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张国荣:停止飞翔的无脚鸟

2017-04-01 杨静茹 剥洋葱people 剥洋葱people


14年了,人们依然在怀念张国荣,更是对一个昨日时代的久远怀想。


张国荣于戛纳电影节留影。图片来自凤凰


文|新京报记者杨静茹 实习生付子洋

 编辑|苏晓明 校对|郭利琴


本文全文共3841字,阅读全文约需7.5分



26年前,张国荣在电影《阿飞正传》中讲了一个故事,“我听别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的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

 

2003年4月1日晚上6点43分,张国荣在香港文华东方酒店纵身一跃,留下这个关于无脚鸟的隐喻。从此以后,每一年的今天,都变成了特定的纪念。

 

张国荣的演艺生涯可以分为鲜明的两段,上世纪八十年代,香港流行文化黄金时代,他是叛逆不羁的流行偶像,是最难以忽视的代表符号。新世纪前后,他开始独立求变,在行业限制和大众认知界限内寻求自我蜕变和突破的机遇。

 

人们怀念他,更像是对一个昨日时代的久远怀想,70后、80后在他身上找寻青春的集体记忆。与此同时,越来越多没有亲历过他的时代的年轻人,正在成为新的拥趸,他们被称为“后荣迷”。

 

张国荣的歌被后辈一遍遍翻唱,常出常新,而作为一代巨星,他留下最宝贵的财富是艺术家对“真、善、美”的人格追求,这种追求在当下更显可贵。

 


视频:张国荣唯一一次在台上落泪。


“张国荣也要等十年”

 

“Thanks,Thanks,Thanks,Monica!谁!能!代!替!你!地!位!……”1984年,代表着香港乐坛流行风向的“十大劲歌金曲颁奖礼”舞台上,伴着特别的手势和舞姿,时年28岁的张国荣身着长西装和宽松白裤,同台上的四位女伴热情起舞。无线(TVB)一家独大的年代,似乎全香港的家庭都锁定着这个频道。那时人们习惯于抒情音乐,《Monica》横空出世,张国荣一举成为最炙手可热的偶像,带领香港流行音乐走向劲歌热舞的时代。

 

抵达山顶之前,他挨了快十年。

 

1977年,21岁的张国荣揣着20块钱搭电车到中环天星码头,他乘天星小轮过海,再搭巴士到丽的电视台,交了5块钱报名费参加“丽的电视亚洲歌唱大赛”。凭借一首《American Pie》,他获得香港地区亚军。

 

彼时的张国荣正初尝人世艰辛的滋味。他出身香港中上层家庭,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不少人都还记得上世纪30年代,中环黄金地段“张活海”的招牌,那是张国荣爸爸的洋服店铺。人们叫他“Tailor King”,衣服里绣了他名字的,要多加100块钱。马龙·白兰度也在这里做过衣服。

 

大家庭里最小的儿子,自然也是少爷。20岁那年,张国荣孤身一人去往英国,在利兹大学读纺织与成衣专业,原想着子承父业,没想到才读了一年,便收到父亲病重的消息,只好肄业回港。家道中落后,张国荣在跑马地卖鞋,卖牛仔裤。就连参加歌唱比赛的20块钱,都是跟佣人六姐借的。

 

拿奖之后,张国荣没能顺理成章一炮而红,籍籍无名的那几年,陪伴他的是贫穷、取笑和冷遇,第一部电影是被人骗去拍的三级片。最极端的一次,他在户外演出,兴起之时将帽子抛向台下,观众却把帽子扔了回来。

 

1983年,他在电影《鼓手》中饰演热爱音乐却处处碰壁,最终通过努力实现梦想的青年,就像他的自我映射。

 

他在主题曲《默默向上游》中唱道“幸运不肯轻招手,我要艰苦奋斗”。经济腾飞期的香港,万物萌生,欣欣向荣,他在拼搏向上的时代精神中,成为一个标签——“连张国荣也要等十年”是香港人用来激励年轻一代的口头禅。

 

正因如此,“Monica时代”的到来才显得愈发珍贵。1985年,他在红馆连开十场个人演唱会,打破了香港歌手初次开演唱会的场数纪录。1986年张国荣在当年香港“十大劲歌金曲”季选中有7首歌曲入选,在当年香港电台龙虎榜上他有5首冠军歌曲;同年他凭一曲《有谁共鸣》击败谭咏麟获得1986年十大劲歌金曲的压轴大奖“金曲金奖”,香港乐坛自此步入了“谭张争霸”的局面。


张国荣穿背心在台上演出。图片来自网络

谭咏麟和张国荣的粉丝堪称死敌,每一年的金曲奖是双方争夺的舞台。往往在张国荣唱歌时,台下谭咏麟的粉丝便嘘声一片。张国荣的粉丝亦是如此。张国荣的车被人刮花,信箱里塞满了冥纸和谩骂的信件,谭咏麟则身陷“买奖”风波。交战的结局是,谭咏麟在87年宣布不再接受任何竞争性质的奖项,张国荣则在89年宣布告别乐坛。

 

告别的演唱会一开就是33场,那年的红磡承受了太多的心碎和泪水。林夕听完《明星》后泪流不止,他将张国荣的急流勇退视为一个人在最高峰时“step down beautifully”的艰难决定。

 

无数人是在录像厅里观看到这场演唱会的。33岁的张国荣依然一张娃娃脸,唱《风继续吹》时痛哭到根本无法唱下去,没有人相信他是真的忍心离去。


坠楼前,张国荣在纸上写下的话。图片来自网络。


戏梦人生

 

旅居加拿大的张国荣度过了他一生中最闲适的生活。清晨醒来,他在阳台上看见浩瀚的太平洋海面,此起彼伏的山脉,群岛和天边的飞云,花园里还有一只叫“邦比”的小鹿。在温哥华,他临街的漂亮房子竟成了旅游景点,有时在阳台抽着烟,竟听到导游的大喇叭喊:“这里就是张国荣的家了!”

 

“每天早餐之后,便是等待日落”的日子并不长久地适合张国荣。1991年,《阿飞正传》拿了“金像奖最佳男主角”,接到多名导演邀约,张国荣以演员身份回归香港,之后才有了《霸王别姬》、《东邪西毒》、《春光乍泄》这些经典之作。

 

1993年上映的《霸王别姬》是叙述张国荣无论如何也无法绕开的里程碑。1993年,他和巩俐、陈凯歌、张丰毅在法国捧回属于华语电影影史上至高荣誉的金棕榈奖,4人在五月戛纳海边的留影,至今仍呈现出一个时代影人不凡的气韵。

 

电影拍摄前,他放下香港的一切,来北京学戏,一学就是半年。刚来京时,陈凯歌去机场接他。走出机场,张国荣突然提出想先去西山梅兰芳墓地凭吊。在梅兰芳墓前,他恭恭敬敬鞠了仨躬,把鲜花安放好,才跟陈凯歌去太后老佛爷听戏的颐和园吃饭——这也是《霸王别姬》的外景地之一。事后陈凯歌一琢磨,他为什么去拜“梅老板”呀?俩字儿:“敬畏”——对艺术的敬畏!

 

蝶衣犯烟瘾,小楼来看他那一场,张国荣要用一根拂尘的尾巴打烂一整墙的镜框,墙上挂的都是他和小楼二人的合影。开拍之前陈凯歌留心两个演员的状态,看张国荣铁青着脸,张丰毅坐在旁边咬牙,“我就跟摄制组说快快,这两人都进去了。果然一开机张国荣就疯了,然后就是拿着棍子乱打这墙上的镜框,玻璃碴四处飞溅。”

 


《霸王别姬》剧照。


陈凯歌喊停,张国荣已哭成泪人,久劝不止。“我劝不住也急,说你还真是哀哀如丧考妣啊,人戏不分,不仅有程蝶衣,但张国荣也做到头了。”

 

2002年,张国荣在香港中文大学新亚书院人文馆作演讲,他说:“我以为一个演员应该义无反顾,为自己演绎的角色创造生命,如此演员方可穿梭于不同的生命,亦让角色真实而鲜明地活起来。”

 

在另一种叙述中,作为演员之外的张国荣,待人亲切、真诚。京剧老师汪曼玲,化妆师宋小川都成为他亲密的朋友。影片拍摄结束后,他两次请他们到香港旅游。汪曼玲的爱人史燕生得癌症后,张国荣专程从香港赶到北京,为了哄史燕生吃饭,他盛了一碗鸡蛋羹,“咱俩一人一半,你吃一口我吃一口,看咱俩谁吃的多。”

 

张国荣到北京时会带上很多朋友到宋小川家玩。大家坐在地板上,点着蜡烛,听他的唱片。宋小川记得,“张国荣问我最喜欢哪一首?我说‘寂寞夜晚’,他问你听过国语版的吗?我说没有,他就唱给我们听。”越来越多的人叫他“哥哥”,不仅是演艺地位上的尊敬,也是人格魅力上的认可。


张国荣前卫的服装。


化蛹成蝶

 

1995年复出歌坛成为张国荣演艺生命的转折。复出的第一张专辑《宠爱》一年卖了200万张,在韩国就销了50万张,成为滚石的救市之作。1998年续约时,面对滚石开出的空白支票,张国荣只签下了“情义”二字。

 

香港中文大学教授洛枫是张国荣多年的粉丝,她认为,从1995年复出乐坛起,张国荣开始追求更自我的表达,也尽力实践他的艺术宣言:“一个演员应该姣、靓、型、寸,可以是雌雄同体,千变万化的。”


为唱片《红》拍摄封面时,摄影师夏永康对张国荣说:“封面能不能不出现你的照片?也不出现你的名字?”没想到他一下子就同意了。最终的封面照片是一张模糊的黑白大头照。这在当时非常大胆,也体现出他的绝对自信。



张国荣穿着浴袍登台。

 

后来的“跨越97”演唱会上,演唱《红》时,他特别模仿DavidBower,抹上红色口红,穿上红色高跟鞋,同男伴跳舞,意境魅惑,引发一时话题。

 

演唱会的美术指导张叔平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张国荣就是要打破性别的限制,尝试多元的时尚元素。一点点男人,一点点女人的感觉是最美的,为什么呢?因为不再是平面的,是复杂的。”

 

也正是在这次演唱会上,当演唱完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后,特地换上一袭西装的张国荣当着全场观众,郑重感谢“两位自己挚爱的人”,母亲和唐先生,公开自己的同性恋身份。

 

2000年的“热·情”演唱会,张国荣在先锋实验的道路上走得更远了。演唱会由他本人亲自担任艺术总监,以“从天使到魔鬼”为主题,从“剧院”概念的舞台设计、长发、裙装等每一个细节,都有其艺术象征。面对本港媒体“穿裙子扮女人”、“扮贞子”的攻击,他愤怒而痛心,“我觉得有时候,做到我们这个级数的艺人,起码要做一些trend-setting的东西,就是创先河。”

 

恳切的自白成了悲伤的序曲,抑郁症光临。经纪人陈淑芬说,“他得病的时候自己并不知道,直到后来这个病就开始有了一些病态反应,好像手振啊,睡不着啊,出冷汗啊……”很多人推测,张国荣的抑郁和舆论误解、抨击、中伤不无关系,遗世独立之后,他感受到了高处不胜寒。

 

1999年他用一曲《梦死醉生》描画梦幻生死的快感;2001年他与黄耀明合作推出Crossover,收录歌曲《夜有所梦》,诉说失眠的痛不欲生和苦海无边。短短三年,漫长的像从狂欢到颓败的一生,他孤独一人,在无数个漫漫长夜睁着双眼。

 

独自飞行了46年,无脚鸟决定告别。遗作《红蝴蝶》中,张国荣娓娓道出心声“静静睡吧,不必慰藉,叫我再动情……难以去撇脱,一身鲜血,化做红蝴蝶。”

 

2000演唱会上的最后一首歌,四周皆是黑暗的舞台,一束蓝光打在中央,歌声渐渐响起,“I am what I am,我永远都爱这样的我。”身着白色浴袍的张国荣赤脚走到光源下,徐徐放下长发,他一字一句地唱:“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参考资料:洛枫《禁色的蝴蝶》,及《三联生活周刊》、《人物》等媒体公开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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