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界太极学术 | 丁一：没有来时，不问去路——评穆紫荆《情事》

没有来时，不问去路

——评穆紫荆《情事》

丁一，《欧华导报》，2019年2月第10版

//

我从花海中悄然匿去

因为，你是我最美丽的蝴蝶

虽然凋零的久长，须要质押一生寂寞

从不后悔

因为在你失落归来

我最后一枚花瓣

还能摽扶你折断的翅膀

——严冰舒《爱情邮票》

//

《情事》是欧洲华文作家穆紫荆的一本中短篇小说集。穆紫荆1987年始定居德国，因此书中主人公大多有着跨国生活经验。全书题材广泛，展现了作者对职场、环保、战争、跨文化差异等多个问题的关注与思考。然而，最能体现穆紫荆写作风格的，仍是一个个唯美而又朦胧、浪漫而又含蓄的情爱故事。

情始：花与蝶的相恋

花与蝶的相恋，注定是短暂的——一个扎根于此，一个无法长留。穆紫荆笔下的男女主人公大多如此。《以吻封缄》的智子和阿吉，《香客》的家琪和秀儿，《外星人的故乡》的燕卿和“他”，《灰眼珠、黑眼珠》的阿青和阿娜……他们分居两国，有的依靠信件、网络维系联络，有的完全失去联系，每一次短暂的相聚后是长久的别离，谁也无法断定，这一次的见面是否会成为最后的告别。

花与蝶的相恋，又是唯美朦胧的。穆紫荆的情感书写，没有轰轰烈烈的誓言，没有“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的直抒胸臆，有的只是心爱之人远赴重洋的一声“宝贝”——“对阿吉的这一声宝贝，她后来直到临死都没有忘记。阿吉在后来有生的日月里，给了她千千万万个宝贝，她都觉得没有这隔山隔海、看不见摸不着的第一声来得令她难忘。”[1]；有的只是离别时的一个约定——“他对她说：‘当每年的第一场大雪降临时，你都要想起我对你说的这个约定。’他说自己会为她铺上厚厚的新羊皮，连百年老橡木桶里所酿出来的冰葡萄酒也替她存着。听着听着，智子的眼泪就涌出了眼眶。”[2]；有的只是夕阳下麦田里的一次拥吻——“草和麦穗在两个人的头上像天使的手指般摇曳不停，灰蓝色的天空带着光亮像一床华丽的锻被覆盖在他们的身上。一时间天地中就只剩下了两个贴着却静静而安详的心跳。”“男人的手指穿过女人的秀发，女人的手掌捧住了男人的头，两双嘴唇再一次碰拢，如同藤缠树般。人天合一。”[3]正如川端康成《雪国》营造的极致空灵、纯净之美，穆紫荆的文字总是能将我们带入一种绝美的意境。

[1][2][3] 穆紫荆：《以吻封缄》，见中短篇小说集《情事》，布拉格文艺书局2018年4月第一版，第10,17,18页。

等待：质押一生的寂寞

“如果相爱，可以没有来时，也不问去路。”[4]这句话大抵是穆紫荆情感叙事的最佳注脚。在她讲述的一个个动人故事中，年复一年的等待是大多数男女主人公的情感主旋律。

《如树之约》的“她”在法兰克福等待青梅竹马的“他”，年复一年，她以在罗马广场拉小提琴的形式排解思念，只因他也是爱音乐的。“而她来到这里的目的，却只为了能低头在音符中去和他相会，就像多少年前的那些黄昏，他们会时不时地在树下的微风中相会那样。”“她演奏的时候是一如身处荒野般目不斜视，心无旁骛的。然而，她却总是能感觉到他就在自己的身边听着。一如当年一个在院里的树下练琴，另一个就会不声不响地在树旁陪着。”[5]等待是漫长而令人心酸的，她和他却甘之如饴。“树——年复一年地在阳光下发芽又在阳光下脱落。他和她的等待如同枝丫的伸展——也年复一年地相守在遥远的附近。她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等不下去。因为她始终是和他一样地在等的。”[6]直到有一日，“一封短短不到十个字的信犹如一滴天使的眼泪，嘭地一声落在心上：‘某月某日到法兰克福……’”[7]，她终于盼来了他，漫长的等待即将结束，柔软的心滋长了期待。

《灰眼珠、黑眼珠》的阿青与阿娜相恋却无法相伴左右——一个在澳门开着自己的小画廊，一个在德国有着自己的家庭。阿娜与“灰眼珠”的德国丈夫貌合神离多年，而“灰眼珠”出于经济考虑，与阿娜离婚的日期一拖再拖。在一次差旅中，阿娜结识了同为“黑眼珠”的阿青，二人灵魂的相契使阿娜重新坠入爱河。君子之交淡如水，两人始终未有越矩之举，一段漫长的等待悄然开启。逢年过节之际，德国和澳门之间，“便流动着彼此淡淡而切切的问候”[8]；过中国年时写的信，诉的只是平常小事：“昨晚大雪。晨起扫地。恰似一年也无休”[9]；纵使思念入骨，寄给对方的明信片上也只有淡淡的一句“在柏林，送两张邮票给你”[10]……“虽然天各一方，却从此不再分离——直到再相见。”[11]等待是寂寞的，没有明确截止日期的等待更是煎熬的。但，谁能说这不是另一种形式的陪伴呢？

穆紫荆笔下的男女，宁愿等待也不愿将就，恰似金岳霖对林徽因，宁可以一生的寂寞为抵押，心里、眼里终是容不下别的蝴蝶了。

[4] 穆紫荆：《以吻封缄》，见中短篇小说集《情事》，布拉格文艺书局2018年4月第一版，第18页。

[5][6][7] 穆紫荆：《如树之约》，见中短篇小说集《情事》，布拉格文艺书局2018年4月第一版，第108，110，107页。

[8][9][10][11] 穆紫荆：《灰眼珠、黑眼珠》，见中短篇小说集《情事》，布拉格文艺书局2018年4月第一版，第300，299，290，301页。

相惜：摽扶折断的翅膀

《情事》的男女主角大多有着相同的跨国生存际遇，因而更能相知、相惜。

《说声再见情犹浓》的阿东和夏子在德国不期而遇，他们是同乡也是知音，因此“当彼此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一对同样的瞳孔以及从那同样的瞳孔里所映照出的自己的影子时，一次握手便成了从此相互吸引和关注的开始。”[12]《外星人的故乡》的燕卿回到故乡时，感觉“自己已是个不属于故乡的外星人”[13]。但是，当她和同为“外星人”的他在雨中咖啡厅对坐聊天时，她感受到了温暖与慰藉——“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往玻璃上扑来，打湿了的却是窗内的两颗细数着故乡和异乡之情的痴心。点点叹息如玻璃上的水珠在无声中悄然而下。”[14]

《香客》的秀儿和家琪少年时代相互爱慕，后来秀儿出国，两人天各一方，彼此组建家庭。二人见面的次数变得屈指可数。秀儿回国探望，两人都已经老了。岁月摧残着秀儿的身体，也磨蚀着她的心灵。家琪总是用一顿饭来慰藉秀儿漂泊已久的心——“这汤和桌子上所有的东西一样，都是家琪为秀儿特意点的。照他的说法，这都是秀儿在国外所无法吃到的。就这样，他给秀儿的虽然只有一顿饭，吃到了秀儿的嘴巴和肚子里后却变成了可以带回去用来回味一生的饭。”[15]一顿故乡的饭，蕴含着多少岁月蹉跎，蕴涵着多少近乡情怯，又蕴涵着多少说不出口却足以暖心的抚慰。

[12] 穆紫荆：《说声再见情犹浓》，见中短篇小说集《情事》，布拉格文艺书局2018年4月第一版，第44页。

[13][14] 穆紫荆：《外星人的故乡》，见中短篇小说集《情事》，布拉格文艺书局2018年4月第一版，第96页。

[15] 穆紫荆：《香客》，见中短篇小说集《情事》，布拉格文艺书局2018年4月第一版，第124页。

结语

跨国生活经历与浪漫纯真的心境造就了穆紫荆独特的情感叙事。距离横亘在两个灵魂之间，摆脱了物质与肉欲，相恋的久长才更难能可贵。也正因为有了经年的等待与岁月的激荡，穆紫荆笔下的爱情便脱离了黏黏腻腻的小爱，生出洁净、纯甄的气质，令人心生向往。

图片源于网络

总编辑：凌逾

责任编辑：丁一

丁一（1996-），浙江东阳人，现居广东广州，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生。

穆紫荆，德籍。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欧洲华文作家协会理事。中国庐山陶渊明诗社副社长。欧洲华文诗歌会创始人兼会长。国际新媒体组织副秘书长。中国江苏省盐城师范学院三年特聘教授（2017-2020）。德国八音音乐艺术学校文学顾问和指导。1962年生于上海。1984年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1987年留学后定居德国。自90年代中期开始写作，作品见诸于欧美华文报刊。穆紫荆老师公众号：沁茶小叙，欢迎关注。

往期精彩

【跨界太极】  第982期

关注跨媒介  跨学科  跨艺术

跨地域  跨文化理论及创意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