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悲苦的人生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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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奶奶年轻时是个大美人，有着高高的鼻梁、明亮的大眼睛、高个子，干活利落。
光阴在无声地流逝着，不知不觉奶奶已离开我们快十年了。
写给奶奶：
这几天我的脑海里总是不停地浮现着您的音容笑貌，在我眼里，您的笑容是世间最慈详、最温暖的。
记得您反复诉说那些久远的年代故事，那些在地主家打长工的时日，十岁左右在冬日敲破冰层洗被子，做各种家务，只为有口饭吃。那时的人估计没有心思想劳累和委屈。
您说最怕的是地主家的狼狗，高大又凶猛，可怕极了……直脚杠子日本兵，穿着靴子咚咚地抄着西大路往大别山，后来大跃进，吃食堂大锅饭，吃树皮草根，还有文革，您说方某的爸爸精通英文（听别人说毕业于黄浦军校)，在文革中被不停地批斗，被逼成了精神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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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代的毒瘤，毁了多少世间圆满。在您的述说中，我仿佛置身在兵荒马乱、颠沛流离的岁月。
您到地主家借稻谷，都是小斗借大斗还，有还不完的利息。您总说：“你们这一代人真好，享了共产党的福，我们那时柴是砍着回来烧，米是自家磨着吃，鞋是做着穿，布是自家织的。每天晚上干活到深夜，天不亮就要起床，你爷爷去景德镇买卖瓷器，除了会坐一次船之外，多半路程都是靠脚量，你们现在去趟县城还有公交车坐。”
有时我看到社会的某些阴暗面，想着奶奶的话，觉得不管怎样，社会总是进步了很多很多。
还记得2004年下半年，我买了人生里的第一部手机，向您说着功能，您笑眯眯地用手摸着它不停地说：“电话有线能通话，你这东西又没有线，咋能通话呢？也太神了吧？你看你们这一代人多能啊！”
有时我们给您买些小零碎，即使很平常的小吃，您都会很开心，说自己老了还得孙女的利，也会感慨一番，感叹人世的变迁。您常用最朴素的话语表达最深刻的哲理。
那些年常有上门来讨饭的，但凡您遇见了，就半盛米地往对方米袋里倒，您自己过得苦，却见不得别人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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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您对我说：“你爷爷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把米饭吃个够，多活十年，多活十年，就能实现呀，只可惜……”说着您又掉眼泪。
每次我们给您点小钱，您用枯干的手捏着说：“我一个老债櫈子，没任何给你们的东西，只求我死后能保佑你们。”
您用之前缝的小布袋子，颤巍巍地放在您自已知道的严密处。我知道，相对于钱，您更喜欢有人陪您聊天。
您说我们回来了，屋里都有了生机，也会有许多人循着声音而来，平常极少来人，老人屋里也不好闻，再说从来只有小孩招人喜欢，有几人会喜欢老人呢？
您说幸好家里的孩子不嫌弃。我懂您那深深的孤单与寂寞，大多数时间都是您在说，我们在听。时而您用手摩挲着我的手，一副满足的模样，有人能坐在床边陪您一会，应该是您最欢愉的时刻了。
我想我算是听得最真最多的人。
无数次您拉着我的手说：“别人活得长，是福！是寿！我这瞎眼老人，伸手看不见五指，对于我却是罪没受满，老天不肯收啊！我多活一天都是在偿还前生的债。等债还完了，老天才肯收我吧。”
您说，曾有两次想轻生，一次是被小叔来拿东西时发现了；一次是没有死成。后来，干脆想开了，“宁在世上捱，不在土里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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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说，一个人提着铁桶到井边打水，有时脑子发懵，感觉失灵，就是找不到回家的路。您说，明明好像有人在动，自己着急地喊，其他人就像没听到一样。有的人不错，特意过来帮您提水，拉您回家。
您很早就说，希望我以后有女儿，人没有女儿真可怜，老了连一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村庄别的老人有女儿，娘家侄女侄子来看望，您无比羡慕他们。
都说人世间最悲哀的三件事是，幼年丧父母，中年丧夫，晚年丧子。您不幸都一一摊上。
我第一年打工回来，您说：“大孙女，你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你可见过有人的命比我还苦吗？”
每每此时，我只能紧握着您的手，用苍白的话语安慰着。所有人都知道您的一双眼是生生哭瞎的啊！
记忆里，您去井边打水，有时晚上您一坐下来，想着想着就会大哭不止，直到累了倦了。一个人摸索着种菜，有时会坐在菜地边大哭，仿佛多少泪水也冲淡不了您的伤痛。
有一年，大年初一，我同伙伴们上山登高，您让我给您求支签，回来我说给你听，犹记得后两句是“王母献蟠桃，八十不为高”，您又气得掉眼泪，失望得跺脚，别人都盼着多活些岁数，而您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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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我真不懂您为什么盼着早点走，您觉得多活着是罪过，对于您的悲伤苦痛，任何语言文字来描述都是那么苍白无力，我总有提笔太重，落笔太轻的叹息。
您说最怕冬天，身上没血气，整夜整夜脚都是冰的，而在那年冬至的前一天，您却毫无征兆地走了。那年我远在西安，没有见您最后一面。
只愿在天堂里，再也不会有贫穷、伤痛、悲苦、疾病，愿您在那里健康、快乐、幸福！
愿今夜我能再次梦见您，若有来生，我一定还要做您的孙女。
因为您，我成为了一个善良的人；因为您，我看到的每个老人都像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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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 l 齐帆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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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 l 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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