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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素汐:把性格缺陷,撕出来给观众看

2016-12-12 杨静茹 剥洋葱people

 


登上大屏幕之前,任素汐演了十年话剧,出门、上台、演戏,这是她的日常状态,微博粉丝七千人。如今她被推上更大的平台,这个数字变成十万。任素汐猝不及防地红了。



《驴得水》上映后,获得好评,女主角任素汐也迅速被观众熟知。受访者供图


文|新京报记者杨静茹 编辑 | 苏晓明

 校对 | 郭利琴


任素汐乍看起来像个帅气的男孩子,穿一件军绿色棉服,一双篮球鞋,九分裤脚露出灰白条纹袜子,整个人显得又高又瘦。她肤色白净,齐脖短发在脑后松垮地扎了一下,露出耳朵,比荧幕上多了一点随意。

 

采访约在百子湾附近的一个排练场,这天下午她要和同组演员对话剧《驴得水》的台词。第二天开始,她要连演四天共计六场这部戏。这是电影《驴得水》上映后,任素汐第一次重演同名话剧。

 

话剧票的紧俏证明了电影的影响力,六场戏,从120到580的票一张不剩。同组两名演员聊到这,掩饰不住惊讶的语气,“580的都卖光了?”

 

电影《驴得水》10月28日低调上映,几天后口碑积攒,人气不断聚集,最终获得1.73亿元的票房。

 

女主角张一曼纯粹、浪漫、自由,观众把这份美好期待投射到扮演者任素汐身上,她在剧中演唱的主题曲《我要你》被很多人单曲循环。

 

登上大屏幕之前,任素汐演了十年话剧,被同行称为“小剧场女王”。她的微博简介是:出门。上台。演戏。这是她的日常状态,微博粉丝七千人。

 

如今她被推上更大的平台,这个数字变成十万,每条微博下的留言从几十条增长到一千多条,媒体邀约不断。任素汐猝不及防地红了。

 

“没有预想,这些东西对我不重要。有没有很多人知道我,我都会这样生活。”任素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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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素汐歌曲《我要你》MV。


“我不要更多人知道我了”

 

进了排练场,任素汐看到两拨人在等她。一家合作推广公司已经架好了摄像机,等着她利用排练前十五分钟跟观众打个招呼,清唱几句《我要你》;另一个网络平台摄制组要跟着她拍一部纪录片。

 

她听完对方的要求,直奔主题地说“那我们就开始吧”,语气轻快。镜头前,她话不多,问一句答一句,态度和善,职业地配合主持人和摄像师。

 

跟任素汐约面访很难,出于礼貌她愿意回微信、接电话,但是抗拒跟外界的深度交流。“采访我非常不擅长,推十个留一个,我想让角色跟观众见面,让他们对我的生活了解少之又少。”

 

但聊嗨了,任素汐的表达很生动,她嗓音比大多女孩粗一点,既洪亮,语速又快,偶尔还会冒出一两句粗话。

 

电影上映初期,为了路演和宣传,任素汐曾频繁面对媒体,关于她的报道在一段时间内刷屏。“我一看好多标题党,有的大意是说‘张一曼没有人能演的了,只有我演的了’,这会让别人误解我的,觉得这人太装B,什么就只有你演的了?”

 

任素汐在电影《驴得水》的拍摄地。受访者供图


任素汐现在回忆起这些还很烦,她把刘海抓成一团,捋到头顶,“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别的组的演员演张一曼都演的很好,只是我演的这个张一曼从我任素汐身上来,所以我演我自己当然演的最好。”

 

“我不要更多人知道我了。”任素汐想保持安静的生活状态,把精力留在舞台上。

 

走红带给她的“困扰”不止于此。有一次不常出门的她去交燃气费,被后面的人认出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扯到一边,掏出手机,激动地说“你跟我照个相,跟我照个相。”

 

“我当时好难受,”她做了一个“捂脸”表情,“我只能假装跟人照一张,赶紧跑。”

 

走红之前,2012年,《驴得水》话剧演出第一场,台下观众人数和台上演员差不多。“但是就我的演出状态来说,现在和那时没有区别,就是一个人在看,我也当满场演,这是职业素养。”

 

走红不仅带来麻烦,也带给她机会。《驴得水》上映后,陈可辛找任素汐演一个喜剧,陈可辛是任素汐最渴望合作的华语导演。她兴奋地去试戏,一个癫狂的网红。

 

这个角色让她为难,“她的生活离我很远,我演不好。”试戏回来,任素汐考虑再三,第二次去见陈可辛的时候,她拒绝了这个机会。“陈可辛劝我不用想的太复杂,但是我还是说no。”

 

“他很惊诧,但是我相信他,如果他以后有适合我的角色,还会再找我的,”任素汐对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说,“我是想把更充沛的自己拿出来,我才刚刚28岁,着什么急。”

 

“我只演我能负责的角色”

 

好朋友茜茜是一位舞台剧制作人,她第一次认识任素汐是通过2011年的话剧《单身男女》,“她演一个配角,只有几场戏,但是身上就在闪光了,所有人都有表演痕迹,她没有,那么放松,那么有趣。”茜茜当时拍了一张任素汐的照片,发在微博上:这个女孩前途无量。

 

编剧史航看过很多场任素汐的话剧,他说“任素汐的自我与角色的灵魂对接点非常清晰,她只要流露自己就是在完成角色。”



任素汐出演的话剧《学一学鸽子》剧照。受访者供图

 

任素汐有一个“大圈套小圈”的表演理论:任素汐是大圈,角色是大圈里的小圈,演戏的时候只呈现这个小圈里的东西,把其它部分收起来。

 

这个理念帮助任素汐在舞台上收放自如,但这个方法的局限是,如果角色需要不在任素汐的这个大圈里,该如何表现?她的答案是拒绝,就像她回答陈可辛一样,“我只演我能负责的角色。”

 

这个道理她也不是一开始就懂。作为中央戏剧学院05级导、表班的本科生,起初她“根本不会表演”,“在台上不知道该干嘛,手不知道该放哪,好尴尬,像一个小丑一样。”

 

大二那年,她第一次在校外登台,在老师执导的一部戏中演一个瘸子。“姜文还去看了,看完以后跟我说,你应该绑一个沙袋练练。”任素汐说自己那时候什么都不懂,直到接触了体验派表演理念,“知道从自我出发,就开始尝试着让自己生活在情境中了。”

 

“角色有时候需要的是我们体内很小的一颗种子,只要这颗种子我有,我就想办法去培养它,让它变大。”

 

《驴得水》的高潮有一场戏是张一曼扇自己耳光,茜茜说,为了这一下,“她试验了各种扇耳光的办法。”

 

任素汐借助大量看片和阅读丰富体验,“一到晚上就舍不得睡,觉得好安静,脑子转的好快,想多做点事情。”

 

任素汐记不得自己排过多少部戏了,但是张一曼是她投入感情最多的一个角色,她演了5年,“一直在重排重演,让我有机会一次次梳理她。”

 

2012年,任素汐拿到《驴得水》的剧本,导演周申只给了简单的故事框架和人物设定,演员们凑在排练场上碰撞出了具体的情节发展和人物性格。为了理清张一曼的人物逻辑,任素汐一边排戏,一边用第一人称编年体的方式写《一曼日记》,她给张一曼设计了合理的成长历程和恋爱经历,“这些观众是看不到的,但是我必须想清楚了,这个人物才能成立。”

 

“我觉得她都要豁出去了”

 

2005年,任素汐一个人从山东莱州坐火车到北京上学。那时她还说不上导演和表演是什么,“只觉得一身的劲不知道该怎么用。”

 

高考前她参加了艺术培训班,“报考了中国基本上所有的艺术类院校”。中戏导表系和军艺声乐系的三试在同一天。任素汐从小学音乐,妈妈让她考军艺进入体制,过稳定的生活。

 

“我背着我妈偷偷去考了中戏,其实对表演根本也不了解,就单纯因为我更喜欢中戏这个地方。”现在她把这个选择归为天意。

 


任素汐说,刚毕业演话剧的时候大家都很纯粹,每天睁眼就想往排练厅跑。受访者供图


大学期间任素汐是个标准的好学生,从不翘课,用功学习。她跟过一个电影剧组做导演助理,“因为我实在不擅长开拓人脉,所以那之后再没有电影找过我。”她也在电视台做过实习编导,“大夏天扛着机器出去拍素材,身上都晒爆皮了,回来在机房成宿成宿剪短片,原本以为会苦尽甘来,但是一直没有找到乐趣。”

 

大四那年,导演系师哥开始找任素汐演话剧,因为一直有戏排,她决定拿这个当饭吃。当时任素汐住在通州,每天早上坐669路公交车赶往双井的剧场,“我无数次举报那趟车,因为它不等我,我住的好远,是始发站,每次我马上要跑过来了,它就走了,我又要等二十分钟。”这样的日子从冬天到夏天,又从夏天到冬天。

 

任素汐记得当时的剧场叫麻雀瓦舍,条件有限,冬天好冷,她一场的演出费是300块钱。“但是大家都很纯粹,想的就是怎么把戏演好,每个人都好开心,每天睁眼就想往排练厅跑,一有观众来就特别高兴。”

 

当时有一部爱情悬疑题材话剧《吉祥公寓》,她出演由爱生幻觉然后杀人的女主角。起初任素汐理解不了这种情感,很痛苦。茜茜向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回忆,“大冬天,在麻雀瓦舍的一间小黑屋里,我俩锁住门,关上灯,一人一瓶酒,就聊这个角色,互相讲自己的生活经历去揣摩这个人物。”

 

“她那么瘦,身体很不好,嘴对着瓶吹了一瓶,我觉得她都要豁出去了。”茜茜记得,“喝完了,带着一点酒劲,她突然找到了感觉,打开门直接进了排练场。”

 

任素汐现在一闭眼还常想起往剧场走的那条小胡同。她说,“明明知道干这个会遭罪,但是谁让你爱干这个呢?”麻雀瓦舍现在已经没了,任素汐在那积攒了对表演的热爱。

 

“这轮化疗不做了,给她买架钢琴吧”

 

在梳理张一曼的成长经历时,任素汐把她与自己结合起来,“张一曼有幸福的童年,后来经历了父母离异、恋爱失败,吃了很多苦,但是因为从小得到了丰厚的爱,所以她的根基很牢固,三观很正。”

 

任素汐的童年也“美好的不得了”。四五岁的时候,她每个早上醒来都是一样的场景:妈妈在厨房煎鸡蛋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爸爸放他喜欢的《把悲伤留给自己》,录音机的声音总会把我叫醒,我睁着眼愣神,从门缝里看到爸爸擦皮鞋,姐姐收拾书包,我会发出几个只有早上才会有的气泡音,爸爸听到声音抬起头冲我笑。

 

任素汐家住在海边,爸爸曾经是二胡演奏员,后来为了养家糊口改行做了销售,妈妈专职照顾她和姐姐上学。“我爸是特别好玩的一个人,非常宠我,要什么买什么。”任素汐从小喜欢音乐,很早就学弹琴。

 

三年级,爸爸得了癌症,妈妈在医院陪床,姐姐在外上学,四口之家剩下任素汐一个人,她只能借住在邻居家,家境很快陷入窘迫。班主任老师给她申请了贫困生的名额,本应发放400块钱补助,学校说给没有给。有天放学,这位老师从自己兜里掏出四张皱皱巴巴的100块钱塞给她,“这钱应该是你的,学校不给你我给你。”

 

“我用这些钱买了面粉和挂面,送到邻居家里,问人家,叔叔我能不能再住两个星期。”

 

爸爸生病后期,整个人已经脱相了,非常瘦,任素汐害怕正面看到爸爸的样子,经常一个人躲在病房外扒着小窗户往里看。

 

妈妈说,“要是生病的是我就好了”。爸爸说,“不行,我走了你还能带这两个孩子,你走了我不知道怎么把她们养大成人。”任素汐站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

 

“我爸跟我妈说,这轮化疗不做了,给她买一架钢琴吧,别老弹电子琴,那琴键跟钢琴不一样。我妈就训我爸,疯了吧你,琴重要还是命重要。”这段对话发生在爸爸去世的前一天。

 

父亲去世以后,“家里的天塌了”。任素汐记得无数次,家门被追债的人堵了,她们娘仨用一条毛巾被蒙头痛哭。“年三十,我们仨把门反锁,在里面偷偷点个灯过年。”

 

后来继父带着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来到家里。弟弟把继父买的吃的藏起来,长毛了也不肯拿出来。“我妈很生气,我就跟我妈说,妈没什么可生气的,我能在家待几天,我马上就出去上学了,你不要因为这种事情生气。”

 

家庭变故没有把任素汐变得抑郁自卑,她大大方方地说,“这些变故在我的人生也是很大的财富。”

 

“没有任何伤会让一个人好不了,”任素汐对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说,“我其实很像我爸,他是个很有趣的人。”

 

在一旁听到这段的茜茜哭了好几次,“我从来没听她讲过家里的事,认识她这么多年,她就是那个憨憨的、耿直的,让身边所有人都开心的,时不时做个鬼脸鬼样子的人。”



戏剧演员演出之前有“拜台”的仪式,任素汐说,在那一刻会对万物生出感激。受访者供图

 

“演员其实是一群活在闹市的苦行僧”

 

排练六点半还没有结束,任素汐风风火火地跑出去拿了一包巧克力豆回来,一个个分给摄影师、编导等工作人员,“我们马上就要结束了,不会耽误大家吃晚饭。”

 

任素汐说自己有严重的社交恐惧症,但是表面看起来她能照顾所有人周全。茜茜说,“她心里的别扭不会让你看出来,她在张罗这些事儿的时候,就是为了让自己心里的别扭减轻一点。”

 

生活中的任素汐怕见生人,不拍戏的时候就宅在家里。她说自己像个男青年,喜欢看足球,买衣服靠网购,过得很随意。史航形容她“忙忙叨叨、大大咧咧,有时候还有点心不在焉,出门忘带钥匙、吃饭落下手机,都是她能干出来的事儿。”

 

“她习惯与人舞台上下的交流,而不是生活中的平行交流,这是她的可贵之处。”史航说。

 

2013年,任素汐转发过一条朋友圈:真正的演员其实是一群活在闹市的苦行僧,他们生活简单、甚至单调,他们把所有的能量都留给了角色。

 

在她看来,演员所谓的解放天性不单指在舞台上能哭能笑,能脱裤子能放屁。“而是看你敢不敢把你性格中的缺陷,把你做过的龌龊的事儿,撕出来给观众看。”

 

《驴得水》中的张一曼有她自私和懦弱的地方,任素汐承认那是她在袒露自己。


她最不满意剧中的那段床戏,“屋子太小,我这方面挺保守的,动不动就穿帮,导演都急眼了,其实拍了好多,都不好,所以才用了一丢丢。”

 

“那是我怂的地方,没有完全奉献给角色。如果再让我拍一个这样的东西,我可能不会这么做了,这没有什么的,身体也是角色的一部分。”

 

任素汐对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说,“戏剧起源于祭祀,最早的时候这个东西就是与灵相通的,演出之前拜台,我会对万物生出感激,在那一瞬间是最接近神灵的时候,我毛孔全张开了,就好像接收一个信号:从现在开始咯。”

 

史航评价任素汐是“最该红又最舍不得她红的女演员”。“红了以后,接的影视剧多了,话剧舞台上就少了一个优秀的女演员。”

 

面对突然多起来的机会,任素汐不惊喜也不排斥,“我没有刻意的安排,但是不管我接多少电影,每年我要保持在舞台上的时间,这个是真正喜爱的东西,别的就算是出差了,但是舞台是家一样的地方。”

 

电影《驴得水》获得肯定之后,男主角之一裴魁山和任素汐聊过名气的话题,“她的戏剧理想非常纯粹,她享受演员这个身份,而不是明星,名气她不在乎,也不追求。”

 

采访当天下午的排练导演没有到场,任素汐扮演着调动者的角色。她的台词很溜,每一句都像从嘴边滑出来的。她还给别的演员当提词器,准确到重音或者转折。排了不多一会儿,她把外套脱了,只穿一件黑白T恤,看起来更加轻快干练。

 

任素汐至今演戏还会紧张,最近一场11月底的话剧,上台之前她还吐了。“那种生理反应我也解释不了,但是打完钟一上台就好了,灯全灭,一闭眼,一睁眼就是另外一个情境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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