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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帆齐微刊:《琵琶行》

齐帆齐 齐帆齐 2024-02-21
文/大兔君Chloe

引    
  
多年后,人们大都记得那场凭江一会。时江风萧肃,荻花瑟瑟,孤舟几片,别时醉饮不成欢。正茫茫,忽闻琵琶解语三两声,移船登舟相见,由此引出二十年前那一段久绝人世的恩怨。世间多少萍水相逢,原是有心人的刻意安排。劝君切莫轻信缘,但信举头三尺,报应不爽。

一 、偶遇

添酒回灯,主客三人在舱中坐等。此时丫鬟来报,娘子换衣,片刻便到。江州司兵李诚是个急性子,频频张望,不时催促,惹得长史霍恩直笑话。

千呼万唤之下,娘子紫衣素钗,长纱遮面,抱着一面紫檀琵琶款款行出,向我们福身一礼,在灯前坐下。

玉指轻捻,拨动琴弦,娘子眼波流转对着座下微微一扫,复垂眸,拢、捻、抹、挑,琴音嘈嘈切切,一曲《霓裳》如月下细流,顺淌而出,惹人痴醉。

诚摇首晃脑,霍恩凝眉细听,而我忆起当年帝京旧景,一时难以自己,只觉这琴声悠悠,诉尽平生。

罢,我不由问起紫衣娘子的生平由来。

娘子一笑,道,“妾身原京都人氏,家住虾蟆陵下,原籍善乐坊,司乐,善琵琶。

李诚跳出来抖聪明,“善乐坊?可是萧隐、曹弼二师所在的那个善乐坊?那可是京城教坊第一流啊!我说娘子琴声非同凡俗,原来师出萧曹。

“既如此,娘子何以远来江州,夜泊浔阳江头?

“世人道,好花不常开,好景难长留。想当时善乐坊花台柳池,公子王孙,美人美酒,遍地金粉香屑,是何等风光?转眼颜色渐失,终有一日,一把火,连着妾身这半张脸,全烧尽了。

“原来如此。”我有感而发,不禁感叹,“当年善乐坊之火,也算京中一桩大案。只是到最后,也没听闻凶手归案,实在可悲可叹。

“娘子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头罢。”久未出言的霍恩静静望着她,轻问道。

娘子抬眼回道:“大火中捡回一条性命,已是万幸。后又遇如今的夫君,承蒙不弃,着实感怀。

李诚不忿道,“夜深人静,将自家妇人独留孤舟之上,实非良人!

“夫君常年买卖在外,为一口生计,夫妇二人聚少离多,也是没法子的事。只是长夜漫漫,委实难熬,方才忽想起年少时的故人,悲从中来,不禁拨轴转弦,曲不成调。不想因此偶遇三位,也算缘分。

霍恩忽道,“这位年少故人,想来,对娘子一定十分紧要。

“年少相依,善乐坊大火一朝失散,我多年辗转探寻,委实紧要。

李诚急问,“那可寻到了?

娘子垂眸,玉指懒懒勾弦,响了三两声,轻道,“寻到了,就在今夜。

我三人面面相觑,只听娘子又道,“缘分难得,诸君再听我一曲《绿腰》,以应重逢之景,何如?

二、手书

是夜之祸,如今想来,尚觉惊心动魄。

次日,紫衣娘子的船早已不见踪影,我与李诚带着霍恩的尸体回到江州城中安葬,按律办通一应关节,已是十日之后。后两日我府中收到一封手书,笔迹纤秀,来处不明。手书详释了当夜祸事来龙去脉,不敢藏私,特录于下。

江州府白乐天司马台鉴: 白司马名满天下,妇孺皆知,浔阳江头得一见,实属妾身之幸。只因旧年恩怨挂碍,未得先生指点诗文一二,亦留平生大憾。想当时妾与霍恩琴瑟和鸣,填词谱曲,于诗文一道也算略有所通,如今老病缠身,执笔茫然,竟觉连字句都难通畅,言之戚戚,又以当年琐事相叨扰,加之那夜舟中,强令先生目睹暴行,此三罪,妾身自知百死莫赎,连一句“见谅”也无从说起。

妾原名素夷,自幼与同为孤儿的霍恩身陷七星楼。先生久居朝堂,七星楼之名恐未听闻,可江湖上,七星楼杀手之名令人闻风丧胆,七星令一出,千里不留人。楼中训练杀手手段酷烈,妾难以承受,又不甘屈身为人之刀,残害无辜,遂于一风雨之夜,和霍恩伺机逃出。

历一年之久,行万里入京,蒙善乐坊萍姨收留,乞以衣食,教授技艺,经三五年,我二人已颇有乐名。其时宰相颇通音律,偕以分桃之好,对霍恩青眼有加。霍恩为人机敏,借此良机登入朝堂,久之,竟起虎狼之心。善乐坊一众,对他身世知根知底,于他来日青云登高始终是一桩妨碍,如鲠在喉。终有一日,此子竟下狠手,一把火烧了善乐坊三十人命,独留妾身迷糊之中,蒙坊邻搭救,逃出生天。

妾身受重伤,音容大改,复原之艰,不忍叨先生耳。其后二十年,妾苦练杀技,辗转探寻,终于那夜浔阳江头,寻到遭贬江州的霍恩,得报楼中众人当年之冤。只不免污了先生耳目,罪衍良甚,再三深拜为歉。

如今妾恩仇得报,了无牵挂,无意久活于世。贱命不足惜,只是想到当年坊中胜景,一众挚友伯姨,亦即随妾身烟消云散,无迹于世,感之不胜悲从中来。唯愿先生妙笔,若能隐去姓名记之一二,令蛛丝马迹流传于世,妾亦感激涕零,此生无憾矣。

贱妾素夷遥拜,敬叩金安。

读罢素夷手书,再思当夜,与所见之事因果贯通,只觉心魂移位,想世间竟有如此奇女子,不胜唏嘘。

三、杀机

不等素夷弹罢《绿腰》,我只觉头昏脑胀,行止言行不能自如,颓然倒于座中。再看李诚,也同我一般,通身醉态倒地。

唯有霍恩不疾不徐饮完他杯中那一口茶,听她缓道,“相公二位公友,看来都已醉了。

“这舟中灯火,色泽颇为特别。恐怕是掺了遇酒化烟的软香膏罢。只可惜你忘了,我向来滴酒不沾。

多年未见,你没忘了我的软香膏,我怎会忘了你的不喝酒?

“哦?既如此,你处心积虑寻我这些年,难道是为,还想与我再续前缘?

素夷一动不动盯着霍恩,眼神肃杀,“我寻你,因为我要杀你。你还醒着,因为你死之前,我还有话问你。

这么多年过去,你那通身倨傲、自命不凡之态真是一点没变。当年若非如此,也许我不会弃你。

“当年事,我想亲耳听一个缘由。

哈哈哈,”霍恩大笑,“平步青云,男儿之志。师妹,如此简单的问题,实在不值得你浪费二十年。

素夷微怔,目中含泪,“你可知世间有‘公道’二字?萍姨、祥伯、阿绿、珍儿……善乐坊三十条人命,竟不抵你一句‘平步青云’。霍恩,午夜梦回,你可想起过,那一张张赤诚待你的脸?

霍恩一瞬静默,叹了口气,“有或没有,到如今,还有何分别?

“那么我呢?对你来说,我又是什么?

霍恩似有些不耐烦,“女子总是如孩童一般天真。去日之日不可追,你何苦自己不放过自己。

素夷累极了一般,缓缓起身,“好,很好。我问完了,你可以走了。

霍恩顿了一顿,“你,不出招?”他犹疑着起身,忽然伸手捂着胸口,似大悟,“玄珀针!一针入心,无痛无感,取人性命于无形。七星楼……那地狱之地,你竟回去了!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原来是那时候,她便于霎时将针发出,埋入霍恩心口。

素夷望着他,茫茫然道,“你那把火将我烧成鬼,既成了鬼,自然该去地狱。

 霍恩凄然一笑,而后转身,艰难地向外行去。

师兄……”素夷哑然道,“此一生所为,到如今,你可满足?

霍恩靠着舱门,缓缓瘫倒在地,“此生之憾,二十年前,一念之仁,害我终日惴惴。可今日命丧你手,我却终于觉得心安。师妹你说,奇不奇怪?

说完,霍恩望着舱外,渐渐没了声息。素夷的目光掠过彼时已迷糊昏聩的我与李诚,半晌,自言自语一般轻道,“睡一觉罢,睡醒了,便都好了。

堕入黑暗之前,我只觉四围悄然无声,小窗外,一轮秋月静静映在江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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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简 介:大兔君Chloe,狮子座,85后小公务员,热爱生活,热爱写作,相信步伐将我们带到远方,小说将我们带到深处。作品曾散见各小说网站、旅行杂志。公众号:大兔君的阅与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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