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的时候,余光中走了
在很多造访大陆的场合,余光中都会受邀朗诵那首《乡愁》。其实,1971年,他只花二十分钟就写好了这首诗。后来,朋友问他,“你才思这样敏捷吗?”他说,“不是的,虽然只写了二十分钟,但这样的情绪在心里酝酿了二十年。”
2013年12月29日,著名诗人余光中在“2013两岸诗会桂冠诗人颁奖礼暨《乡愁》主题交响乐诗会”上,朗诵《乡愁》。图片来自视觉中国
文|新京报记者张维 实习生 周小琪 黄钰钦 马小龙
编辑|胡杰 校对|王心
►本文约3515字,阅读全文约需7分钟
全国各地迎来初雪时,海峡那边传来消息,余光中走了。
据台湾媒体报道,著名诗人、《乡愁》作者余光中于2017年12月14日上午病逝,享年89岁。剥洋葱从台湾中山大学校长室确认了这一消息。
余光中活跃在文坛超过半个世纪,在现代诗、散文、翻译等文学领域都有建树。梁实秋曾称赞他,“右手写诗,左手写散文,成就之高,一时无两”。
罗大佑将余光中的诗歌《乡愁四韵》谱曲传唱。
五十多年前,正值壮年的余光中就曾在西密歇根大学所在地卡拉马如,写下了遗嘱式的诗篇《当我死时》。
“当我死时,葬我,在长江与黄河/之间,枕我的头颅,白发盖着黑土/在中国,最美最母亲的国度/我便坦然睡去,睡整张大陆……用十七年未餍中国的眼睛/饕餮地图,从西湖到太湖/到多鹧鸪的重庆,代替回乡”。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2013年12月29日,海南,余光中参加两岸诗会活动。图片来自视觉中国
“白首重来似故乡”
满头白发,穿一身白条纹衬衣、戴金丝框眼镜,余光中出现在舞台上。他看起来清瘦,却精神矍铄。
兴致起来,他跟朋友们吟诵欧阳修的绝句,“黄栗留鸣桑葚美,紫樱桃熟麦风凉。朱轮昔愧无遗爱,白首重来似故乡”。
聊到动情处,他一度用闽南话自我调侃,“头壳坏去”,引来众人哄笑。
这是今年10月,台湾中山大学为余光中庆祝生日的场景,也是余光中最后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
他老了。庆生会上,他动作略微迟缓,碰到有人过来寒暄,他有时会忘记对方的名字。
余光中的老友、全国台联原副会长胡有清回忆,余老去年7月摔了一跤,伤了头部,身体一直不好,长期处于治疗休养状态,多年一直坚持的研究生课程也停了下来。
“今年10月,我打电话祝贺他的寿辰,是余夫人接的,当时余先生在休息,我没坚持等候,现在想想真有些遗憾。”胡有清对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说。
台湾媒体报道,日前余光中疑似中风入院,肺部有些感染,后转入加护病房,并在12月14日上午传来病逝的消息。
余光中的晚年,不烟不酒,身体一直不错。图片来自网络
此前,余光中身体一直不错。台湾中山大学客座教授木斋回忆,不赶上课的时间,他总能在中山大学文学院的红楼里爬楼梯。“先生已经八十多岁,每天自己开车,不用接送,而且不坐电梯,坚持拾阶而上,脚力甚好,一边登楼,一边可以和我从容谈话,并不气喘”。
他的晚年,不烟不酒,一杯茶足矣,过的是清教徒式的生活。有时候生活机械到连吃饭都是固定的餐馆,点菜也是千篇一律。在当年和他一起办《文学杂志》的朋友中,他是唯一一个不上牌桌的人。但这丝毫不减损他对生活的热情。
2011年,在台湾当国文老师的简正崇参加了一场文学比赛,余光中是评审和颁奖人。聊天中,余光中有些孩子气地跟简正崇说,“明年我不要当评审,要隐身当参赛者!”简正崇赶忙说,“这样,我们这些后生晚辈就不用玩了。”余光中哈哈大笑。
“他对任何事物都抱着热情参与的态度,就像一只报晓的公鸡,让我醒来——原来青春不是年龄,而是心境。”简正崇对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说,这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教会三十岁出头的他,何谓“青春”。
刚到中山大学执教那会儿,余光中总是穿西装、打领带,一本正经,喊他的女研究生叫“村姑”,毕业后,这些女弟子们来给他祝寿,他跟学生们说:“不要以为毕业离校,老师就没用了。写介绍信啦,做证婚人啦,为宝宝取名字啦,‘售后服务’还多着呢!”
多年前,余光中应邀到四川大学讲学,有几位研究生拿出他的诗集,请他签名题词。有人尴尬地指出其中一本书是山东某出版社盗印时,余光中幽默地说:“山东出圣人,又出响马嘛。”
余光中喜欢和古人称兄道弟。台湾刚建起高速公路时,他写了首诗《与李白同游高速公路》。他邀请李白去台湾,李白醉后开车回高雄,到了“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的境界,“我叫他慢一些,这几年高速公路上的车祸比安史之乱的伤亡率还要高。”余光中说,他觉得应该坐王维的车,王维的车很慢。可是王维一早就开会去了,开的是辋川污染座谈会。
1964年厦门街故居门前,余光中夫妇与珊珊、幼珊、佩珊。图片来自参考消息资料图
“茱萸的孩子”
余光中常常自称“茱萸的孩子”。他很自豪自己出生于1928年的重阳节——这是关于诗和酒、菊花和茱萸的日子。
余光中的母亲孙秀君是江苏武进人,在常州师范学校毕业后,分配到福建永春任教,与时任县教育局长的余超英结为伉俪。后来,余超英在民国政府专事侨务。
余光中在南京出生、成长。家人给他取名“光中”,是光耀中华的意思。
1947年,余光中考上金陵大学外语系。后因内战,他辗转在厦门大学、台大外文系就读。在厦门大学学生会主办的一次“各言其志”座谈会上,他第一次表明心迹,“我将来要当作家”。
大四那年,余光中出版了处女诗集《舟子的悲歌》,请梁实秋作序。后来,梁实秋成了他的恩师。梁实秋八十七岁诞辰,余光中专门编了一本《秋之颂》。梁实秋过世后,余光中点火把五百多页的《秋之颂》焚祭,祈祷恩师在天之灵。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到七十年代初,余光中曾三次留学或任教于美国。而后回到香港中文大学联合书院中文系任教。这是他创作的黄金时期——这段时间,他出版163首诗作以及25篇散文,著名的《乡愁》也是创作于这一时期。1985年以后,余光中一直在台湾中山大学担任教授及讲座教授。
余光中《乡愁》手迹。图片来自网络
常年在大陆、香港和台湾三地奔波,余光中总结说,“大陆是母亲,台湾是妻子,香港是情人”。
余光中的妻子是他的表妹范我存。两人于1956年结婚,育有四女。
余光中常在饭桌上戏说,“写诗,是为了自娱;写散文是为了娱人;写批评,尤其是写序,是为了娱友;翻译,是为了娱妻,因为翻译的工作平稳,收入可靠。”接着,他打趣说,“这四样东西的版权将来正好分给四个女儿。”
余光中接受新京报专访。照片摄于2012年9月,北京。
“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
1992年,余光中应中国社科院外研所之邀,讲演《龚自珍与雪莱》,这是他对大陆的“破冰之旅”。那一年,“九二共识”刚刚达成。
后来,“海峡两岸外国文学研讨会”、“当代华文散文国际研讨会”的邀请纷至沓来,他返乡的频率越来越高。1995年,他回母校厦门大学参加校庆,“雕栏玉砌今犹在”,感慨万千,回台湾写下了《浪子回头》。
“鼓浪屿鼓浪而去的浪子/清明节终于有岸可回头/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一百六十涅这海峡,为何/渡了近半个世纪才到家?……”
2000年,胡有清跟文学界的一些朋友谈起,两岸开放已经十多年,余光中到过大陆不少地方,但离开南京五十多年都没有机会再来看看。他极力促成了余光中返金陵。那一次,余光中和夫人重访了中山陵、玄武湖、南京大学,回台后写下了《金陵子弟江湖客》。
后来,余光中返乡的步伐越来越频密。《诗刊》副主编李少君记得,他经常在大陆举办的诗歌活动中见到余光中。“说话有激情,发表演讲滔滔不绝,一看就是个诗人。”
李少君对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说,他曾应中央电视台之邀为余光中写过授奖词。他写道:“半个世纪前,余光中先生那些散发着浓郁乡愁的诗歌,以其巨大的感染力,穿透地域的阻隔,勾起了全球华人的文化记忆。半个世纪过去了,在一个全球化的时代,这种文化的乡愁不仅没有削减,反而被放大,扩散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凡是有华人脚印的地方,都会响起余光中诗歌的吟诵声。”
2001年,余光中带着夫人和二女儿去山东大学讲学。看到黄河时,他摸了摸黄河的水。他说,这几年,他陆续把几个女儿带到中国的各省去,让她们体会一下他当年离开茫茫九州时的心情。
那一次,同行的人都忙着刮去鞋底上粘上的泥浆,余光中没有刮。他把它带回了台湾。泥浆干成黄土,被他小心翼翼地珍藏在盒子里,摆在书架上。
前些年,余光中受邀参加海峡两岸屈原文化论坛。跟拍的摄影师张轩注意到,在屈原祠,看到高峡平湖,余光中凝视了许久,“有一种沉浸感”。
后来,在很多造访大陆的场合,余光中都会受邀朗诵那首《乡愁》。其实,1971年,他只花二十分钟就写好了这首诗。后来,朋友问他,“你才思这样敏捷吗?”他说,“不是的,虽然只写了二十分钟,但这样的情绪在心里酝酿了二十年。”
辞世前,余光中曾长期在高雄西子湾畔、中山大学文学院的红楼里办公,他的办公室正对着台湾海峡。他常常站在窗边眺望。茫茫海峡的那一边,是故乡。
(部分内容综合自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故人风清》、《南方人物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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