钟发生了什么？

本来是保安与工友的纠纷，警察是来处理的中间人，怎么会演变成工友与警察的冲突呢？王文军等到场后的头5分钟是怎么执法的呢？

1）先找报警的保安队长荣建凯了解情况，两人用山西方言对话。

2）王文军听保安队长说完，没有听工友们陈述，就转向工友们开骂：“操你M的，新疆那边的暴乱分子都收拾了，你们几个河南鬼还不好收拾吗？”

（这时执法记录仪还没打开。以下的情节都有警方的执法视频记录，《焦点访谈》也放了这部分视频）

3）让保安马文东指认谁打了他（根本不问事发原由和谁打谁的具体情况），马文东指认李康，警察就让李康拿身份证。李康一边打电话，一边不高兴地瞪着王文军，没有马上掏身份证。

4）王文军冲着李康吼道：“看啥嘞？”李康说：“我看你态度不好！”另一个警察说：“对待犯罪嫌疑人还要态度好嘞？”李康说：“我没动手，我哪里犯法了？”那个警察又说：“欠收拾！”王文军把李康的身份证递给另一个警察说：“拿铐子，给他铐起来！”

5）这时一个警察突然一巴掌狠狠打到王奎林脸上（可能因为他拍照），差点摔倒在地，被旁边工友架住。（打人后执法记录仪被关闭，执法记录缺了一大段。）

之后的情节是：警察要把李康带上警车，王友志等阻拦，王文军又扭住了王友志，并给他戴上了手铐。周秀云和其他工友又上前阻拦，还有的在拍摄视频。警察看到后又开始抢夺手机，共有11部手机被抢走，现场一片混乱。工地吊塔上的监控远远地记录了这些场景。

最后警察把李康、王奎林、王友志和一个拍视频的人抓上了警车。而周秀云则到车门处阻止，警察开始与周秀云等纠缠到一起。

从这头5分钟的执法情况看，以王文军为首的警察办事不公，明显偏袒保安一方，对河南工友恶语相向，又骂又打，并违法抢夺工友手机，是激化矛盾、形成警民冲突的主要原因。

了解了这个真相，我们才能理解周秀云他们为什么会与警察发生冲突。这些工友并不是什么“刁民泼妇”，王家父子甚至可以用“忠厚木讷”来形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周秀云看到丈夫儿子挨打受骂又被无理抓走，才与警察纠缠。

三、周秀云王文军冲突的几个关键细节

1、周秀云“扯着王文军的蛋”了吗？



据新京报报道，在2015年5月19日的庭审中，王文军称在与周秀云纠缠僵持的过程中，周秀云两次抓了他的睾丸，令其不适。有不少人就在网上说，周秀云抓人下体，刁泼下贱，哪个男人受得了？王文军扭断她脖子也是事出有因。

那么真相是什么呢？好在有视频录相。

庭审第三天播放了三个多小时的现场视频，周秀云的代理律师李劲松发布了相关视频截图（见下图）。李劲松说：“这个案件，只要看过视频，不需要多少法律专业知识，凭良知就能明断是非！”现场视频使王文军的谎言不攻自破。抓的是裤子，哪里扯着蛋了？这是王文军为自己的暴力行为找借口。











2、王文军摆脱周秀云纠缠时做了什么动作？



央视《焦点访谈》中说，为了摆脱周秀云纠缠，王文军“突然用一个动作”使周秀云躺倒在地，周秀云很快失去了抵抗能力。

判决书中说，王文军的这个动作是“扭按周秀云头部”，并认定“王文军选择实施的扭按周秀云头部的徒手制止措施不当……超出了合理限度，造成了周秀云死亡的结果，应当承担刑事责任”。

注意，王文军徒手制止只用了“一个动作”，这是什么动作？结合视频记录，以及检察院公布的周秀云“因钝性暴力致闭合性颈部损伤（颈椎骨折、颈椎间盘断裂、颈髓挫伤），而死于急性呼吸循环功能衰竭”这一损伤后果，不难判断，王文军的这个动作，正是特种军人用以徒手杀伤对手的“断颈术”（王文军是军人出身）。



从网上脑补了一下，“断颈术”的要领是：在对手背后，左手在对方后脑右侧（手背对自己）右手在对方左脸颊和下巴处，先向左使劲觉得对方头向右反抗时，迅速向右使劲，拧断对方颈部。

对这个动作杀伤机理的介绍是：这个动作一方面对气管造成压迫，一方面攻击对手的颈椎，若对手扭转企图逃开气管压迫，则会变成侧向扭转颈椎的动作，轻则颈椎脱位，重则高位截瘫甚至死亡。

用轻易就可致人死命的“断颈术”对付一个只是抓住自己衣服、并无其他攻击行为的妇女，这是正常执法？这不是故意伤害？

3、王文军为什么脚踩周秀云头发长达23分钟？

用“断颈术”制服周秀云后，这时另外4人已被抓上警车，警方已经完全控制现场，可王文军却脚踩周秀云的头发长达23分钟未动，期间只是打了几个电话。这是为什么？



在法庭上，公诉人问王文军，在周秀云四肢倒地、没有任何动作的情况下，为什么仍然踩在她头发上长达23分钟？王文军回答，当时还要防范其他情况发生。

《焦点访谈》也对警方这一行为大惑不解，通过视频还原提出了一个解释：王文军等认为远处围观的几个人也要抓（或许是他们拍了现场视频？），所以呼叫增援。可增援迟迟不来，围观的人已渐渐散去。王文军等这才把周秀云抬上车，一起送往警局。

这可能是一种合理的解释。但周秀云的辩护律师在观看现场视频后，指出了一个值得注意的事实：周秀云倒地不动后，王文军蹲下来仔细看了周秀云近一分钟（周已一动不动），然后又站起来踩住周的头发，而没有对周采取任何救助措施。

结合“断颈术”的杀伤力、周倒地一动不动、以及王文军仔细察看周秀云的这个事实，我们有理由判断，王文军可能已经意识到他的行为引发了严重后果，而他随后长达23分钟的怪异行为，主要是为了掩饰周秀云已当场殒命的真相。

支持这一推论的另一个证据，是涉事民警胡建、姬腾飞的口供笔录。王文军等回到警局暴打王友志等人后，要求郭铁伟、胡建、姬腾飞统一口径，攻守同盟。串供的重点有两个：一个是“有人要是问，就说那个女的是在派出所死的”。另一个是“坚决不能承认在派出所打过人，周秀云是回到派出所之后才死的，不是在现场死的”。还要求胡、姬把打人后墙上的血迹擦干净。









王文军要求其他警察串供，一定要统一口径说“周秀云是死在派出所的”，这说明他早已知晓周秀云进派出所前已经死了。他脚踩周秀云头发23分钟不动的怪异行为，主要是为了掩盖周秀云已死的真相，好像周还没死，必须踩住才能不让她动。王颇有心计，他后来在口供笔录中称周秀云在车上没说话，但“侧头瞪了他一眼”。这些说辞都是为了掩盖同一个关键事实。只要看一看“因钝性暴力致闭合性颈部损伤（颈椎骨折、颈椎间盘断裂、颈髓挫伤），而死于急性呼吸循环功能衰竭”这一法医鉴定（什么叫“急性”？），稍有常识的人就会明白，这样的伤势即使不是立即死亡，也撑不了几分钟，人不可能有知觉和意识。王文军扭断周秀云颈椎后，后面的一系列行为，包括笔录和法庭供词中的谎话连篇，都是为了掩盖周秀云当场死亡，而他也早已明知这一点这个真相。

四、结论：我对王文军案及其判决的看法

通过以上真相的还原，我们不难得出以下结论：

1、“大原警察扭脖踩发案”是一起完全由警方暴力执法引发的恶性血案。事由很小，但警方处置不当，致使事态不断恶化，最终演变成致人死伤、影响恶劣的全国性重大舆情事件。

2、王文军等从现场处警一开始就打骂工友，滥用手铐、抓捕、抢夺手机等手段，在暴力扭断周秀云颈椎后，又放任伤害后果不予施救。回到警局后进一步暴打其余工友，致王友志6根肋骨断裂，最后还违法串供、销毁证据。可以说，王文军的违法乱纪是从头至尾，性质极为恶劣，后果非常严重。说王文军这是“正常执法”的观点，完全违背事实真相。

3、对涉事工友的种种污名化描述——包括“假借讨薪撒谎”、“不守规矩、胡搅蛮缠的刁民”、“伤害警察下体的下贱泼妇”等等等等——可以休矣！

4、王文军暴力扭断周秀云颈椎这一行为，具有明显的故意。一审判决驳回检方起诉的“故意伤害罪”（故意伤害致人死亡，量刑为十年以上），只认定量刑较轻的“过失致人死亡罪”，是明显罪名不当，判罚畸轻。我知道太原中院也不容易，在中国目前的国情下，能做出这样的判罚已经承受巨大压力。但事实就是事实，必须还原真相，予以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