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

我的外公是一名初中教师，退休之后又被返聘到家乡的小学当老师，我未曾看过他上课时候的样子，或看过，但我自己是不记得的。

听外婆说，在我刚刚学会走路的时候，他时常抱了我去教室，放在第一排位置上，我竟也和哥哥姐姐一般，端端正正地坐着，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听外公讲课。如此说来我的教育启蒙不是来自学校，而是来自我的外公。

那时候，我们仨是住在村小学的，外婆被聘任，照看学校和准备午饭。最靠东的那间教室就是我们的房间。

我现在依然清晰地记得，夏夜时分，我们经常搬了凳子出来，坐在学校操场上数星星。那时候的星星可真多啊，根本数不过来。那时候的操场是黄土地的，不像现在，铺满了水泥。操场的草丛里传来震耳欲聋的虫鸣。

外公这时候就说：露崽儿，过来给我挠痒。

我就知道了，外公又要讲好玩的故事了。外公不会说普通话，用的是家乡土话，他开头一句便是：从前，有一个赖头里……….

我听得入神，手上的动作便停了，或者胡乱地在他背上挠着，他也不言语，依然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我特别喜欢和外公待在一起，睡觉也是和他一起睡的。

在床上的时候，我经常把头闷在被子里。外公就说：你这样不行，里面全是二氧化碳。他以调皮的语气继续说道：你知不知道二氧化碳怎么写？

我当然不知道，他就一字一字地教我。

他还喜欢说的一句话是：食不言，寝不语。

这些词句对当时年幼的我来说简直就是另一个奇异的世界。

如今想来，他其实是十分关心我的教育的。

记得有一次，他让我和表弟背诵《二十四史》里的故事，也不是一字不差的背诵，就是比较细致地复述故事的全貌，他那时候就有意地在锻炼我们的记忆力和表达能力了。

还有一次，那时候我已经开始上小学了，第一年的暑假，刚开始我每天六点起床写作业，但是只坚持了两天。他教育我说道：露崽儿，做事是要坚持的。只这一句话，再没有多的。

我自开始上小学，便回了自己的家。所谓自己的家就是我父亲的本家，但对我而言，那里反倒是异乡，只有外公外婆在的这个云山村才是我的故乡。

毕竟我已在这个地方和他们生活了7年之久，自十个月大开始，我就被交由他们抚养，和他们一起生活，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们就是我的“父母”。

刚开始的我，是很不能明白的，为什么一上学了就要离开外公外婆，所以一开始我是十分抗拒上学的，一度到了憎恨厌恶的地步。

外公了解到我这种情况，六点钟起床，一路走到了父亲的本家，也就是所谓的我的家。那时候交通远没有如今这般方便，根本没有摩托车，小汽车之类的，那时候连自行车都是奢侈物品。几十公里的山路，外公就一步步地走了过来。来了就嘱咐我几句，给了我一些钱，把外婆炖的汤给我，然后茶都没喝一口，就又原路走回去了。

如今想来我的心真痛啊！因为我再也看不到我的外公了。

2012年外公突发脑溢血住院，一开始家里还瞒着我，那时候我刚上大学，等我2013年过年的时候看到他，

他身上已经插满了管子，无法言语，无法动弹，只有那一对眼珠子无望地看着在场的亲人，甚至连眼泪也是没有的。只能依靠流质食物维持生命，尿液依靠导管排出，每日穿纸尿裤，像个初生婴儿般脆弱，因为长久卧病，他骨肉如柴，四肢浮肿，身上多处溃烂。

我根本没办法抑制住我的眼泪的。但又不想他看见，就只能偷偷地躲在爸妈的背后抹眼泪。

我曾经那么高大的外公，可以抱着我举高高的外公怎么变成了这样。

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他，我的心就不自觉地抽痛。

对不起，我想我已经没办法再写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