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侃侃离世丨一位80后创业偶像的陨落

在朋友们眼里，茅侃侃34岁了，还是一副少年的样子。很多人记得他做演讲的样子，喜欢斜坐在桌子上，拿着话筒侃侃而谈，满脸少年意气，自信满满。

34岁的茅侃侃因煤气中毒离世。图片来自网络

文｜ 新京报记者罗芊 赵蕾 编辑｜胡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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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约4679字，阅读全文约需8分钟

34岁的茅侃侃去世了，死因是煤气中毒，多家媒体报道，称他是自杀。

茅侃侃的名字对许多80后而言并不陌生。

2006年，茅侃侃二十出头，出任时代美兆（Majoy）科技有限公司CEO。同年，他和同样年轻的李想、戴志康、高燃作为嘉宾录制央视了《对话》栏目，被称为“京城IT四少”、“80后创业新贵”。

当时的80后，被人称为“垮掉的一代”，这些青年创业者，用商业上的成功打破社会偏见，迅速受到同龄人的追捧。

而茅侃侃，更因具有“叛逆意味”的成长经历，被视为精神偶像。他6岁便拥有了第一台电脑，17岁时两度退学，以初中学历不断创业。

那些喜欢他的80后们，认为茅侃侃很好地表达了这代人的价值观——“我们蔑视权威、独立思考、个性十足，我们没有垮掉，且前程远大”。

混世魔王

1月25日凌晨2点，微博有132万粉丝的林熊猫（网名）正在屏幕前玩“吃鸡”，直到朋友圈被同一条消息刷屏，他才意识到大家发“一路走好”的那个人，是他的朋友茅侃侃。

林熊猫认识茅侃侃十年了，他不相信那个整天穿着“大嘴猴”，脖子上挂条链子，头发恨不得一天换一个颜色的茅侃侃，就这样走了。

绿头发的茅侃侃。图片来自网络

“侃侃整天乐呵呵的，有时也冒出来怼人，但他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也表达在明处，他心里能藏着多大的憋屈？”

茅侃侃有着不错的出身，家在五棵松附近的部队大院里，姥姥在八一电影制片厂上班，6岁时，家里就有一台进口苹果电脑。

计算机世界新鲜迷人，少年茅侃侃12岁便学会了各种软件的安装和卸载。

那时候，茅侃侃早上5点半起床，骑车10分钟去学校，把当天作业全部消灭掉。上课时，满脑子想着“晚上的事儿”。下午5点半放学回家，吃完饭就一个人闷在小屋里弄电脑，一直到夜里12点，有时甚至到夜里两点。

初一时，瀛海威时空上线，提供BBS、聊天室、电子报纸等服务。茅侃侃申请了做一个程序论坛的版主，每天最兴奋的事就是维护论坛。闲暇时，他会组织论坛里的网友一块儿聊天，里面的人，大多比他大七八岁。

茅侃侃的心思完全扑在了计算机上。

临近中考，他还代表自己所在的中学参加计算机比赛，用智能ABC输入法打败了用五笔输入法的同学，为学校拿下一个团体第一、两个单项第一和一个单项第二。

17岁，茅侃侃因高一地理会考不及格而退学。父母希望他继续念书，送他到四川绵阳科技城的一所重点高中继续上学，不到一年，他再次提出退学。理由很简单：我有计算机技术。

早在初中时，茅侃侃便尝到了互联网带来的甜头，他帮别人写了一个小程序，挣了近一千元。这是当时一名普通职工两个月的收入。

他很清楚自己的兴趣和优势。退学后，他两个月拿下了微软MCP（微软认证专家）、MCSE（微软认证系统工程师）、MCDBA（微软认证数据库管理员）三项认证。当年，全亚洲18岁拿下三项认证的只有两人。

母亲开始尊重他的决定，“不拿学历和文凭当回事”，叮嘱他，“这是你自己的路，自己选”。

17岁便选定了人生道路的茅侃侃，还保留着一个青春期男孩应有的样子，冲动、简单、随心所欲，朋友都喊他，“混世魔王”。

充满青春活力的茅侃侃。图片来自网络

那时，他说起话来没遮拦，“鸟不鸟的口头禅经常挂在嘴边”；作息混乱，每天只睡4小时，或者两天连着一块儿睡8小时；夜里，喜欢拉着朋友组酒局，最爱钱柜和上岛咖啡；学会开车后，只要能绕环路绝不走红绿灯，“避免中间环节，速度快”。

创业新贵

退学后，茅侃侃开始找工作。

他的第一份工作，是给“打假先锋”王海做网站。不到一年，他便辞职和朋友一起集资10万元创立公关公司，后来倒闭了。

从网站、公关公司、一直换到政府事业单位，退学后6年期间，茅侃侃先后换了6份工作。

2006年，网络游戏搬到实景中游玩的“真人实景数字引擎”创意热了，Majoy（时代美兆）公司成立，23岁的茅侃侃被邀请成为公司的CEO，这是6年来，他事业的一个小高峰。

之后，他登上了《中国企业家》杂志，那一期的杂志封面名为，“生于八十年代”。

那次报道效果出奇的好，“80后”的概念迅速被媒体炒热。王石评价他们，“这些80后企业家，比超级男生更加带劲”。

不久，茅侃侃和其他三位80后创业者，泡泡网CEO李想(1981年)、康盛创想CEO戴志康(1981年)、提海川传媒CEO高燃（1981年），同时收到了央视《对话》、《经济半小时》栏目的采访邀请。

当年的“京城IT四少”。图片来自网络

括号里的出生年份仿佛是一个骄傲的宣告——告诉大家，80后不是“垮掉的一代”，而是“天生的全球化的一代，是”生来就与互联网无缝对接的一代“。

2006年5月14日，《对话》播出当晚，刚过十分钟，茅侃侃的手机就在响，一个小时下来，200多条祝贺短信塞满了手机。

这些青年创业者，用商业上的成功打破社会偏见，迅速受到同龄人的追捧。“京城IT四少”、“80后创业新贵”等标签呼啸而至。有年轻人在高中教科书的封皮上写下茅侃侃的名字，称呼他为“大神”。

这四位创业者中，茅侃侃是最有个性的一位。

参加《鲁豫有约》，身边三位都是白衣黑裤，茅侃侃穿紫色POLO衫，蓝色牛仔裤，黑色运动鞋，胸前挂着墨镜。

电视台让他和郭敬明上节目，谈谈个人的消费观，在后台，主持人问他，马上要见到郭敬明有什么感想，茅侃侃手掐着燃到一半的烟，“我就想知道他到底是比我胖还是比我瘦”。

他从不隐藏自己的情绪，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2006年底，茅侃侃的Majoy产品试营上线。他以国外真人实景游戏的标准为自己的产品定价为两个小时388元外加10%的服务费，由于定价过高，加上真人CS异军突起，以低廉的价格迅速占领市场，Majoy连年亏损，财务报表惨不忍睹，团队人员大量离职。

茅侃侃患上了抑郁症。到了晚上就睡不着觉，脑子里各种过电影，“越过电影越睡不着，老预想接下来各种倒霉的事可能会怎么发生”。

他想了很多办法，2010年，由于已经获批的公司项目的立项手续迟迟办不下来，他辞职了。

电竞之路

一直以来，茅侃侃对电竞都很感兴趣。

这十年中，林熊猫时不时会收到茅侃侃发来一小段儿语音，“熊猫哥，问你个电竞的事儿”。茅侃侃有电竞比赛的时候，他经常被拉去救场，当主持人或者嘉宾，有时也给他的游戏视频配音。

2013年，茅侃侃加入GTV担任副总裁，正式踏入电竞圈。GTV是北斗星空数字电视传媒有限责任公司旗下游戏电视频道，隶属于辽宁电视台，它除了定时播放原创游戏竞技视频外，还转播各种电子竞技大赛视频。

茅侃侃曾经和朋友说过，他不喜欢人们对电竞的偏见，凭什么玩电竞的人就被称作“网瘾少年”呢？他想做一个培养电竞界意见领袖的项目，让人们正确认识电竞，也帮助玩家获得更多的变现机会。

林熊猫记得，近些年和茅侃侃的饭局，几乎都约在“高大上又贼难吃”的饭店里。觥筹交错间，茅侃侃用嘻嘻哈哈的方式，拉拢投资人和视频平台的同时，还要和文化局体育局这样的官方大佬套近乎。他的目的只有一个，让电子竞技成为真正的体育行业。

一个和茅侃侃合作过的业内人士提到，电竞从最开始“上不了台面儿的草台班子”到逐渐变成越来越正规的体育比赛，和茅侃侃这拨人一直以来的坚持是很有关系的。他并不清楚这个坚持最初来自哪里，也许是十年前，他们被称为整天沉迷游戏的“网瘾少年”，心里憋着一股要走上正路的劲头。

一切看起来都非常圆满。2014年，GTV的净利润翻了四倍，成为全行业利润最高的一家。2015年，茅侃侃与万家文化成立合资公司万家电竞，并出任CEO。

好景不长，不久，万家文化卷入了一桩失败的收购案当中，股价大跌，茅侃侃所在的子公司万家电竞的融资计划，也受到牵连，暂时搁浅。

2017年8月，万家文化被祥源控股收购，更名为祥源文化，实际控制人发生变更。实际控制方认为，万家电竞并不符合祥源文化的发展战略，希望能在十月中旬就从上市公司剥离。

在茅侃侃看来，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他回复对方，至少要在2、3个季度左右时间才能完成。

为了能满足员工基本五险一金保障以及公司办公、房租等正常运转，茅侃侃抵押了自己房产、车子，用来缴借款的利息，还是不够。

10月31日，60位万家电竞的员工，前往北京市朝阳区劳动人事争议仲裁委员会申请劳动仲裁。

11月份，万家电竞资金紧张，已经欠薪两月，打算破产清算。没人知道茅侃侃承受了什么。

位于朝阳区来广营西路诚盈中心一幢写字楼的301室，在3个月前还是茅侃侃和他创立的北京万好万家电竞有限公司的办公地，据物业工作人员介绍，大概两年前，茅侃侃带着他的团队，租下了301办公室，团队大概6、70人。大约2017年10月底，茅侃侃与物业办了租房的交接手续，随后搬走。

这间办公室现在被一家食品公司租下。从办公室的陈设，看不出丝毫电竞的影子。

万家电竞在北京的办公室，目前已成为一家食品公司。实习生马小龙 摄

办公室旁边是一个小型的咖啡厅。咖啡厅的一位服务人员说，她很少见到茅侃侃，偶尔见到，也只是点头之交，不会有过多的交流。

茅侃侃曾经写过一本书，叫《在那西天取经的路上》，里面写创业维艰：“西天取经路漫漫，九九八十一磨难，创业之路同样漫漫，且艰难险阻只多不少。话说唐僧与悟空等师徒4人西天取经最终抱得西经归，圆满了一生。

茅侃侃所著《在那西天取经的路上》封面。图片来自网络

“我，还是那个曾经被誉为80后创业新贵的茅侃侃，曾经那个神话故事时代美兆的“杰出男青年儿”，曾经被亿万富翁了一把，但又被无情决裂了的茅侃侃。”

最仗义的人

在林熊猫眼里，茅侃侃是个典型的北京爷们儿，普通话叫“仗义”，北京话叫“局气”。

一位接触过茅侃侃的财经记者表示，这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他创业，投入了许多自己的身家，换成其他精明的商人，首先不会把所有钱投进去，他连房子车子都扔进去了，最后身无分文。另外，商人一般不会像他一样主动承担无限的连带责任，自己跑了就好了。

接受《中国企业家》杂志采访时，茅侃侃评价自己，我肯定算不上成功的创业者，但对员工来讲，还算是个好老板。

他的确这么做了。

员工谁要买房了，他可以先给钱，对方有钱再还。员工需要配电脑，他也主张给配最好的。他的搭档蔡明便提出过反对，“你把该花在业务上的钱都花在员工身上，最后不就成了一帮朋友了吗？对公司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这些事情在一位万家电竞前员工那里得到了佐证，他说，“这是我遇见过最好的老板，没有之一，看到了这个消息特别难受，茅老板特别的仗义，怎么就走了呢……茅老板，我想送你最后一程”。

他的朋友李想发微博评价：他是身边好友心中最仗义的那个，没有之一。生活中，他永远是第一个出来帮朋友扛事的人，没有目的，不求回报；创业中，他背负了所有属于他以及完全不属于他的全部责任。身边小有成就的人很多，但在我们心中份量最重的那个哥们，茅侃侃是唯一。走好，兄弟。"

在朋友们眼里，茅侃侃34岁了，还是一副少年的样子。

很多人记得他做演讲的样子，喜欢斜坐在桌子上，拿着话筒侃侃而谈，满脸少年意气，自信满满。

上个月，林熊猫收到他的微信，屏幕那头像小孩一样喊，“哈哈，遇到一个日本回来的朋友，你也认识这人”。他没想到，这成了两人之间最后一次对话。

他还是那样“二”。喝醉了，发了一个会所的名字让林熊猫开车去接。从城中心开到30公里外的目的地找不到人，又打电话才知道，茅侃侃发错了会所名字。

资金出现问题后，茅侃侃曾提出和女朋友分手，“不是因为不爱，而是不想让她跟着自己受苦”。

今天上午，茅侃侃相恋3年的女友发朋友圈，“暂时都别打电话，别问我，别安慰。每句话都很难”。林熊猫和大多数人一样，回复了两个拥抱表情，没有再问。

谁也说不清，茅侃侃的死，是因为抑郁，还是因为创业。

他一位多年好友猜测：茅侃侃去世的真正原因应该是抑郁症。他有长达12年的抑郁病史，事业受挫破产可能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对于茅侃侃的离开，林熊猫选择尊重茅侃侃自己的决定，只是还想对他再说一句，“哥们，你为什么就不再坚持一下呢？”

（部分资料整合自《博客天下》、《中国企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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