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肺结核事件校长：没有刻意隐瞒疫情
针对学生及家长质疑学校和疾控中心瞒报病情导致学生大范围感染，以及对于过程中检测、治疗以及防护中存在的疑惑，剥洋葱对话了桃江四中校长杨宇及县疾控中心相关负责人。
湖南省桃江县第四中学，今年8月该校高三364班爆发大面积肺结核。图片来自网络
文｜新京报记者高敏 实习生杨雨奇 周小琪 肖勇刚
编辑｜苏晓明 李骁晋
►本文约4718字，阅读全文约需9分钟
近日，湖南省桃江县第四中学由于数十名学生感染肺结核一事，经学生曝光后，为公众所知。
11月17日，湖南省卫计委发布通报称，截至11月16日，共发现29例肺结核确诊病例和5例疑似病例，另有38名学生预防性服药，共计72名学生接受治疗和管理，对疑似及预防性服药学生的诊断待观察、复查后再予以确认。通报称，目前疫情已得到有效控制。
多位学生与学生家长告诉剥洋葱，早在2016年7月班中便出现了疑似患有肺结核的学生，随后，在2017年1月开始，陆续有学生确诊肺结核，直到8月，学校和县疾控中心才开始对学生进行集中筛查，此后桃江四中学生多名学生感染肺结核一事才被家长和学生明确知晓。
11月18日，针对学生及家长质疑学校和疾控中心瞒报病情导致学生大范围感染，以及对于过程中检测、治疗以及防护中存在的疑惑，剥洋葱对话了桃江四中校长杨宇及县疾控中心相关负责人。
对话人物：曾胜达 桃江县疾控中心主任助理
“有学生隐藏身份到疾控中心就诊”
剥洋葱：疾控中心是怎么发现桃江四中的学生感染了肺结核？
曾胜达：有一个同学7月26日到我们这里来看病，过来看病的时候刚好看到他两个同学来复诊，碰到后挺热闹的，他们有交谈，听他们谈的那些事情，我一听就不太对劲，全部是学校的事情。然后一问，他们首先是否认，后来一名同学比较老实，所以我们才大概掌握了这个学校是有学生得了结核病了。
剥洋葱：发现之后，跟学校沟通了吗？
曾胜达：刚开始还没有跟学校沟通，我们对这个事情要核实下，结核病还有一个专门的网报系统，我们还要去查一下同年龄阶段有没有这些人，又查出了两个，也是他们学校的学生，一个是2月来的，一个是4月来的，这两个学生当时也隐瞒了身份。
我给后来查到的两个学生打电话，是家长接的，她不跟我聊，说我孩子在吃药，不跟你聊。但我们还是通过乡镇卫生院，得到了证实了。
学生来我们这里确诊是肺结核，治疗的话要登记他们的信息，如果是学生，我们要开出休学证明的，但他们可能也是考虑到很多原因，说自己是工人，还有两个说我是农民，于是我们医生就写上了。我们有个结核病人登记本。那些信息是很清楚。
剥洋葱：你们直接通知了学校吗？
曾胜达：我们疾控中心不用告诉学校，我们只要告诉教育局的儿少所，他们是专门负责学校，他们肯定是会告诉学校的。
剥洋葱：学校作为传染病防止的重点场所，为什么没有提前监测到？
曾胜达：如果当时学生在开始的时候没有隐瞒身份，那我们可能会采取很多的措施。正因为他们隐瞒了身份，我们把他当作社会上一般的人，就没有去大规模去彻查了。
再说，学校是个重点地方，学校他们应该也要报告。后来我们跟卫生监督执法局了解到，学校这些学生出来看病，跟老师请假都以“感冒”“胃痛”这些方面作为理由，所以老师也没掌握到学生的具体情况，就是这些原因导致了。
剥洋葱：确定后，那你们主要针对性地做了什么工作？
曾胜达：7月26日知道桃江四中有结核病以后，我们花了一两天时间确认，8月1日的时候我们跟卫计局的领导汇报，同时跟教育局的分管领导打了电话，确定要开个碰头会，8月2日左右开了碰头会，确定有结核病。
剥洋葱：最早一例确诊是什么时候？
曾胜达：至少第一个就是，1月24号确诊那个，当时隐瞒了身份的。
剥洋葱：他后来有被隔离起来吗？
曾胜达：因为他隐瞒身份了，我们不知道他是学生，就没有开休学证明。
9月，桃江四中一名感染肺结核学生服用药物过敏后，去医院急诊抽血化验。受访者供图
学生复学后跟踪监控：一天一电话，一周一上门
剥洋葱：7月26日发现是学生后，为什么当时没有公布疫情的数据，因为根据防疫法规定，公共安全事件应当及时公开。
曾胜达：我们只能是发现实例以后报县政府，县政府宣布，把这个定为重大疫情，但具体的数字，县里面，包括市里面都不能公布的，我是说的对外公布，对内肯定是要说的，对外公布一定要通过省人民政府，通过他们同意，在省疾控中心，每个月有个疫情通报，那就对外公开了。
剥洋葱：疾控中心对于学校平时结核病防控工作主要做什么工作呢？
曾胜达：最主要的是健康宣教。
剥洋葱：那疾控中心是定期多久会去一趟学校做宣教呢？
曾胜达：不瞒你说，每年也是3月24日世界防结核病那天我们会去做。平时大众媒体上还是有这些宣传。
剥洋葱：通报说11月10日有些学生拿到了复学证明，这个复学证明是哪儿开呢？
曾胜达：复学证明就是我们这开。
剥洋葱：到现在开了多少？
曾胜达：五十个。
剥洋葱：达到什么程度可以开复学证明？
曾胜达：一般是两个月的强化性治疗，然后连续两到三次查痰是阴性，还有复查胸片，病灶收缩很明显。就可以复学了。这个证明肯定是陆陆续续开的，不能说是几批，隔两天就有。
从10月16号以后，隔两天就有同学过来看。达到了要求我们就可以让他去学校。我们会有个把关。当然你们也听一些家长说，呈阳性的也有让他回学校的。这个我们是很无奈的。
剥洋葱：复学以后你们有没有对这些学生做一个追踪的监控？
曾胜达：有。不是每天。跟踪的频率的话，乡镇一级有公共卫生服务，有公卫医生，他们组织乡村医生去完成。
记录是这样的，因为疗程是六个月，我们委托他们全程观察，乡镇在这六个月之内至少要跟患者联系五次，乡村医生在这个过程中至少要联系11次。
现在疫情出来了，根据国家规定的工作指南，我们有改变，现在是一天一电话，一周一上门。所以现在跟踪难度是相当大。比国家规定还有多。
剥洋葱：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曾胜达：九月底吧，九月底下的文。
11月17日，桃江四中高三364班。
三原因导致疫情爆发
剥洋葱：为什么这次会有那么多的病例出现，原因究竟出现在哪里？
曾胜达：首先这么多病例有个客观的原因，就是他们这个班的学生确实比较多，每个班人越多得病的肯定就越多。要是每个班四五十个人，最多也就四五十人，但是那个班人比较多。
还有就是，前面说到那些学生隐瞒了身份，仍然在学校里面待了。
第三个原因就是，他们一个教室装了四台空调，肯定不通风（不开窗）。基本上，根据上面这三个原因导致了爆发。
剥洋葱：8月就启动了预案，但为什么到现在还有那么多的病例出现？
曾胜达：我们是在8月开始筛查工作，他们肯定是在八月份之前（就得病了），他们已经是高三的学生了，在一起待了这么长的时间，这个结核杆菌，基本上有一个月的时间，就都能感染上。但是感染了，并不会马上发病，它是在各种原因引起的免疫力降低的时候，才会发病。
剥洋葱：就是说疾控中心在启动预案之前，这些人是没发病，但是都感染了吗？
曾胜达：我跟我们科室的人，接触的结核病人是相当多，但是没发病。哪一天我身体抵抗力下降，肯定也有发病的可能。做我们这行的也有发病的。
剥洋葱：就是你也可能感染了？
曾胜达：我肯定感染了，不是可能。可以这么说，全国50%的人身体里面感染了结核杆菌，只是没有发病，包括你们在座的。
桃江四中校长杨宇。
对话人物：杨宇 湖南桃江四中校长
“8月3日学校才知道肺结核疫情”
剥洋葱：最早什么时候知道有学生患病的？
杨宇：8月3日。
剥洋葱：怎么知道的？
杨宇：桃江县疾控中心通知的，怀疑去疾控中心就诊的学生是我们学校的，我们通过学籍号、身份证号，查实这些学生是我们学校的，从8月10号开始，进行筛查。
剥洋葱：后来筛查出多少？
杨宇：到现在29例确诊的，5例疑似的，38例预防性服药的。
剥洋葱：知道患有结核病之后采取了哪些措施？
杨宇：第一个是8月10日到19日，我们就对所有的学生、教师，还有一部分家长，进行了结核抗体筛查，对364班全部师生进行了痰涂片和心片检查。再就是8月27日到31日，对全校师生进行了PPD检查，结果呈阳性的师生，再进一步进行CT和痰涂片的检查。11月7日、8日，又对364班的学生进行了CT筛查。到现在，确诊29例、5例疑似、38例预防性服药。
发生这件事以后，学校加强了卫生工作。我们安排了一批人，每天对整个学校，学习、生活、上课的地方，进行消毒、通风；再一个是对学生进行晨检和午检，看学生有没有什么症状，有没有咳嗽的、体温高的。
剥洋葱：谁来做这个事情？
杨宇：班主任。
剥洋葱：每个班还是364班？
杨宇：每个班。
剥洋葱：晨检和午检以前有吗？
杨宇：以前是单向的，就是班主任检查，如果有特殊症状的，报告学校，然后送医院再检查。现在是双向的，班主任检查，学校里还有专人到每个班检查。
不只是我们学校，整个全县的学校都要进行晨检和午检。
剥洋葱：那为什么不是学校先发现结核病的，而是疾控中心发现了告诉学校？
记者：我们学校的老师是负责教学的，我不能鉴定这个学生有没有结核病，是吧？
有学生确诊后仍在上课
剥洋葱：8月3日那一例是什么时候在疾控中心检查的？
杨宇：后来疾控中心告诉我们，那个同学是1月24号做的检查。
剥洋葱：那他是不是一直在学校上课？
杨宇：8月3日，我知道时他是在上课。
剥洋葱：疾控中心反映前，家长有没有跟学校沟通过相关事情？
杨宇：家长没有反映过。因为他们告诉学校的话肯定要休学，也不能告诉别人，因为这是隐私。你看学生和老师的请假纪录：“老师您好，下午肚子一直疼得厉害，想下午请假带她去医院。”因为带学生去拿一次药，有个半天就可以了。还有个更明显，“请五天假，不上早晚自习。”你说他会告诉学校吗？
剥洋葱：当时你心里怎么想的？怎么应对这个事情？
剥洋葱：我们知道以后就马上派人对这个班进行筛查了。
剥洋葱：那为什么疫情扩散了，没有控制住？
杨宇：8月份筛查后到8月31日，就已经有66例了，这个病潜伏期这么长，不是说学校里面让它去扩散了。
剥洋葱：筛查出来发现这么多病例之后，当时为什么没有停课呢？
杨宇：我们是从8月10日开始，到8月19日才完成这个检查，先做血检，再做痰涂片，再做心片，再然后做CT，再做PPD，每一步检查都要几天时间才能出结果，不是说随便做个血检就说明你有，而是通过系列的检查。
剥洋葱：那全部都检查完以后呢？
杨宇：检查完以后放假了。
剥洋葱：我们从家长那边了解到，当时至少有8个364班确诊的孩子中途转到了其他班里，家长说是学校这边安排的，当时为什么安排他们转班？而不是隔离？
杨宇： 364班到其他班级的有，因为这是一个文科优生班，和普通班之间是有流动的。文科优生班和普通班之间是双向流动的，成绩差的就下来了。不是说这次检查出来以后，就把他们安排到哪一个班去。
剥洋葱：家长和学生都质疑学校是为了升学率和下年的招生隐瞒疫情，作为校长你怎么回应？因为刚好是在招生期间。
杨宇：桃江四中是一个市级的示范学校，而不是省级的，我们今年的高考在全市排在第四位，很多省级示范学校在我们后面，你说我们需要这样做吗？不愁招生。
桃江四中一名感染肺结核学生在医院接受治疗。受访者供图
“没说过不死人不放假”
剥洋葱：我们注意到，学生家长拿到一个名单，上面写着“已复学”，但有一个学生后面写着“已复学”，其实还在家里？
杨宇：这个是根据疾控中心的复学证明，开了证明就跟他保持联系，一天一个电话，孩子根据身体情况，能来学校了，愿意到原班就到原班，愿意到小班就去小班。
没来上学是因为个体差异。10月10日，县长到学校和学生家长见面，答复了他们的一些诉求。比如医药费全额报销，疾控中心医保所亲自在学校办公，治疗6个月的补助3000元、治疗9个月的补助5000元。
剥洋葱：补助金发给学生了吗？
杨宇：还没有明确学生该吃多长时间的药，当时是不管怎样先发1000元，但有些家长没要。现在是通过乡镇先发3000元，已经发下去了。
学校也对这部分学生全免学费，明年要是考不上大学，到学校复读的话也免。在学校住宿的免住宿费，用餐的一个月补助300元营养费，并适当报销患病期间的往返交通费。对于艺术生，学校已跟培训机构取得联系，基本解决了他们的问题。
剥洋葱：网上有说法是，家长要求放假学校不同意，校长说“不死人，就不放假”？
杨宇：我1989年参加教育工作，2000年开始当校长，到这个学校1年多，作为一名共产党员，校长能说这样的话吗？人民教师能说这样的话吗？我对得起良心，没有说这个话。
剥洋葱：家长跟学校沟通时提出了什么要求？
杨宇：我提出来进行同步网络教学，不影响孩子课程。他们提出家里没有电脑，要求学校配电脑、牵网线，我说行，就把学校的办公电脑给他们了。
洋葱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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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谁应该为此事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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