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泰山:东方语言不是拼音语言,而是音调性语言,这让我们对旋律更为敏感!——《游艺黑白》“亚洲篇”选读
原编者注:昨天把焦元溥的《游艺黑白》下册看完,此书整体带给我非常深刻的印象,很多观点与见闻,对我而言是似曾相识,非常有共鸣感,时常是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而深呼吸来调节自己的情绪。值得我认真思考与借鉴的片段很多很多,抽出其中“亚洲篇”里一些我特别认同的几段对话,我想对中国“钢琴热”现象存在的一些问题,从中可以找到很好的答案:
采访邓泰山
焦:您认为东方人在西方音乐上具有优势吗?
邓:我只能说我们本来就有属于我们的长处,亚州音乐家往往比西方人更纤细敏感,东方语言不是拼音语言,而是音调性语言。这样的语言让我们对旋律更为敏感,然而,我们对横向的旋律有较佳的表现,对于纵向的和声感受却较不足。证诸历史,所有文化皆因交流而成长,因自满而衰亡,文化越是深厚,越能在传统之外寻求新的灵感,东方对西方的了解远比西方对东方来的多,如能深入自己的文化并谦虚学习,我们反而能更深刻地表现西方音乐。
采访陈必先
陈必先,1950年出生于台北。从小就显出与众不同的音乐才华,四岁时能用玩具钢琴弹出听过的曲调,五岁即登台演出,七岁时与邓昌国教授合作莫扎特《e小调小提琴奏鸣曲》,轰动台湾乐坛,后来至德国科隆深造时,她才年仅九岁,当时的台湾仍是戒严时期,陈必先是第一位以资质优异身分获准出国的天才儿童。在国外先后与肯普夫(Wilhelm Kempff,1895-1991)、妮可莱耶娃(Tatiana Nikolayeva,1924-1993)、安达(Géza Anda,1921-1976)等钢琴大师学习,增进琴艺。
陈必先:无论哪一种演奏方式,我关心的都是同一问题:演奏者的音乐是“做出来的”,还是“经由了解而来的?" 他的演奏是表现在外的情绪,还是心领神会后的抒发?音乐是他的表示还是他的了解?现在音乐诠释的严重问题,在于我们多半只听到外表,却听不到大的格局和发自内心的感动。巴赫音乐最伟大,最干净,最完美。在他的作品里,我们看到人生的痛苦,但巴赫知道要超越痛苦,最后把痛苦放开,佛家说把最难放开的事物放开,才可能开悟,对我而言,巴赫正是这种境界。
焦:对于学习西方音乐的东方学生,您会给什么建议?
陈:必须学会德文,因为德文是音乐的语言,也是结构与思想的语言。
采访陈毓襄
19岁那年,陈毓襄又被送到俄国接受正统的钢琴训练,并且参加了柴可夫斯基钢琴比赛。当时全世界有120个18到23岁的选手参加比赛。他们一天要练10个小时的琴。1993年,陈毓襄为参加首届波哥雷里奇国际钢琴大赛做准备。经过四轮激烈的竞争,最后8位拥有3项国际大型音乐比赛奖项的顶尖选手进入最后的决赛。陈毓襄以卓越的琴艺击败那些年龄几乎是她两倍的选手们,获得了首奖。一鸣惊人,成为世界乐坛的知名钢琴家。比赛结束两个星期之后,波哥雷里奇把陈毓襄接到自己家中,让自己的太太亲自教授她弹琴。陈毓襄以为自己已经技术娴熟,不用再学什么了。没想到竟然是一切从头开始。他们早上7点钟开始练琴,一气弹上10个小时不休息,连中午饭都不吃。到下午5点时,他们才小憩一会,吃个晚饭。到晚上8、9点钟时,又开始练琴。陈毓襄练到夜里一点钟,可是先生和夫人却练到凌晨3点。到第二天,又是早上7点开始练琴了。每天都是如此。最初只练一个手指,只弹一个音。手指的高度,角度,重量,力度都有严格的规定,一个音就弹上几百遍,一个动作要练上几万遍。几个手指的位置要在一条线上,距离也要相等,他们甚至帮她量手指的距离,看看是不是符合要求。练到最后,她的五个手指就感觉像一个手指,弹和弦时,抬起的距离、高度、力度都一样,动起来也一致。
焦:您学佛茹素多年,可否谈谈学佛如何影响您的音乐生活和演奏?
陈:这几年来,我的生活越来越趋简单,这不是因为我的事情变少了,而是我在意的事物和欲望少了,把许多不必要的执著和物质享受从内心中消去,当这些外物欲求降低到某个层次,我的心就变的自由和丰富,灵感和想象能源源源不绝地涌现,无论是学佛或是思考音乐都有很多的想法,这也是我发现为何许多顶尖演奏家都不把自己演奏行程排的太满的原因,一旦生活太忙,人就难以进步。
焦:李斯特《B小调奏鸣曲》中的浮士德精神,面对这样具有深刻文化内涵的经典作品,您如何运用所学提出自己的独立思考?
陈:东方演奏者如果能在西方生活或学习,一定比只待在东方更能了解西方音乐背后的文化意涵,有些东方学生模仿我的演奏和弹法,但听起来就是不同,就是少了应有的气质和感觉。文化深植在血液里,是无法模仿的,你只能去生活,去感受,才可以让另一种文化变成自己的一部分。没有常到欧洲,李斯特的《B小调奏鸣曲》对我而言会很困难,甚至难以理解。
王羽佳演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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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史上,李斯特是浪漫主义乐派最重要的作曲家之一。终其一生,李斯特就像作曲家版的毕加索,是一位永远走在先锋位置上的革新者,B小调奏鸣曲充分体现了这一特性。即使是现在,关于这首大部头作品的争论依然在持续着,无论是独特的单乐章’奏鸣曲中的奏鸣曲‘结构,或是如赋格般的四主题模式。李斯特写了很多标题音乐,但偏偏B小调奏鸣曲不是,据称他本人提到只是‘pure music’。或许正因为如此,在这个星球上,关于这首歌,会有无数解读无数卖点无数演绎。学者Alan Walker称其为‘富有争议的十九世纪最伟大的钢琴作品之一’,Kenneth Hamiltan更甚,在剑桥音乐手册(Combridge Music Handbooks)中写到,B小调奏鸣曲被认为是 ‘李斯特最好的钢琴作品’ 。1847年,李斯特在基辅结识卡罗琳·赛因·维特根斯坦公爵夫人(Carolyne zu Sayn-Wittgenstein),两人维系了一段超越40年的爱恋关系,后者鼓励当时做为巡演明星的李斯特将更多的精力投入作曲工作。卡洛琳后来与李斯特居住在魏玛,大师在这里度过了一段平静而又生机勃勃的生活,被称为”魏玛时期“。B小调奏鸣曲完成于“魏玛时期”的1853年二月,1854年发表时,做为回馈题献给罗伯特舒曼。舒曼曾与1839年发表《C大调幻想奏鸣曲》,题献给李斯特。额,好基友就是要赠来又赠去,送来又送去。可怜的舒曼这时已经躺在精神病院准备度过人生的最后一点儿时光。见到谱子的是克拉拉舒曼,史上第一位成功的女演奏家,她瞧不上这个八度从头到尾敲满三十分钟的歌。舒曼夫妇俩的另一死忠,勃拉姆斯,据说也在演奏会上听睡着了。总之,十八世纪的顶级古典音乐家们,要么不约而同给差评,要么如瓦格纳那样狂赞:‘超越了一切能够感知的美’。传统的奏鸣曲式,根据主调与其属调会有两个主题,它们相识相知(呈示部),爱到纠缠不休,接着争吵打架闹得不可开交(发展部),然后再次敦促伟大友谊(再现部)。李斯特的B小调奏鸣曲不这样,它有一个核心的动机,寻求多个不同主题群P大法。角色多了剧情就复杂了嘛,冲突激烈,导致结构更多样,细节更巧妙,和声更复杂。总之,感官华丽丽升级了,而且一战到底,不给观众喘息的机会,最后抛出一个开放式结尾。(这部分介绍作者:Icy.t)
刚来帝都的卡蒂雅演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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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安宁
安宁:以前我弹琴只是怎么好听怎么弹,用天赋把旋律线条弹得美轮美奂就好了,可是谢尔曼却让我看到旋律以外,那精细微妙,深邃而丰富的艺术世界,作品结构上的对比以及和声间的关系,样样都是作曲家的巧思妙构,从此以后,我能弹出更丰富的声音,更细致的表情,体察音乐更深刻的内在。
美国钢琴家兼作家罗素·谢尔曼,1930年出生于美国纽约,他15岁时便在纽约城市音乐厅登台首演,以后他更与几乎所有的美国交响乐团合作过,包括纽约爱乐乐团、波士顿交响乐团、费城管弦乐团、芝加哥交响乐团、克利夫兰交响乐团等。他现在是美国新英格兰音乐学院的常驻艺术家,他亦出版了很多音乐著作。 他也是钢琴家陈宽宏的老师。
焦:你们如何看待音乐与其他生活经验的结合?
安:我想凡走过必留下痕迹,丰富的阅读和对艺术与美学的广泛涉猎不一定会“直接”反映在立即的音乐表现上,但绝对会增加想象力和音乐思考,那是从脑海背景中所呈现出的音乐内涵,这也是钢琴匠与艺术家的差别。
以前总觉得演奏贝多芬或舒伯特等大作曲家作品,有好多规矩得遵守,自己的诠释被这些轨迹所束缚而觉得动辄得咎,但我发现我越了解这些规矩,我的诠释反而更自由,反而能支持我创新,因为这些规矩给了原则,掌握原则后就能自由发展,作曲家已经把他们的想法写在乐谱上,只要能正确的翻译,就能够找到自己的路,不会害怕迷失。
德国钢琴家巴克豪斯
Wilhelm Backhaus 1884年3月2日-1969年7月5日
采访严峻杰
焦:可否谈谈您的“艺术图像”,很多人认为所谓的“艺术图像”便是为曲子编故事,您的看法呢?
严:“艺术图像”并不是绝对的,有些音乐更是纯粹的抽象之美,自编故事反而降低了音乐的格调。我认为诠释的思考往往不是在键盘上的空想,而是多方思索后的触类旁通,像布伦德尔和内田光子的演奏,总是散发出以分智慧之光。
焦:德国学派重视和声,巴克豪斯就是最著名的例子,听他的演奏,几乎可以明确地听到和声级数行进,他的现场演奏还会在不同乐曲建弹奏和弦做转调,当成两曲之间的联系。
严:俄罗斯老师多半会要求学生把和声主音找出来,对照旋律的走向来表现和声,以旋律为主而表现支持旋律的和声,但德国学派的老师会强调把和声的行进感弹出来,和声往往比旋律还重要,所以学生自己要知道这两派观点和看法的不同,知道如何取舍不同意见。
焦:但当旋律与和声同等重要时,或难以辨别何为重时,您如何取舍?
严:我认为钢琴家要自己提出具说服力的诠释,而不是完全奉某一学派当圣经,钢琴家先要说服自己,才有可能以自己的诠释来说服听众。在学派已经高度融合,互补有无,只能尽可能学习各种观点,但永远要警醒地保持自己的思辨能力。
Henry Neighs 与Stanislav Neuhaus
采访白建宇
焦:您怎么看现在的年轻钢琴家?我必须很遗憾地说,现在许多新秀拥有非常杰出的技巧,但是从他们的演奏中却听不到对音乐的尊重,特别是有些打着钢琴家旗号,实际上确实哗众取宠,以作秀方式赚钱的艺人,您会不会担心古典音乐与演奏的未来?
白:不特别担心,因为我相信时间会证明一切,好的事物是真金不怕火炼,会经过岁月的考验而现实其真正的价值,也会永远存在。
白建宇贝多芬《第十七号钢琴奏鸣曲》“第三乐章”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t0157bkr8mi&width=500&height=375&auto=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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