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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应台辞官归来:我的写作,源于为受苦的人伤心

2016-01-07 罗婷 王昱倩 剥洋葱peop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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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知识分子变成局长、部长,换的是工作方式,不变的是推动社会进步的目的。——龙应台




文 |罗婷 实习生王昱倩

龙应台在北京演讲的消息,仅在小范围内传播。但在讲座开始前几个小时,原定首都图书馆的讲座还是被取消了。临时换到任志强的华远大厦。


1月6日下午三点,讲座开始时,仅能容纳200人左右的报告厅,被挤得满满当当,龙应台被潘石屹和任志强簇拥着进场,白衫黑裙,短发精心打理过。


龙应台以犀利杂文闻名华人世界。2014年12月,她辞任台湾文化部长,回归作家、学者身份。


此次来京,她带来两本新书:《银色仙人掌》和《美丽的权利》。前者是早年的小说结集,后者是散文旧作和他方评论、读者回应的结集。


这是2010年后,龙应台第一次在大陆演讲。


“我这个年纪”,龙应台说,“曾以为已对一切了然于心,但后来发现,记忆的修复、推翻和重建都没有止境。”


64岁的龙应台花了两小时讲宏大命题下的私人记忆。


一次探亲,她得到一个属于母亲的老旧木头盒子,这个盒子跟着外婆移民,从浙江到江西,流移千里。她想,“中国江南生活记忆的一切,跟我是断裂的。造成这种割裂的原因,就是战争。”


两天前的1月4日,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采访了龙应台。谈退休生活、从政经历,以及文人与官员身份的理解与转换。


“我有中国传统的书生报国的思想。无论身为文人还是官员,让社会进步的目的不变。这是我的人生选择。”龙应台说。

“不知我者,觉得从政有光芒,笑死人”

剥洋葱:卸任台湾文化部长已经一年,这一年里,你的生活是怎样的?


龙应台:我卸任后的第一件事情是旅行,到了土耳其、日本、泰国和香港。完全不在公众场合出现,教作文课可以,但不参加茶会酒会。


然后搬了四次家;每个周末,我一定到花市去买花,一定会买百合和跳舞兰。


我养了两只猫。早上,它等我起床,晚上,它坐在门后等我。抱它起来,摸摸坐的地方,暖暖的,它已经等很久了。哎呀,我觉得好感动,世界怎么这么美好。我就变成了一个爱猫的人。


在重建生活的过程里,很开心。


讲座现场。


剥洋葱:回看从政经历,你当时有什么使命和目标?


龙应台:我两次进入政府,动机是一样的。


1999年之前,台北没有文化局;2012年之前,台湾没有文化部。我都是首任局长或部长。


不知我者,觉得首任比较有光芒。笑死人,我觉得做作家的光芒还多得很呢。


首任就像进入一个工地,方向怎样,预算多少,工作内容是什么,没有人知道。我是为了“打地基”,“地基怎”么打,将来的楼就长什么样子,就这么单纯。

剥洋葱:但权力会轮替,你能保证继任者会坚持你之前的“地基”?


龙应台:我在推独立书店的时候,对手下官员说,要想得缜密,计划要周全,推动的时候要用全力,要立即有效果,否则政权一换,它就会被翻倒。


所以是带着这种准备去推政策的。民主制度的运转里头,这个已经算进去了。

剥洋葱:从现实来看,你打的“地基”,现在情况怎样?


龙应台:台北市文化局的“地基”,到今天为止是差不多的。1999年创办,我是局长兼扫地的,人员是零。


当时编预算面临难题:按能力只能做2亿预算,但真这么做,以后要发展到20亿就不可能了。所以我一口气就编了10亿预算。


但文化部就不一样了,“地基”保留会非常少。它是四个老机构合并的,都带着他们几十年累积的方法去做事,很容易回到原来的方法上去。

“做官,被遗忘是本分”

剥洋葱:知识分子与官员,两个身份在你身上来回转换,会觉得冲突和分裂吗?


龙应台:我做了一辈子知识分子,一直有中国传统儒家书生报国的思想。但作为知识分子,很多事情是做不到的,比如我想支持独立书店,可能写一百篇文章也无法推动。成为文化部长,每年拨款,就推动了。


从知识分子变成局长、部长,换的是工作方式,不变的是让社会进步的目的。


从政只是一个人生选择,我很清楚。

剥洋葱:但进入体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龙应台:我第二度要进去,知道台湾目前政府情况不同,会被指点。


我在乎什么?如果在乎漂亮干净的羽毛,我就不要进去。而我一旦决定做了,就不要在乎人家说什么。你就要承担所有的误会、误解、侮辱、屈辱。

剥洋葱:你之前说过对政府不信任,这是你离开的原因吗?


龙应台:因为很多事情做不到,做不了。


本来是一个受大量读者信任的人,但因为人民对政府、对媒体、对任何机构都不信任,机构之间也互相不信任。不管是李安、林怀民,还是龙应台进去,结果是一样的。


耗了100%的力量,却只能做成1%的事情。

剥洋葱:你之前还说,相比于作家,做官注定是被人遗忘的?


龙应台:对。比如说,独立书店变得那么重要,谁会记得这是龙应台做的?没有人记得。可是你要是在乎这种事情的话,你就完了。在乎这种事情才去做,就不要活了。


做了,成功了,就可以偷笑了。被人家遗忘,是本分,应该的。

“我所关心的,是人的处境”

剥洋葱:64岁,重新做回作家,你最关心的或者说动力是什么?


龙应台:英国人罗素曾被这样问,他讲了“好奇”和“关怀”,我的回答和他一样。


我对所有事情都好奇得不得了。关怀,可以用“慈悲心”来说。我比较多的是对人的慈悲心,尤其对于大陆,看它的历史,看这么多受苦的人,不管是那些化为白骨的,还是正在受苦的,以及将来要受苦的人,不是政治问题,是个人问题。


作为一个作家,我所关心的,是人的处境。

剥洋葱:这两点理由是触动你写作的动因?


龙应台:会让我觉得伤心,我没有办法忍受的东西,我才会写。


就如此刻,我凡是看到留守儿童的新闻,我心里实在是没有办法忍受。有些东西是特别特别触动你的。


为官时的龙应台。


剥洋葱:你说过作品跟作家的整体气质有关系的,你怎么概括自己现在的气质?


龙应台:我只能用比较亲密的朋友们的说法,说我有两种极端的气质放在一块儿,一个是写《孩子你慢慢来》和《目送》的气质,一种是写《野火集》和《大江大海一九四九》的气质,距离是非常大的,所谓极端的感性和理性。

剥洋葱:那么生活中呢?看林青霞说过,你不太会照顾自己。


龙应台:比如说,我在处理去年文化部预算的时候,大概有170亿台币,我的会计长觉得我很精明,一串串的数字,中间项目有什么错我会一眼就抓出来。


但是处理我自己的事情,我会很糊涂,比如说报税,有一年多报一个零,有一年少报一个零。

剥洋葱:回头来看,什么东西会带给你巨大的成就感,或者证明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存活过?


龙应台:在我意识里,其实没有这个东西……无所谓,人真的是过眼云烟的。

(此次对话为媒体群访,部分提问来自其他媒体)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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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号:boyangcongpeop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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