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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 | 凌逾:后现代的跨媒介叙事——以西西小说《我城》为例

凌逾 跨界经纬 2020-01-18


后现代的跨媒介叙事

——以西西小说《我城》为例

凌逾:《后现代的跨媒介叙事——以西西小说〈我城〉为例》,《江西社会科学》,2009年第7期


摘要:媒介时代,跨媒介叙事成为文学转型的新路径。西西小说《我城》的自绘插画虽被已有研究所忽视,但这种图文互涉文体正反映出形式变体的新趋向,其创意可归结为四点:一是单图趣味与话语创意的交融,二是单图抽象与话语旨意的共生,三是图文的“慧童体”风格融合,四是连环镜头与时空结构的交织,这体现出小说的后经典叙述特色。


关键词:跨媒介叙事;图文互涉;后现代;《我城》


在电子媒介新时代,图像大有取代文字统治地位的阵势。影像时代谁还看小说?小说家痛感读者群流失,写作难以为继。文学只有转型才能适者生存。这其中一种转向为跨媒介叙事。它既指图像、声音、文字等多种媒介整合起来共同完成对事件的叙述,也指一种媒介向另一种媒介的转化和变异。目前,学界也日益关注语言叙述与视觉再现借鉴交融的可能性。普通符号学认为:从交流、象征性行为、表达和意指的语用学上说,文本和形象之间没有本质的区别,但在符号类型、形式、再现的物质和制度传统的层面上,视觉和语言媒介之间存在着重大差别。正如福柯所说的:在语言和视觉的相容性和不相容性问题上,存在着各种可能世界【1】(P148)。视觉和语言经验具有鳞状重叠可能,重叠的典型形式是图文互涉。图文并茂形态古已有之,如《山海经》的图解式图画;宋代开始出现的连环画如《列女图》;古人读书法也近于此道:“置图于左,置于右,索象于图,索理于书。”那么,在后现代叙述语境中,话语和图像叙述如何实现互补交融?


为探究上述问题,本文选取香港作家西西的长篇小说《我城》①为范例,取样理由有三。首先,《我城》是经典之作,以喜剧风格再现香港世相,1999年被《亚洲周刊》评为“二十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其次,《我城》魅力在于图文互涉的文体形式和独特的语言风格,西西自绘的插图最初于1975年连载时有 108幅,发展到 1999年洪范版则有117 幅;如今,《我城》已有6个版本,各版图文均有增删。但到目前为止,评论界没有系统地研究《我城》的图像及其与话语的关系,这是最重要的第三点理由。因此,本文将从画作入手,分析画作的特点、作用和意义,探究话语与可视、可见与可说具有怎样的互文性;探究后现代小说图文叙述能产生出哪些并生层次。



一、单图趣味与话语创意的交融


图文并茂各有形态。《我城》是图文互涉,而不是以图为主的连环画本,文字间杂插图,功能和旨意交融。连环画本的图像往往致力于突出故事性、时间性,而西西自绘插画有意与之背向而驰,从单幅图画来看,它们都属于线条画,展现二维空间的截断面,着力突出趣味性和抽象的思想性。显然,西西非常熟悉图像的优势,即视觉图像的唤起能力优于语言,这与贡布里希和利奥塔的认识一致:“话语相当于弗洛伊德理论的第二级层面,要通过诉诸变形和语词化活动,依据现实原则才能得以间接地实现;文学诉诸抽象的文字符号,要结合对语词的理解、组织、选择,才能唤起相关文学形象,因此更多与理性和反思联系在一起,不可能从中得到直接的快感。而图像相当于弗洛伊德理论的首要层面,本我依据快乐原则行事,图像通过全身心投入感觉记忆,可在无意识层面实现,它直接使人的视觉渴求直接得到满足。”【2】




看来,图文互涉的佳境是图画有唤起读者潜意识情感的能力,且与富有创造力的话语交相辉映。读者展读《我城》时,往往第一眼先看到图画,因而产生好奇心,迫不及待地想从文字叙述中解读画作意涵。例如(图65:131)②仿佛毕加索的和平鸽口衔橄榄枝名画,但实际画意并不仅仅指涉和平,对应 (文字11:129-136)叙述,图文合义所指竟然是“绣花针引电光”,人的手和闪电接触,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整个人都会烤焦,西西却说这可以储电。她对环保节能还有更神奇的联想——整条街以大力万能胶封好储存雨水或是建“书墙水库”。




蟑螂一般不入画,但 (图13:27)不仅画蟑螂,为啥还四腿朝天呢?读者的好奇心被唤起,待读到 (文3:27)叙述才明白,这指涉搬家,搬家被想象为上下集小说,而且“搬家可以减肥,我减了两磅,我的家减了一百五十磅。”人们往往对搬家熟视无睹,但西西却以独到的女性视角,发现如此妙趣横生的细节,家竟然也能减肥。画作中,蟑螂尸体活灵活现的尊容,引得受过搬家之累人的会心一笑,体会到人类蚂蚁搬家式的琐碎操劳,以及拿垃圾当宝贝的共通癖好。




读者乍看(图 80:161),大胖母鸡倒立,以为是印刷错误,而(文12:161)告诉读者奥妙,有人不小心撞倒了母鸡,鸡主人索取高价赔偿,那人在恳求时,突然看见鸡活转过来,赶忙离开是非之地,留下鸡主人“对母鸡骂了三分钟粗野话,其中,有一分钟骂母鸡自己,一分钟是骂鸡蛋,还有一分钟,骂的是母鸡的母亲。”图文相生,生动地反映了香港的某些欺行霸市现象,故意引诱行人犯错,再敲诈勒索,结果弄巧成拙,出尽了洋相。




易拉罐头(图96:193)是现代工业的象征符号;但对应的(文15:193-194)进行了创造性改写,罐头成为即冲小说的象征符号,喝过后,“脑子里会一幕一幕浮现出小说的情节来,好像看电影。”西西揶揄了时代的急功近利,为顺应快餐文化的潮流,一切强调速溶即冲,要求文学有高度娱乐性,易接受,节省时间;而忽视了文学精品需要精雕细琢的规律,导致粗制滥造作品的批发生产。


总之,插图不仅能唤起读者的兴趣和好奇心,而且能给人留下持久的记忆,这正像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中指出的:忽必烈大帝最终记住的是马可波罗最初比划的手势和展示的物件,而不是他后来写的详尽文字报告。其实,要正确理解图像,还需三个变量:代码(code)、文字说明(caption)、语境(context)。卡尔·比勒认为:“语言的功能可以分为表现、唤起和描述,即征象(symptom)、信号(signal)和象征(symbol)。人类比动物高级,在于还发展出语言的描述功能(descriptive function)。语言的抽象难以图解,不抽象的话也不易图解,如英文的the特指和a泛指。”【3】(P106-125)确实,精彩的神来之笔无法图绘,如家能减肥,小说可以即冲,这些连类比喻修辞不管怎么画,也不及文字的幽默效果。所以,读者不仅记住了西西插画,也记住了西西幽默的文笔。语言和绘画之所以能互相介入,因为画家和作家都是魔术师,都富于无中生有的想象才能,把死的东西变活、线条变物体,深具虚构之美。《我城》图画唤起了读者的阅读兴趣,带给读者阅读的轻松快乐感;这与语言的表现和描述功能呼应,文字叙述启发想象和思想,文字和图像媒介协同增加了重造意义的可能性,既能促使读者准确把握文本的题旨和情感,又能激发读者再创造出更丰富的想象,产生出多义性,因此,图文相得益彰,并同时兼具一和多的后现代特性。


二、单图抽象与话语旨意的共生




除了趣味性,插画也可以具有思想性和抽象性,表示事况或意念,因此具有记号式和符号式图像的特点。善于用绘画表达自己思想的诗人,有比利时画家马格列特,他的超现实画作反映潜意识的心理,展现“水与火、海洋与陆地、容纳与拒斥,内与外”等哲学命题。《我城》有些图画也具有超现实色彩。如(图 95:191),玻璃瓶里怎么可能有花草?待读过(文15:192)后恍然大悟:原来,这影射人物只求当下不管明天的隐忧和无奈。玻璃花园、沙上筑塔,这奇特联想还有后续,玩具店举行怪兽大选:去年的是“你不参加牌戏,你是怪兽”,前年的“你不看动物报,你是怪兽”,现在写的是“你写现代诗,你是怪兽”。世俗社会将不愿追名逐利、同流合污的艺术家视为“怪兽”,本末倒置,分不清创意与怪异。因此,话语和图像叙述各有创意,互相应和补充,增加了叙述的厚度和广度。




超现实画作再如 (图52:106),梯子旁并置两只眼睛,匪夷所思。读(文8:104-105),读者才得知:这是梯上人电工阿果与路人商讨职业志愿,阿果想做邮差、清道夫、消防员、农夫、渔夫、警察。图文合作,意指人各有志,人各有眼界和境界。超现实的图画还有如海洋越框飞出、酒瓶里行船等,这跟马格里特的画作《有飞鸟的海景》(1961)很相似。在西西的插画像中,中国水墨画一样具有写意性,深谙留白艺术,注重冲虚意念。



《我城》最富有抽象性和超现实性的图文是第10节(10:121-128)其叙述人称为“你”,你可以是读者或叙述者心中的受述者,你一夜醒来,发现四处都是包裹的物件:橙色公园椅、雪糕车、电话亭、浮云、墙的影子、行人。配置的第60至63四幅图画,分别指包裹的交通标志柱、绵羊样的浮云、鸽子以及割裂包裹袋。城市竟然能够打包,这种超现实想象与现代行为艺术有渊源关系。西西介绍过保加利亚克里斯图的包裹艺术【4】,他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包裹过橱窗、芝加哥现代博物馆、喷泉、地板和一里长的海岸。人类包裹的目的各异,埃及人制木乃伊是期待再生;商品包装为了便携或品牌,圣诞礼物包装为了神秘幻想,服装包装身体是创造新形象。克里斯图的行为艺术像雕塑、设计、建筑,像和物体开玩笑,像替大自然缝新奇衣裳。人包裹城市的缘由则有几种可能:一是防止污染,一是城市搬迁,一是城市变成了垃圾等待被 扔掉。若对包裹再生想象,还可以理解为习俗、礼仪或僵化思想对人的束缚,或者生活重压对人挤压。对于如何去除包裹,小说结尾却指出:即便用剑割开所有的包裹,它也会自动缝合,这是无法完成的工作。这让人想起钽——西西的《飞毡》中提到的,被众神惩罚的钽,站在齐颈脖的深水中,想喝水,水流去;想吃果子,树枝躲避。钽喝水就像西绪福斯推石头上山一样于事无补。西西写过《西绪福斯》,独辟蹊径地从石头视角诘问自己无罪,为何陪着他受惩罚。西西以快乐的眼光看世界之余,并未忘却对人类困境和人的异化的思索,其哲理性和寓言性,具有卡夫卡式的深意。


三、图文的「慧童体」风格融合


《我城》的画作风格独特,具有特定的作用和意义。西西早在1960年研究绘画史时就发现:法国现代派画家罗拉、保罗克利都用孩童的画法表现思想【5】,风格介于童年与成人之间,表现出清的风格,活的人物,简的线条,纯一的趣味,写实而又抽象【6】。玛蒂斯也号召画家用儿童的眼睛看生活:“美术家以观看开始创造……只有像头一次看东西那样,像孩子那样去观察生活,否则,美术家不可能用独创的方式去表现自我。”【7】这观点跟中国明代李贽的童心说如出一辙:“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意在去除偏见,以免一叶障目。《我城》的画作虽然只是线条勾勒,画面简洁、用笔稚拙、趣味盎然,但也绝不是儿童画。因为儿童画往往既看不到细节,也看不到透视变形,其初步方法是对实物进行抽象和概括,从而产生实物的轮廓【8】(P214)。西西画作比儿童画洗练干净,多为物体、状态或动作,像名词、动词、形容词符码,意在表现思想和观念;多近似于强烈讽刺意味的漫画,是需要用心阅读的写意画作,像语言般具有模棱两可的特性,思想智慧跃动其中。显然,西西画作意在以一片童心看世相,她的语言风格亦可作如是观:“看到米罗,克利,想到短句子”,“看到普洛克,想到长句子,面条一般纠缠、啰嗦”。西西早期小说《草图》文笔讲究铺陈,语法变化繁富,同期的《象是笨蛋》则刻意平板简单,两者都具有鲜明的文体特色。而《我城》则少用冗长句式,采用简洁明快的短句,西西自称这种童趣语言为“顽童体”。但依民众的成见,这个命名有“童化”之嫌。实际上,西西自创的画作和语言体现出儿童和成人视角的交融,这正如其在《浮城志异》创造的新词:“慧童”,成人与儿童思维合一。《我城》朴拙中有巧思,就像陈平原论述的印度文学:“一方面是神秘的哲理思索,一方面是朦胧的童话色彩,两者和谐统一;稚拙是高级的美,只有童心未泯的真人,才能创造出这种美。”【9】(P53)因此,将《我城》的图文风格命名为“慧童体”最为妥当。


对于西西的“慧童体”图文互涉文体而言,李赞的童心说、什克洛夫斯基的陌生化(defamiliarization)、现代画论的童眼看世界、董启章的零度经验,这些理论如同此理:去除成见,重新认识世界。形式主义文论学派认为好的文体在于偏离规范的语言结构中,文学性要义就是“奇异化”。这与卡尔维诺提倡的“树上的公爵生活”异曲同工。《我城》通过转换视角制造陌生感,如有一个人,对世界上的各类物事的看法,是这样的:可以用来摆设观赏,如兰花、雕刻,五分;挂起一个响当当招牌,如名著、名画,一百分;可以换来一个勋章,如慈善、做大官,一千分;将来可以高价出售,如房屋、股票,三千分【10】(P20)。西西巧妙地透过打分的数字等级,使读者洞悉物欲膨胀者的世俗价值观,了悟到品味与金钱数字价值成反比。若将上述内容改为“有人追名逐利,不懂高雅艺术”,则毫无特色,不能引人思考。美国语言学家乔姆斯基认为:“同义之间之差异,可称为是文体的差异。”所以,西西的文体不同常规。



“慧童体”文体风格的独特性在于图文的趣味和深度。如西西叙述菠萝们开会,讨论把菠萝两字拿去注册专利,讨回名字权利,因为在香港土制菠萝即指炸弹,菠萝这名字已经被污染。可是,人类引发战争很凶残,而菠萝却具有强烈的善心和是非观念。配置的(图77:155)中的菠萝三足鼎立,恰似进行着一场怒发冲冠争讨权利的会议。西西的图文用换位思考法叙述,既活泼又富于想象力。西西的语言看似简单,但话中有话,寄寓褒贬。如她的诗歌《可不可以说》有意错误搭配量词,在“显文本”之外形成了“潜文本”,“训导主任如一头猫头鹰,七省巡抚如一只巡洋舰,将军是一匹驴,皇帝是一尾鱼;皇帝不过是龙眼、龙须糖,万岁万岁万万岁,实际上不可得。”文字的表层叙述和潜在叙述形成了反差,冒天下之大不韪,将所谓的神圣人物“小化、轻化”,从而产生了强烈的反讽效果。


“慧童体”融合了在逻辑上无法共存的两个形象,儿童与成人本来非此即彼,或在场或不在场,但《我城》实现了两者的化合。张竹坡认为:“《金瓶梅》是市井的文字,《西厢记》是韵笔,是花娇月媚的文字。”叶朗则说:“《红楼梦》是市井文字与花娇月媚文字美学风貌的统一。”【11】(P171)而《我城》则创造出全新的“慧童体”,童心语与童心画风格呼应,以全新眼光叙述作者记忆中的香港,折射出个人感知和经验的印迹;运用夸张、联想、抽象、隐言和反讽等多种手法,产生“是它偏说不是它”的文学性效果。用最简洁易懂却难以模仿的语言,反映新一代人的精神,形成了纯真、自然的白话汉语书写,开创了新的图文互涉文体。


四、连环分镜头与文本结构的叙事时空交织


分析了《我城》的单图特点之后,有必要将117张的插图连成合图整体考察。


图文互涉有个难点:如何使具有空间性和直观性的图像具有时间性,成为有连贯意义的图像叙述?西西认为:中国的长卷早已解决了绘画这门空间艺术的时间性问题:“顾闳中的五幅屏风《韩熙载夜宴图卷》是连环画先驱,张择端的长卷《清明上河图》是流动的风景”【12】。她还研究过《易经》的“立卦象以尽意”,认为:乾卦描述飞龙升天过程的连环图式象意,比意大利西斯廷天顶的圣经《创世纪》故事毫不逊色。她认为:“连环图是分好场次和镜头的电影,有摄影角度、远景特写、场面的调度”,“但连环图最不连环,画者省去许多画面。电影也应该是用最少的环,拍最连的图。”【13】她而言,手卷、连环画、电影可以融为一体。若将《我城》合图当作连环图,则产生出时间感;若将之当作电影的分镜头说明,则不仅能唤起兴趣,还能据此可以编导电影,串接故事,向读者展现色彩斑斓的生活图景。《我城》的叙述者在第17节自曝创作受新浪潮的高达电影的拼贴技巧启发:“我作了移动式叙述,又作了一阵拼贴,拼贴了一些新闻。”所以,《我城》除了巧用手卷式的移动视角;还在于用连环插图形成了图文互涉文体;采取电影蒙太奇拼贴手法,形成了蒙太奇文体。【14】



如第一章(1:1-14),以第一人称阿果为视角,拼贴了二件事情:看房、丧礼、请愿,若按照传统小说的线性因果关系,它们不可能并置;但在连环图和电影蒙太奇逻辑中则能并列。就像新浪潮现代电影,采用频繁跳接的快速剪切法,否定传统情节结构,连接时空突兀,产生出浓缩时空的效果。第一章配五幅插图,选取了五个重要物像表现内容。如(图1:3)表示看房场景,为远景镜头。在西西和人物阿果的眼中,房子有嘴脸,会打呼噜,有燕瘦环肥之姿。拟人画法对应拟人修辞:“别的房子高,它矮……别的房子开朗活泼,它笨,又呆。欧,我想起来了,它完全如同我阿果。”运用典型的儿童句式;房屋像人,阿果像屋,比拟别致有趣。(图2:5),三张叠加脸的大特写镜头,表示葬礼场景,文字叙述的“三张如莲藕般的奇异的脸”是姑姑们在葬礼上的神态:悲叹介、凄怆介、苦楚介。在古代戏曲中,“介”表明角色作某一特定动作;粤语沿用“介”的古义,用在此处隐含叙述者对她们虚伪作状的反讽。(图 4:9)的栏杆表示草地上的请愿场景,俯拍栏杆的古典文饰,仿佛人头攒动的请愿队伍。总而言之,插图的意义就像“芝麻开门”秘诀,帮助读者把握阅读的诀窍,梳理出事件跳接间的关联线索:阿果参观姑姑们施舍的大房子;阿果父亲去世了,葬礼定在星期天;这天,既发生了葬礼这古老的事情,也发生了民众集体请愿这现代的事情。五个插图连接,体现出时间性;并配合电影蒙太奇切割跳接技法,实现了同时异地事件的拼贴,体现出后现代叙述特点。



图文互涉研究的目的,在于考察图文互鉴的可能性。在拉辛看来,诗歌不能转化为物质的画,因“绘画宜于表现物体或形态,而诗歌宜于表现动作或情事”【15】(P37)。但图文能否互相转化,实际大有商榷的余地。我们在此要研究的是图文如何交融,深化达意的力度,生发出意义的多元性。2004年,叶匡政提出“新视像”概念,认为文学文本和艺术图像互为主题,可以成为共生状态的再创作。西西一直在思考图文的关系,预见到图文的现代走向,“世界正在发展综合艺术,美术和摄影已进入奇丽的天地,而文字也到了该和图联合起来成为更完美更有力媒介的时候。文字和图是彼此延续彼此的同类符号。”【16】(P148)媒介各有短长,如何突破局限,进行跨媒介的融合,需要才情机智,需要不断尝试。对于西西而言,绘画可以讲故事、提出论点、表达抽象的思想;语言也可以描写或体现静止的、空间状态的事物,因此不同艺术门类可以相辅相成、改编挪用、互相解释演绎。


跨媒介叙事之所以成为当前研究的重要论题,因为人们日益认识到人的生存方式无法单纯由语言来把握。后现代小说叙述可以从绘画、建筑、雕塑这些空间艺术中吸取营养,图文互涉可从图文并茂旧形式中翻出新内容。从整体看,《我城》没有采取文配图或者图配文的主次二元对立的传统模式,而是文、图、书三者的平等对话。美国学者米勒的《解读叙事》以萨克雷为例研究,认为图文并茂的效果,在于打断小说叙事线条所坚决维护的连贯性和一致性,化生出多线叙述。西西的文体效果比多线叙述更为复杂,她借鉴中国手卷的空间移动视点架构小说,特别是从影视等视觉艺术的具有多样性和灵活性的时空并置技法中,获得空间感启迪。《我城》的连环图画,注重时间化和空间化的统一,比早期的《东城事》更娴熟地运用切割法转换叙述:事件不按线性时间发展,而是利用蒙太奇手法,强调异事异地或同时异地事件的拼贴,从而成为经典作品,突显出后现代空间叙述的创意追求。


注释:

①西西的《我城》在香港《快报》上连载,绘插图108幅,16万字。本研究依据的文本是新版本,台北洪范书店1999年版。插图增至117幅。

②这些序码为笔者所加,前一个为图画编号或小说章节,后一个为页码。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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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西西.分析《周易》的乾卦的阅读笔记[N].快报·快趣,1981-03-06——1981-03-12.

【13】西西.开麦拉眼[J].香港影画,1966 (11).

【14】凌逾.跨艺术的新文体——重评西西的《我城》[J].城市文艺(香港),2008:3(4).

【15】钱钟书.七缀集(修订本)[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16】西西.剪贴册·图书[M].台北:洪范书店,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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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何春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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