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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文艺的人,都热爱南方

硬核读书会 硬核读书会 2021-05-02







南方和北方,是民谣歌手和电影导演们钟爱的意象。北方是苍茫的、凌烈的、庄严的,而南方是葱郁的、繁盛的、粘稠的。

“南方”是一个诗意的起点,或者可以说,“南方”即是一首完整的诗。

今天,我们从文字和光影里,去重新发现南方。


✎作者 | 刘江索



作家黄锦树写南方的雨:“第几天了,夜里下起大雨。好似一口瀑布直接泻在屋顶上。他们全家就安睡于那轰然一气的雨声中,平时的虫声蛙鸣大人的鼾声梦话等等都听不到了。雨声充塞于天地之间。雨下满了整个夜。无边无际,也仿佛无始无终的。”

被南方教养长大的作家,懂得用上百种方式写雨。许多离奇诡异的故事,就在这湿热的雨中滋生。在黄锦树的小说集《雨》里,男孩辛一家生活在雨林深处,雨声不停,则故事无尽,仿佛雨是让这世间万物运行的秩序。

《雨》,黄锦树 著
后浪|四川人民出版社,2018

洪水夜,父亲划鱼形木舟出门救人,却从此失踪,辛只看到洪水退去后悬挂在树顶的鱼形舟;在另一个故事里,熟睡的妹妹被老虎吃掉,母亲被充斥着鬼神的梦魇纠缠,辛梦到雨,好大的雨,“我们都变成了鱼。阿妹也变成了一尾活鱼,吧嗒吧嗒地在浅水里游着”。

“南方”更近一种想象,是弥漫着潮气的、闷热的、被台风加冕过的、被密林和雨声独裁的、黏腻暧昧的象征。你不必去过南方,也能不费吹灰之力领会“南方”一词的抽象含义——在博尔赫斯笔下,“南方”甚至是一种幻觉或梦境。

无论是否跟南方有亲缘关系,人们对南方的倾诉欲都附着一层难解难分的乡愁,仿佛那里是可以永生托付的精神故土。痛仰乐队的《公路之歌》全篇未呈现南方具象,却凭借循环往复的“一直往南方开,一直往南方开”调遣听众心驰神往;达达乐队的《南方》,单用歌名就让人沉湎其中。“南方”是一个诗意的起点,或者可以说,“南方”即是一首完整的诗。
 
火焰和雨水,热烈和潮湿,共同进退

电影《南国再见,南国》有一个著名的长镜头:三个年轻男女骑摩托车穿行在棕榈树和芭蕉林掩映下的公路,乌头载着女友小麻花(伊能静扮演),小高驾重机车跟随在后,车子发出了“一堆破铜烂铁的声音”。

配乐响起,《小镇的海》像一阵咒语,热风吹向年轻人,撩起他们抵挡炎热的花色衬衫和头发,盛放和颓败,腐化和新生,生命力和忧郁,都在此聚会。你会想,这里就是南国了。

《南国再见,南国》剧照。

首先是无尽的雨,在南方和书写南方的人心里,没有其他意象可与之匹敌;继而是雨衍生的潮气、湿疹和造就雨的雷电、积云;然后是密密麻麻的河流水系,依托它们而生的桥、栈道、竹筏、轮渡和其他交通工具;接着是迷雾、丛林、山谷和山峰,发祥于其间的怪力乱神,点缀于其里的洞穴、隧道、火车、摩托车、野兽和文明,以及文明酿出的惨案和喜剧。

音乐人林生祥这么描绘《南方》:“我感觉大河流,它想要变龙。夏至等到台风。翻身滚尾着要穿河堤缝。我听到雷公,像小孩般蹦跳,中午一过就抨天顶,弄得大人心头乱扯扯。” 

拍摄《回南天》时,导演高鸣堆积了大量有关水的意象。人工湖水、雨水、露水、鱼缸里的水,构建出潮湿的情绪。每年3月到4月,从南海吹来的暖湿气流,与从北方南下的冷空气相遇,使华南地区出现“回南天”现象,天气阴晴不定,时有雨雾,“万物流泪”。

《回南天》剧照。

高鸣接受“深焦DeepFocus”采访时说,“回南天”给人不适的心理感受,它黏糊糊的感觉是说不清楚的,这恰恰是他对情感的理解。在塑造人物时,高鸣也将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南方情绪移植到角色中。

花衬衫、墨镜,抵挡日光;隧道、大桥,适应地形;雨伞、雨刷、被雾气模糊的车灯,要在潮湿气候里求生;摩托车、船、巴士,须在复杂路况里顺从。南方的气候和自然环境,导致某些特定生活元素频频登场。

无论是《南方车站的聚会》还是《地球最后的夜晚》,导演对南方意象的建构是相似的。暧昧的街灯,透明的雨伞,伞下着红衣的女人,女人鬓角的湿发和汗珠,上个世纪的老歌,红色、绿色、蓝色的光交织混合,大量被放逐的边缘人物在此处躲避、活跃,还有连夜色也遮蔽不住的肮脏和爱情。

《南方车站的聚会》剧照。

南方,火焰和雨水,热烈和潮湿,共同进退。一切猛烈的东西都可以在这里发生,爱情和痛苦自然也可以。

在马来西亚长大的黄锦树,认为自己地处“南方以南”。他拥有无数南方记忆和生活经验:“久旱之后是雨天,接连的/仿佛不复有晴/湿衣挂满了后院/沉坠着。母蛙在裤脚产卵/墙面惊吓出水珠/水泥地板返潮,滑溜地/倒映出你的乡愁……”

《地球最后的夜晚》剧照

不曾在南方生活的人会想象南方的潮湿和多雨,真正生活在南方的人,更能从身体发肤觉知潮湿和多雨的具体含义——是裤脚的母蛙卵,是发软发霉的书页,是冒出来的蕈菇,是许久晾不干的衣衫。
 
南方凶猛,人比南方更凶猛

南国不乏痛苦。一些灾难天然青睐南方——雷暴、闪电、瘴气、洪水、日复一日的雨。愤怒的台风,凶险的山路,诗意和荒蛮并肩丛生。

和黄锦树相比,作家张贵兴用更为暴虐的文字书写南方。“屋外飞舞着萤火虫,屋内长满发光的毒菌,小花印坐在床侧,微笑拈起一只菌类放到嘴边嚼食。她不停地吞噬毒菌,直到她也像毒菌一样散发出迷离恍惚的光芒。”

他笔下的婆罗洲是荒蛮的、凶猛的,奇花异草是“赤道卵巢烘烤的顽种,着床在燠热和水气淋漓的热带子宫壁的野种,也是从被撕裂和蹂躏的南洋瘀血阴道匍匐而出的物种”。他要用最凶狠、最热烈的词去形容这里的生命。

《猴杯》,张贵兴 著
后浪|四川人民出版社,2020

张贵兴的故乡罗东,开荒前是长尾猴老巢。他在《猴杯》里提及猪笼草,说这是一种在贫瘠的、酸性的、缺氮的、寸草不生的荒地中率先滋长的植物。“猪笼草溢出的香气,吸引了蜜蜂、蝴蝶、蚂蚁、苍蝇、蟋蟀、蜂鸟和各种昆虫,它们是猪笼草的美食,也是植物的播种者。”

“当猪笼草以拓荒者姿态站稳脚步时,其他动植物就淫荡凶猛地滋生了。”这很像热带,招引一切生命,埋葬一切生命,也繁殖一切生命。

张贵兴用野兽去比喻人,又用人去比喻野兽。他描述的婆罗洲,人和野兽更靠近平等,有匹配狠戾热带的凶猛脾性。

《安南怪谭》,朱琺 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20

《安南怪谭》作者朱琺接受界面新闻采访时说,南北分野在中国文化上一直是重要的主题,我们不太区分东部、西部,更多说南北地理、气候、文化上的差异:北方更单纯、一统化,南方更混杂。那么大一个北方方言区,各省相同,而南方闽方言、粤方言、吴方言都是互相无法当面交流的;地貌分化、文化也是如此,南方的志怪妖怪也是这样。 

朱琺从小接受的教育多是来自北方的,普通话是北方话,南方一直是边远的。朱琺觉得,边远往往会产生故事和志怪,“就像整齐如棋盘的唐朝时的长安,不如在山泽混乱混沌的处境中更加原生态和没有限制。比如阿Q骑飞象的故事,让我们惊讶的,不仅是我们这里没有象这个物种,而是鸟去让象飞起来这样的意象”。
 
神秘主义和现实主义交媾的胜地

诗人海子以《南方》为名,虚构了一篇神秘故事:“那好像是一个冬天,雪花将飘未飘的时候,一辆黑色的木轮车把我拉往南方。我最早到达的地方有一大片林子。在那里,赶车人把我放在丛树中间的一块花石头上,在我的脚下摆了好些野花。他们把我的衣服撕成旗帜的模样,随风摆动。”

泰国导演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的《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和《热带幻梦》,让角色与灵魂互通,和梦境交手。

《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剧照。

这里发生边缘的故事,是理想的流亡之所和放逐之地,自然环境和生存体系一样残酷——正如南方在古代所扮演的角色。

寒冷时,住在北方的人们更容易想起南方,“东方有火红的希望,南方有温暖的巢床”。但这假设的温暖胜地绝不只有诗意,生活在其中的人们亦在苦苦对抗现实。

制服过穷山恶水,改造过密林良田,南方的祖先开疆拓土,年轻人懂得珍惜,誓将族谱写下去。九连真人的“做事,定会翻身”和“七分靠打拼”同样务实、生猛。多年过去,南方的年轻人,似乎没变。
 
本文首发于《新周刊》 第581期
作者 刘江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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