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 | 心理分析（ID：xinli-fenxi）

作者 | 阿屹

整理 | 安

「这一刻我们无心恋战……只因想念您 刘国梁！」

「意气用事，擅自退赛，对于此次事件带来的影响，我们深刻地意识到错误的严重性，造成了恶劣的社会影响，辜负了社会各界对中国乒乓球队的厚爱，损害了中国乒乓球队秉承爱国主义、集体主义精神，顽强拼搏、为国争光的良好社会形象。」

从6月23日晚的退赛，到6月24日晚的致歉。

这样的结果，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6月23号马龙等人退赛的事，大家应该都知道。我一直在静观事情的演变和最新动态，但我发现，在幸存下来（没有被删除）的文章里，对此事进行深入分析的几乎没有，大部分文章仅仅止步于对愤怒和焦虑情绪的宣泄。

因此，我想在这篇文章里，对这一事件进行一些深度挖掘，同时澄清一些很基本、却很重要的概念。

我们还是先来梳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归纳一下就是：新官上任——体育改革——总教练被撤——球员退赛——总局严斥——球员道歉。

2016年10月31日，国家体育总局召开总局干部会议，会上宣布了体育总局局长任免决定：苟仲文同志任国家体育总局局长、党组书记。

国家乒乓球队管理模式展开「改革」，不再设总、主教练岗位，设男子、女子两个国家队教练组，一手抓竞技训练，一手抓队伍管理。减少管理层级，推动国家队实现「扁平化」管理。

6月20号下午，中国乒乓球协会发布公告，刘国梁不再担任总教练一职，改任中国乒乓球协会副主席。表面上看，刘国梁职位晋升，但实际上实权却被架空，「明升暗降」耐人寻味。

6月23日19:00，国际乒联中国公开赛正在成都开赛，但国乒名将马龙、许昕、樊振东等人同一时间在微博上集体发声，「这一刻我们无心恋战……只因想念您 刘国梁！」

6月23日晚，国际乒联官网发布消息，在成都进行的国际乒联巡回赛2017中国公开赛中，中国选手马龙、樊振东、许昕集体退赛，主教练秦志戬和教练马琳也无故缺席， 日本选手大岛祐哉不战而胜。赛场上，现场球迷齐声呐喊：刘国梁！刘国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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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3日晚，退赛事件后，国家体育总局新闻发言人表态，称在成都举行的2017国际乒联世界巡回赛中国公开赛上，中国乒乓球男队的2名教练员、3名运动员擅自弃赛，造成了很坏的社会影响，国家体育总局已责成中国乒乓球协会查清事实、严肃处理。

6月24日晚，中国乒乓球队就国际乒联中国公开赛中国男子乒乓球队3名运动员、2名教练员擅自弃赛发布致歉信。

致歉全文如下：

我很想说，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都可以拍成一部电影了。但事情远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们先从昨天晚上的微博说起。

从马琳、樊振东、秦志戬等人的微博来看，他们所有人都是19:00同一时间发布的微博，很显然，此事一定是大家事先统一沟通好的。

作为成年人的他们，在国家队混了这么久，从头脑认知的角度来讲，他们难道不知道最后是什么下场吗？在一场注定粉身碎骨的博弈中，他们依然赴汤蹈火，究竟什么是他们心里的驱动力和精神支柱？

这里，我们不得不了解一下与刘国梁相关的背景。

今年3月30日，国家乒乓球队举行了教练员竞聘会；4月6日，竞聘结果公布：刘国梁留任总教练。乒羽中心曾表示，东京奥运周期的首次教练员聘任期限是两年。所以在刚刚完成新周期竞聘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节点上刘国梁卸任，这明显是在非正常程序下的结果。

对此，前女乒世界冠军王楠的老公郭斌曾在6月20日通过微博发声，称：年富力强、正值巅峰就让人给客客气气地玩了，他们折腾的不是你，是国球……..

毫无疑问，郭斌称得上是圈中人，这里面的水有多深，恐怕他再清楚不过。

6月22日晚，郭斌又更新微博称，中国乒乓球男女一二队被集体禁言，在刘国梁卸任消息传达前一小时被禁止用微博，甚至不能点赞！

「乒乓球队那谁，那谁，那谁谁谁……分别致电表达对月半事件的无奈及看到我发声的痛快，并一致表达无法自己发声，男女一二队在传达前一小时被禁止用微博，甚至不能点赞！这太恶劣了！禁言是在怕什么？传达此精神的领导应该辞职！不配了！太恶劣了！」

接着，就发生了23号晚上集体退赛的事。

网络披露，体育总局对于刘国梁的职位变动、国乒教练员队伍的整改，最终目标并不是刘国梁本人和国乒，而是刘国梁背后的——国家体育总局副局长，乓协主席、足协主席——蔡振华。

据悉，新上任的苟局长和蔡主席的相处并不是很融洽。从最近中国足球圈几件事情，我们就可以管中窥豹：上海上港外援胡尔克打贵州智诚教练一事，足协已经发布会定案，总局却偏偏下令彻查；里皮来华执教国足，总局却认为其团队1150万欧元的年薪过高，该换便宜的。而刘国梁和孔令辉，恰恰都是蔡一手带出来的「左膀右臂」。

此外，刘国梁之前提出的「国乒三创」，让以前无人问津的国乒队变成了网红队，把国球国家队过于娱乐化，并不为总局高层所喜见。

为了避免总教练权力过大，这次不仅是移除了刘国梁的职位，更是取消了总教练和主教练。这样的「扁平化」其实保证的是普通教练员除了业务之外再无更多的权力来管辖队伍，而管理队伍更多的权力归属总局高层。

回过头来看，作为球队教练员的秦志戬、马琳，以及作为运动员的马龙、许昕、樊振东，不过都是权力斗法下的棋子。

但我们一定要知道，作为运动员，他们无论是在平时的训练中，还是在参加比赛时，其最终的发挥不仅仅与球技本身相关，也与他们的心理状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们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用金属零件组装而成的机器，更不是AI人工智能！赛场如战场，在与刘国梁的朝夕相处和训练中，他们之间不仅是教练和队员，更是在战场上一起出生入死，一起抛头颅、洒热血的兄弟！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滴水石穿非一日之功，突然退赛，难道不是球员们心中的能量和抑郁所积压起来的火山大爆发吗？

我们都知道，在电影《摔跤吧！爸爸》中，大女儿在摔跤赛场上为冠军的荣耀奋力拼搏中，期间遇到了困难，赛场上的运动员最想得到的，是来自教练，也就是爸爸的指导和鼓励。而对于乒乓球队的运动员们来说，在赛场上，有他刘国梁在，那份心就踏实了，哪怕他什么也不说！

在这群血性男儿的心里，这种突如其来的「换帅」，让他们感觉自己被无视了，被欺骗了。撤销总教练这样的大事，运动员们几乎没有一点话语权和商量的余地，他们的意见被彻底无视，这已经威胁到了运动员们的心理生存。

反抗，势在必行！

在任何体育赛事中，教练员和运动员本来就是一个融洽的集体，双方在心理上早已对彼此建立了深厚的信任，甚至是依赖，而在赛场上，运动员最需要的，就是教练的战术指导，就是那种与你同在的精神鼓励。对于国乒这个集体而言，他们也早已为国家赢得诸多的荣誉，证明了这种运作模式的高产率。

但是，无视这些荣誉、摧毁当前集体融洽的，恰恰是那个一直教育他们要争荣誉讲集体的「相关部门」，这难道不让人感到讽刺和可笑吗？

这里，我又想起了《摔跤吧！爸爸》里的那句台词：「体育局里都是蛀虫，印度的体育就毁在这帮人手里！」

诚然，马龙等人的行为确实有些许任性，但这种情景下的任性又何尝不是他们作为公民最普通的权利，何尝不是他们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最真实和质朴的自然情感？

中国乒乓球运动最低迷的那个时期，在被德国的老瓦打得半死不活的时候，刘国梁横空出世，灭掉老瓦，为国乒迎来了一个唯我独尊的转折点，那是国乒历史的分水岭，更是国人的抬头之日。在刘国梁的带领和培育下，一群有血性有真情的男儿也纷纷成为了国乒的骄傲。

现在，他们不服气，自己的恩师遇到了不公的待遇，成为黑暗斗争的祭祀物和牺牲品。

在《死亡诗社》这部电影里，学生们勇敢地站上课桌。刘国梁平时的淳淳教诲，春风化雨，类似基廷老师让学生"seize the day"。马龙等发微博表白刘国梁，就像电影里等于学生们在吟诗：「Captain! My Captain！」这就是现实版的死亡诗社，未必马上能赢，但一生参与一次热血行动，不负少年头。正所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在一个人人为己的时代，一个人，能为自己内心最真实的良知而冒下生命之险，「傻傻地」弃个人的大好前程于不顾，敢于负天下之谤，如何不是真男人？这样的精神，恐怕比起一块所谓奖牌，更能代表体育之精神！

对于此事，人民群众的反应，已经作出了判断。

刘国梁被卸任国乒总教练一职，是基于国家乒乓球队管理模式将进行「改革」，一手抓竞技训练，一手抓队伍管理，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减少管理层级，推动国家队实现「扁平化」管理，提高训练备战效率和效益。

所以，一切最后还是扯回了「改革」的问题，扯回政府该干什么的问题了。

改革说白了，无非就是要「政府的归政府，市场的归市场，社会的归社会，个人的归个人」。但30多年了，时至今日，摆在我们面前的，仍是一个脆弱的市场、一个深度分裂的社会、一个个原子式却又容易被情绪聚合在一起的个人。

这一切最关键的，就是政府的自身定位。

在任何国家，政府都不是一种纯天然的存在，而是人们为了某种目的成立的。政府不是公司，不是协会组织，不是公民个体，其边界划分，决定了它的定位。如果越界，就只能引起其功能紊乱。

前阵子，许多大号莫名其妙被封，再到今天的乒乓事件，「文化领导权」的范围正在一步步扩大，几乎已经失控，实则对自己的定位不清。

归根溯源，在任何一个国家，政府定位失控最重要的根源，就在于当它以国家权力的面目出现时，把自己简单地等同于国家。但事实上，国家=政府+人民，国家的意志，必须体现人民的意志，但政府的意志有时候体现的仅仅是执法者自己的意志而已，无论东西方都是如此。

在这样的混淆下，政府权力轻易就会越出自己的边界，冒充国家意志和人民意志，造成混乱、尴尬的局面。它一会儿把自己看成是一个国家，一会儿把自己看成是一个公司，一会儿又把自己看成是一个家长。而事实上，这几个角色它都不全是或根本不是。它不是市场中的主体，不能行使所有的国家权力，不是凌驾于社会之上控制、压抑社会的一个庞大权力机构，总之它的能力是有限的。

无论东西方，从近代以来一直到今天，几乎任何一个位于政治结构核心，或者想进入政治结构核心的人物，无论做什么，都要考虑到无以计数的一群人的存在，哪怕并不想顾及他们的感受。

这群人就是「群众」。

在退赛这件事中，事情的导火索无非是刘国梁总教练一职被撤掉。但是，要罢免一个人，也总得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和一个缓冲的期限。教练，就是以专业性著称，为什么要这么突然地罢免一个专业性得到全国认可的人，而忽略运动员，乃至全国乒乓球迷的感受和心理？

刘国梁6岁学打乒乓球，13岁入选国青队，15岁破格入选国家队，27岁退役执教，如今41岁的他，15年的执教生涯戛然而止。

众所周知，国家乒乓球队是中国成绩最好，也是队伍最稳定，出各种负面信息最少的体育专业团队。任何体育竞技比赛，成绩是最重要和直接的评判标准，是判断国乒改革必要性的最重要依据。

而从国乒的成绩单看，现有的管理模式非常适合国乒，现在的管理团队也非常有能力。就是培养出这样一支成绩「极端」优异，态度非常端正队伍的教练员，却成为这次改革的对象。这已经让运动员们很压抑了，不仅如此，球员们还被禁言，心理能量遭到了极大的压抑。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当然，这一连串事情中最值得反思的，就是所谓运动员的集体利益和集体荣誉。事实上，没有任何脱离具体个人利益和荣誉的集体利益和荣誉。集体利益=每个具体个人的利益之和。不尊重个人利益，也就谈不上集体利益。

而在现实中，集体利益，经常成为侵害个人利益的借口，其本质不过是为了另一个人的利益而牺牲这个人的利益。即便让不懂乒乓球的人替代刘国梁的位置，但也得多多少少照顾到刘国梁及其弟子的利益和心情。

当然，最终结果不会有任何悬念，在这此事件中，权威被彻底挑战，还是以公开的形式，道歉也就成为了必然。

但无论如何，公道自在人心。

说了这么多，我想把这一事件放在互联网时代的大背景下，再多说几句。

以色列历史学家尤瓦尔•赫拉利在《未来简史》中谈到了互联网时代的政府行为时，表达过这样一个观点：在互联网时代，政府的行动总是滞后于突发性事件，等到笨重的政府下定决心对网络进行监管，互联网早已又演进了10次。政府这只乌龟，永远追不上科技这只野兔，就这样被数据压得无法动弹。在未来几十年间，我们很可能看到更多类似互联网的革命，而科技会抢走政治的所有风头。

在这样一个观点和逻辑之上，我们可以看到，互联网以超乎我们想象的速度在传播数据和信息，而这样的传播速度已经令走X家人在心理上感到恐慌，所以，其应对方式开始变得突然、粗暴，和失去控制。突发的大规模封号，已经将其慌乱的心理状态暴露无疑，正如某种动物急了也是会跳墙的。

更令人不安的是，北电性侵事件爆发至今，正在逐步走向销声匿迹。新一轮的突发事件，必然取代旧事件，夺走人们的注意力。有谁知道，北电侯亮平现在如何？阿廖沙现在如何？

这一切，都将我们扔向不安的深渊。

最后，对于国乒退赛一事，有网友利用狼人杀游戏的规则，创作了一个「国乒现实版狼人杀」的情景，虽然有戏谑的成分，但却十分准确地理清了事情发展的逻辑和各方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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