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讲述重庆吊水洞煤矿事故过程：刚出矿井就看见黑烟喷出
“停产后，厂里平时人不多，一般只有必须的值班人员。但最近因为要拆除设备，陆陆续续不断有人下井，没想到这么多人被困在了井下。”
重庆市永川区吊水洞煤矿事故救援现场。央视新闻截图
文 | 新京报记者 王翀鹏程 魏芙蓉 实习生 钟艺璇 陈怡甫
编辑 | 滑璇 校对 | 杨许丽
►本文约3154字 阅读约6分钟
据新华社消息，12月4日下午17时许，重庆市永川区停产关闭两个多月的吊水洞煤矿发生一起一氧化碳超限事故，24人被困井下；5日上午7时，救援人员成功救出幸存者1名，发现遇难者18名。
据中国新闻网消息，截至12月5日晚20时，仍有5名被困人员没被找到。事发矿井积水量较大，影响救援工作进一步展开。
公开信息显示，吊水洞煤矿位于永川区安溪村毗卢寺社，由重庆市永川区吊水洞煤业有限公司经营。天眼查显示，该公司成立于2011年2月21日，主要经营范围为煤炭开采、煤炭销售。
曾在吊水洞煤矿工作的陈刚告诉新京报记者，该煤矿共有六个区域，深度和高度不同，用不同的数字区分。事故当天，只有两个区域有人作业。
“停产后，厂里平时人不多，一般只有必须的值班人员。但最近因为要拆除设备，陆陆续续不断有人下井，没想到这么多人被困在了井下。”陈刚说。
24名工人因拆除设备下井
39岁的陈刚是吊水洞煤矿员工，已在矿上干了13年。12月4日晚19时许，他接到了矿上机电队长的电话，“马上到厂里来，马上”。所谓的厂里，即指吊水洞煤矿。
陈刚家在永川区万寿镇，距煤矿约4公里，开车只要10分钟左右。还没出门，他就看见矿井的方向冒起了黑烟。
来到矿上后，陈刚发现警车、救护车、消防车占满了院子，附近一家砖厂门口平时见不到人，当时也聚集了大批围观人群。机电队长告诉陈刚，井下出事了，24名工人正在那里拆除设备。
陈刚说，按照工作流程，矿工下矿必须登记时间和工作区域。当天下井的24人中，上早班的领队和负责瓦斯、电工的两名工人是早上8时左右进入矿井的；下午14时左右，陈刚的表叔也带着一群工人下了井。
陈刚记得，24人中16人并非本厂员工，是从永川区大安街道过来帮忙拆除设备的，“只知道是收铁的老板让过来的。”
一名矿工展示矿厂分布图，两栋楼中间的位置就是下井口。新京报记者 王翀鹏程摄
据吊水洞煤矿工人张强回忆，事故是在当天下午17时前发生的。
不到下午17时，张强和一名厂内矿工、5名外厂工人一起进入矿井换班，走了二三十米就发现矿井深处冒出屡屡白烟，“像雾气，没有味道”。又往里走了几十米，张强发现白烟越来越重，他们觉得情况不对，掉头出井。
张强记得，下午17时多走出矿井不久，监控室里的监测系统就发出警报，提示一氧化碳超标，一缕缕黑烟从洞口喷出。
但陈刚曾听事故当天的调度人员提起，当天下午17时40分左右，已监测到矿井内一氧化碳超标，地面上负责查看通风井的人也看到了黑烟。
据重庆市永川区吊水洞煤矿安全事故应急救援指挥部（下称“事故救援指挥部”）消息，吊水洞煤矿人员被困，系企业自行拆除井下设备引发的一氧化碳超限事故。
依据原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总局2015年《煤矿安全规程》，回采工作面一氧化碳浓度不得超过0.0024%。据封面新闻报道，12月4日，吊水洞煤矿井下的一氧化碳浓度一度达到1700ppm，一个成年人最多能承受的一氧化碳浓度含量为50ppm。
了解到井下事故后，队长让陈刚到几百米外的一处停车场拉电线，以便为各方赶来的事故处理人员开会照明。从那里望向矿井的方位，依然能够看到滚滚浓烟。
据“重庆发布”12月5日消息，事故发生后，重庆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第一时间赶赴现场，组织市、区两级公安、应急、消防等部门开展被困人员的救援工作。
另据应急管理部消息，应急管理部已派出由副部长、国家矿山安监局局长黄玉治带队的工作组赶赴吊水洞煤矿现场指导处置。国务院安委会决定对该起事故查处进行挂牌督办。目前，国家隧道应急救援重庆队和当地救援队伍正在现场开展救援，国家矿山应急救援队和周边专业救援队伍已前往增援。
事故救援指挥部发布的消息称，截至12月5日上午7时，已成功救出幸存者1名，发现遇难者18名，搜救工作仍在进行。
涉事煤矿已停产两月，正拆除设备
吊水洞煤矿建在山坳里，地处永川区安溪村毗卢寺社。进行采矿作业的矿井位于工厂东北角，夹在两栋小楼中间。矿场的建筑邻路而建，几栋厂房包裹着蜿蜒的山间小路。陈刚说，矿场左侧分布着开采作业需要的高压室、风机室、工房等，右侧设置了工房、仓库等。
12月5日，距吊水洞煤矿事故事发地一公里左右的地方拦起了警戒线，围观的村民守在警戒线外等待消息。
附近村民在警戒线外围观。受访者供图
企查查显示，吊水洞煤矿始建于1975年，后转制为私营企业。2011年2月21日，重庆市永川区吊水洞煤矿注销；同日，重庆吊水洞煤业有限公司成立，吊水洞煤矿系该公司的分公司。2014年，重庆吊水洞煤业有限公司更名为重庆市永川区吊水洞煤业有限公司（下称“吊水洞煤业公司”），经营至今。
企查查显示，吊水洞煤业公司现任法定代表人为阳昌良，实际控制人为刘光全，公司主营煤炭开采、煤炭销售。永川区政府通告显示，该公司年生产规模12万吨。
陈刚是2007年进入吊水洞煤矿工作的，矿上停产前，他的工作时间是上午8时至下午14时。最初，他每月工资只有500元左右，最近几年才涨到3000多元。
陈刚说，早些年，吊水洞煤矿有近200名工人，从事采矿、挖煤等十几个工种。其中大多数和陈刚一样来自周边村庄。工人们的年纪多在四五十岁，因为离家近，有些人已经在矿井工作了十几年。
永川区政府通告显示，吊水洞煤业公司的采矿许可证有效期限截至2020年8月16日。据重庆应急管理局公告，吊水洞煤矿已停产关闭两个月。
自然资源部采矿权登记信息查验系统显示，吊水洞煤业公司的采矿许可证已过期。网页截图
对于吊水洞煤矿正式停产的原因，矿工们的说法不一。除了采矿许可证到期外，有人说是因为煤矿产量太小，已经很难开采；也有人说是因为企业被要求停业整顿。
煤矿停业后，陈刚基本处于待业状态，9月工作了十一二天，10月上工不到一周。
张强和陈刚都提到，11月中旬以来，吊水洞煤矿就开始陆续拆除井下设备。把废铁、铜线等装备卖给了周边工厂。陈刚印象中，停工前，矿上还欠着一些矿工工资，矿工们试图阻止矿主卖东西，双方为此起过冲突。
曾多次出现安全生产事故
记者梳理公开报道发现，2012年以来，吊水洞煤矿发生过多起生产安全致死事故。
据永川区人民政府消息，2012年，吊水洞煤矿曾发生顶板事故，造成一人死亡。据重庆煤矿安全监察局通报，2013年3月25日，吊水洞煤矿在进行探水打钻过程中发生一起硫化氢气体中毒事故，造成3人死亡、2人受伤。
针对吊水洞煤矿的安全生产风险，多个部门曾经发出勘探、检查文件。
工商信息显示，2019年12月15日，永川区能源局对吊水洞煤业公司做出罚款1.8万元的行政处罚，原因是该公司违反矿井《S30211采煤工作面作业规程》、《S30811采煤工作面作业规程》。
两日后，重庆市应急管理局对永川区吊水洞煤业有限公司开展了安全生产标准化专项考评，考评最终得分75.23分。根据《煤矿安全生产标准化考核定级办法（试行）》《重庆市煤矿安全生产标准考核定级办法实施细则（试行）》等有关规定，确认吊水洞煤业公司安全生产标准化等级由二级降为三级。
2020年3月22日，重庆朔风科技有限公司对吊水洞煤业公司进行了安全勘探，指出其生产安全隐患：岗位工人安全生产责任制不完全，部分从业人员安全生产教育培训记录填写不全不完善，井下人员不完全熟悉自救器使用时间、佩用方法；部分灭火器失效；副井架空乘人装置多处磨损严重，发出异响；副井未设防滑缓冲设施。
今年4月，吊水洞煤矿还被发现存在供电系统和瓦斯治理管理方面的问题。
重庆市应急管理局公告显示，4月15日，《重庆市应急管理局、重庆煤矿安全监察局关于2020年一季度全市煤矿瓦斯防治与利用工作情况的通报》中提到，包括吊水洞煤矿在内的多个矿井供电系统管理存在短板，瓦斯超限事故风险大，多个矿井发生无计划停电停风，引起井下大面积高浓度瓦斯超限。
10月19日，《重庆市应急管理局、重庆煤矿安全监察局关于2020年三季度全市煤矿瓦斯防治与利用工作情况的通报》中指出，吊水洞煤矿瓦斯治理精细化管理差，甲烷传感器调校人员操作不规范，调校时未设置为调校状态，导致传感器超限报警次数大量增加。
（文中陈刚、张强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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