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中的“合掌”
郑万才
所谓合掌,就是把两只手掌合并在一起。因此又叫合十,意指合十法界于一心,是印度自古所行的礼法,即合并两掌,集中心思而表达恭敬的意思。佛教中的合掌,包含着很深层次的含义,是个大的范畴。因此,在此只探讨诗词中的合掌问题。
合掌,必须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相对。不相对,是不存在合掌的。它不是单一、独立的,而是必须两两出现的,是对立的。这就象人的两只手,要合并在一起,必须是两只,一只手是不能合在一起的。因此,合掌一般是出现在对偶之中。也就是说,离开对偶来谈合掌,是没有任何意义,也没有任何价值可言的。
在对偶中,如果上下句所说的是同一个意思,我们就说是合掌了。可见,合掌是出现在对偶之中的。因此,格律诗中的合掌,大多出现在律诗的腹联。
合掌,是诗病的一种。因此,我们在创作中,一般是应该避免的。宋之问《初到黄梅》有句云:“马上逢寒食,途中属暮春。”纪昀在《瀛奎律髓刊误》评论说:“途中、马上、暮春、寒食,未免合掌。”的确,途中和马上,暮春和寒食意思是相同或相近的,是合掌的。宋代沈括《梦溪笔谈》及《蔡宽夫诗话》均指出:对仗要避免“上下句一意”之病。南宋魏庆之《诗人玉屑》归纳“两句不可一意”。可见,在宋朝就有人重视合掌的问题了。但具体合掌最初是谁提出,因手中资料有限,笔者也就难以去作考证了。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元明清几朝,就已经很盛行合掌之说了。
我们平时所见的格律诗中的合掌,一般有两种情况,一是字面的合掌,二是意境的合掌。而最常见的,也是最被人们所重视的,也是最好理解的合掌,当属第一种合掌,即字面的合掌。如:
长空展翅,
广宇翔云。
长空和广宇,意思相同;展翅与翔云,所指的也大体为同样一件事情。这必然形成下联是上联的重复,不但浪费了文字,显然也形成了合掌。
又如,毛泽东《冬云》有“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罴”一联,“英雄、豪杰”意思相近,“虎豹、熊罴”也一样,这是当今学术界普遍认可为的合掌。
在格律诗中,这样字面合掌的例子很多,无论是名家,还是大家都出现过这样的合掌。尤其是虚词的合掌,往往是明知而故犯。一般来说,虚词的合掌,是允许的。而有些合掌,作者也知道那是合掌,却也不避。如华夏对神州,三江(五湖)对四海,逍遥对自在等等。还有一种字面的合掌,是作者把一些并列的合成词分开于上下两联中。这样的词有如调查研究、团结互助、齐心协力、光辉灿烂、庄严肃穆、雄伟壮丽等等。关于字面的合掌,有不少诗人在创作和阅读中都十分重视。在此就不多谈了。
而关于意境的合掌,说起来很简单,但要真正理解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甚至有些抽象,作起来则更难。这也是大家时常争论不休的。而在这样的争论中,往往因为思维的不同,理解的不同,学识的不同,谁也无法说服谁,彼此都认为自己的是对的,自己的就是真理。记得当代著名学者叶嘉莹先生曾经写过一篇关于“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一联为合掌的文章,观点十分明确,但在网络上却引起了很大的争论。一些人认为这不属于合掌,而一些人则认为属于合掌。两派各占山头,谁也无法说服谁,甚至发生言语上的相互攻击。但就“春蚕”一联来看,笔者的观点是属于合掌。上下联所写的意境是基本相同的。因此当属于意境合掌的范畴。
又如聂绀弩《林冲》诗组中《休妻》一诗,有“谁知落雁沉鱼者,竟是招灾贾祸人”一联,从对联的形式来说,上联属于因,下联属于果,是典型的流水对。但就意境来说,上联“落雁沉鱼者”和下联“招灾贾祸人”,写的是同样一件事,都是指因为美貌而引来的灾祸,都是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的事情,这就属于意境的合掌。关于创作中意境的合掌,个人是持肯定观点的。
除了以上二种合掌,还有一种是结构的合掌,也就是结构的雷同。结构的合掌,往往多在律诗的中二联出现。也就是说,中二联的结构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大的变化,给人感觉十分呆滞。如《唐诗三百首》中杜审言的《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
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
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
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苹。
忽闻歌古调,归思欲沾巾。
其中中二联:
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
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苹。
显然,两联的结构是雷同的,这就是律诗中结构的合掌。在此诗中,中二联四个句子的第三字,都可以看作是“诗眼”。因此,也犯了一些评论家所说的“摞眼”病。结构的雷同,在创作中是最容易被忽略的。尤其是初学者,往往都不注意结构的雷同。当创作好后有人说结构雷同了,再回头去修改,那麻烦会很大,修改起来也是十分困难的。因此,在创作中,在构思时,就应该注意这个问题。尽量在中二联,以及全诗中求变化。
在以上几种合掌中,字面的合掌以及结构的雷同都比较明显,是用眼可以看出来的。但意境的合掌,则是需要用心去分析的。有时甚至需要掌握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事件的背景等。在字面中是看不出来的。比如大家所熟悉的“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一联,上下联皆以闹写静,以声衬寂,表达的意境是相同或相近的,因此当属于意境合掌的范畴。又如“苏武杖节”和“汉卿牧羊”,字面虽然不同,但所指是同一个典故,因此为合掌。再如东晋刘琨《重赠卢谌》有“宣尼悲获麟,西狩涕孔丘”一联,上下联都是指鲁国人在西境猎获一只麒麟,孔子知道后为之流泪,感叹他道行不通了的事情。刘琨在这一联中用的是同一件史事,显然就属于合掌的范畴。因此,看是不是合掌,只看字面是不够的,还得结合上下联的意境,创作背景等全方位去分析,去考虑。
既然合掌是病,那么,在创作中,我们就应该注意合掌的问题。甚至应该刻意避开合掌对。当然,有人可能会问,合掌既然是诗家联家所忌讳的,那么在创作中是不是一无是处,完全不可行呢?就笔者个人观点而言,回答是否定的。有的合掌联,合掌诗,甚至成为千古绝唱,成为经典。比如以上所举“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以及杜审言的《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诗的例子。再如我们熟悉的“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的对联,都成为经典。因此,能否在创作中运用合掌,关键看自己对诗词美学,对对联美学的理解,以及文字驾驭的能力而论。当然,一般情况下是应该避免的。
以上观点,即为笔者对合掌的理解。由于学识有限,也是一己之言,偏激,甚至错误都是难免的,恳请广大方家批评指正!
2017年4月11日再稿
郑万才,77年生,云南彝良人,网名狂野孤狼,号三迤狂客。中华诗词论坛云南分论坛创始人。历任中国诗词、诗选刊、中华诗词等十余家论坛首席版主、总版主,中华诗词论坛高级管理员学术部副部长等职。现为中国诗词协会副会长,狼社社长,《诗论大观》主编。曾参编《当代诗词三百首》任副主编,《当代中华诗词精选》任主编等。获全国诗联大赛一、二、三等奖及优秀奖一百五十余次,获“首届聂绀弩诗词奖”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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