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界太极学术 | 路春艳，王占利：互联网时代的跨媒介互动——谈网络文学的影视改编
路春艳，王占利：《互联网时代的跨媒介互动——谈网络文学的影视改编》，《艺术评论》，2012年第5期
过去一年的国内影视界，根据网络小说改编而成的影视作品可谓风光无限，投资不足百万的国产电影《失恋 33 天》击败同档期的多部好莱坞大片，豪取逾3.5 亿元的票房；《裸婚时代》、《步步惊心》、《后宫甄嬛传》等电视也相继热播荧屏，深受观众追捧，网络文学的影视改编成为引人注目的热点话题。在当前以互联网为平台的新媒体飞速发展的背景下，在国内影视创作长期遭受“千金难寻好剧本”困扰之际，网络文学与影视创作之间的互动合作源自怎样的契机与动因？网络文学改编成影视作品有着哪些优势和劣势？ 本文将梳理网络文学与影视创作十余年间的互动，分析网络文学影视改编的成功与失败个案，尝试对上述问题作出解答。
一、影视产业快速发展，网络文学影视改编的市场支撑
在当前以互联网为平台的新媒体不断发展的媒介生态环境里，广为流传的高人气网络文学作品被改编成电视剧或者电影，是顺理成章的事。从创作的角度看，互联网为大众写作提供了自由开放的平台，每个人都有成为作家和剧作家的可能。网络文学没有太多传统纸质文学的规范与章法，正因为这种没有束缚的自由创作精神，它比传统文学更具活力、更有新鲜感， 对生活的触摸更为真切。从这个意义上说，网络文学为影视的再度加工提供了丰富的选择性。从受众接受角度看，国内互联网的使用者大多是年轻人，高人气的网络作品一定拥有大量的年轻读者群，而这个群体也正是影视产业的核心目标受众群体，改编流行的网络文学作品比制作一般的影视作品拥有更加深厚的观众基础，从市场占有上就已经赢得了先机。
也正因为如此，网络文学自诞生之初便与电影、电视剧产生了跨媒介的合作互动。通常意义上认为，网络文学兴起的标志是上世纪末蔡智恒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在中文地区的风靡。2000 年，这部小说首先被香港和台湾地区的电影人改编成同名电影，此后在2004年，内地又根据此小说制作了同名青春偶像剧。随后，陆续又有不少网络小说被尝试改编成影视作品，如 2006 年根据《成都，今夜请将我以遗忘》改编的电影《请将我遗忘》、2008 年根据《谁说青春不能错》改编的电影《PK. COM.CN 》，2009 年根据《和空姐同居的日子》改编的《恋爱前规则》，该小说后又被改编成了电视剧《和空姐一起的日子》。同原著小说在网上的广受追捧相比，这些影视作品并未取得与之相称的市场反响，大都淹没在了每年问世的海量新片新剧中，籍籍无名。
网络文学与电影改编的“蜜月期”始于 2010 年， 这一年，内地女星徐静蕾自导自演了根据同名网络小说改编的《杜拉拉升职记》，影片在4 月份上映并最终取得了超 1.2 亿元的票房，实现了网络小说与电影的第一次成功联姻。5 个月后，张艺谋执导的《山楂树之恋》全国公映并豪取 1.6 亿票房，这部根据同名网络小说改编的电影不仅刷新了国产文艺片的票房记录，同时也开启了名导涉足网络小说改编的序幕。2011 年10 月，陈凯歌执导的《搜索》在宁波开机，这部根据网络小说《请你原谅我》改编，探讨“人肉搜索”、“网络暴力”等话题的电影汇集了赵又廷、高圆圆、姚晨、王珞丹等当红影星，堪称网络小说改编电影截至目前的最大手笔。2011 年 11 月，根据同名网络小说改编的《失恋 33 天》在光棍节前后引爆影市，以不足千万的投资换回超 3.5 亿的票房。同样在2011 年，《裸婚时代》、《步步惊心》、《后宫甄嬛传》等根据网络小说改编的电视剧集也想继热播荧屏，引起了极大的社会反响。2012 年 3 月，赵薇的导演处女作《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开拍，这部电影同样改编自人气颇高的同名网络小说。在今后可以预见的一段时期内，网络文学的影视改编还将继续下去，还会陆续出现像《失恋33 天》、《步步惊心》这种深受欢迎的由网络小说改编的影视剧。
通过以上对网络文学与影视创作十余年来互动历程的梳理，不难发现，网络文学的影视改编经历了一个明显的转折点，以 2010 年前后为分水岭，在这之前的网络文学改编作品无论在艺术水准还是市场表现上都乏善可陈，观众的接受度极其有限。进入 2010 年，随着《杜拉拉升职记》、《山楂树之恋》的大获成功，网络文学与影视剧的联姻步入“蜜月期”，越来越多的根据网络小说改编的影视作品受到观众追捧。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形，从根本上来说是因为国内影视产业在最近几年的快速发展。以电影为例，自 2002 年推行院线制改革以来，经过近10 年的高速发展，截止2011 年终统计，全国城市影院数量已突破 2800 家，银幕总数达到 9200 多块（国家广电总局 2012 年 1 月9 日新闻通气会上公布的统计数据）。市场容量的扩大为中小成本电影提供了有效的生存空间，这正是《杜拉拉升职记》、《失恋33 天》能够取得过亿票房的市场基础所在。
另一方面，自《英雄》在 2002 年开创华语大片时代以来，多年来连续轰炸内地银幕的本土古装大片已经令观众产生了相当程度的审美疲劳，观众对于国产电影的兴趣很自然地会转移到一些有特色有卖点的中小成本制作上。2011 年，《将爱情进行到底》、《武林外传》、《观音山》、《孤岛惊魂》、《失恋33 天》等中小成本国片集体爆发，票房成绩屡创新高，而《关云长》、《战国》、《武侠》、《画壁》等传统的古装大片却表现疲软，票房欠佳。国产电影领域，中小成本电影挑战本土大片霸权的格局已初步显现，相较于此前几年古装大片称霸市场的情形，最近两年国产电影的产业格局正在慢慢朝向成熟健康的方向发展。正是这种发展大势给网络文学改编电影注入了新的活力，因为截至目前，由网络文学改编的电影均属于中等或者低成本制作，银幕数量的扩大为它们提供了足够的生存空间，网络原著的广为流传为他们提供了较强的观众基础，网络精神的鲜活特质又使得它们相较千篇一律的古装大片具备独具一格的特色，能让观众感受到眼前一亮的观影体验。
二、类型化资源丰富，网络文学影视改编的优势所在
国内影视产业的发展成熟为网络文学改编作品的生存提供了足够的有效生存空间，另一方面，网络文学尤其是网络小说类型的多元共生也为影视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类型化资源。衡量一部网络小说、电视剧、电影受欢迎程度最外在的指标分别是点击量、收视率和票房，而决定点击量、收视率、票房高低的根本因素则是相通的：作品对受众是否具有吸引力。可见，网络小说、电视剧、电影就其本质来说都是高度市场化商业化的艺术创作，要吸引受众的注意力，就必须依靠精彩的有悬念的故事情节，必须诉诸于类型化的发展道路，这是三者在创作上共通的地方。经过十几年的发展，如今网络小说的题材和类型可谓无所不包， 青春、言情、职场、悬疑、奇幻、科幻、冒险、穿越、军事、武侠无一不足，在互联网这一自由开放的写作平台上，作家、写手们肆意汪洋的想象力，得到了尽情的发挥，这对于同样需要类型化运作的影视产业， 尤其是类型贫乏的国产商业电影来说，无疑是一笔现成的可资利用的巨大财富。
对于中国电影来说，类型片匮乏一直是困扰多年的顽疾，仅有的古装动作大片、时尚爱情片、癫狂喜剧片与惊悚恐怖片等几个片种显然无法支撑国产商业电影快速持久的发展下去，尽可能广泛的拓展类型片资源理所当然的成为摆在国内电影人面前一道急需解决的难题。对于国产电视剧来说，虽然类型化的发展要远比国产电影健康成熟得多，但盲目跟风现象的愈演愈烈常常使同一类型的电视剧在短时间内被大量生产出来轮番轰炸荧屏，极易造成观众审美疲劳，过快透支完特定类型对于观众的吸引力，所以，国产电视剧同样需要不断创新类型来招揽观众。一方面是影视创作急需多种多样的类型化资源，一方面是自由、开放、年轻的网络文学拥有无比丰富、鲜活的创作题材与类型，改编网络文学作品自然成为影视产业开辟类型化前进道路的理想选择之一，这也是近几年影视创作与网络文学频繁互动，并不断取得联姻成功的契机所在。近两年来凡是取得较大市场反响的网络文学改编作品，无一不是类型化特质鲜明的商业制作，电视剧《步步惊心》属于网络上人气极高的穿越类型，《后宫甄嬛传》属于一直都很有观众缘的宫斗类型，电影《杜拉拉升职记》是深受年轻人喜爱的职场爱情类型，《山楂树之恋》是言情纯爱类型，《失恋33 天》是都市爱情类型，这种题材、类型之间的相通性使得网络文学作品的影视化改编变得更加容易操作，也是网络文学对于国内影视创作的最大价值所在。
三、故事内容贴近现实，网络文学改编作品屡获认可的内因所在
截止目前，网络文学与影视联姻最成功最令人惊喜的案例无疑是 2011 年光棍节期间上映的低成本国产电影《失恋33 天》，这部无明星导演、无明星主演、总投资不足千万的爱情电影出人意料地击败同档期的《铁甲钢拳》、《惊天战神》、《丁丁历险记》等好莱坞视效大片，狂收近 3.6 亿票房，成为国内电影市场中跑出的一匹史无前例的超级黑马。《失恋 33 天》改编自同名网络小说，原作者鲍鲸鲸最早在豆瓣网发帖，每天一篇讲述一个女孩在失恋33 天中所发生的故事，不料引发大量网友围观，帖子迅速走红，并被出版商结集出版成畅销书。曾执导过《蜗居》、《裸婚时代》等热播剧集的导演滕华涛迅速买下了电影改编权，并邀请鲍鲸鲸一起创作了电影剧本。
《失恋 33 天》在商业上取得的巨大成功震撼了整个中国影坛，很多影迷、电影学者、电影从业人员在谈论、研究此片成功的秘诀时，大都把目光放在了它出色的的推广营销上面。不可否认，改编自非常有影响力的网络小说本身就已经为影片积攒了相当的人气，再加上独具特色的精准营销手段如微博平台推广、炒作“神棍节”（2011 年 11 月 11 日）及“男闺蜜”等热门话题，令该片在上映前后于都市年轻人群体中赢得了相当多的关注。但是，《失恋 33 天》之所以受到年轻观众如此热烈的追捧，在扎实到位的宣传推广之外，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影片的故事与主题同一个庞大的社会群体——在城市中奋斗的年轻人—— 的生活现实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对话，使得这个群体以及与这个群体相关的人群产生了情感共鸣，而这正是当下绝大多数国产电影以及不少好莱坞视效大片所缺乏的特质。
《失恋33天》剧照
与《失恋 33 天》同档期竞争的三部好莱坞大片中，《铁甲钢拳》讲述的是发生在未来世界的科幻故事，《惊天战神》是以古希腊神话为题材的奇幻电影，《丁丁历险记》是与现实世界相关不大的动画冒险电影，与《失恋33 天》相比，这三部影片在故事上均远离中国观众日常的生活经验。正是这种距离感的存在，使得《失恋33 天》更受观众尤其是年轻观众的认可，在票房争夺中将三部大片斩落马下，上演以小博大的好戏。《失恋 33 天》之外，另外两部市场反响不俗的网络文学改编电影《杜拉拉升职记》与《山楂树之恋》，也有着与当下社会现实相呼应的故事与主题， 前者在异常华丽的商业外表下，讲述的其实是都市年轻人都有切身感受的职场打拼与恋爱话题，后者对知青岁月的缅怀不仅能激起整整一代人的怀旧情结，其传达的纯爱主题也迎合了物欲泛滥、道德滑坡的时代背景下，大众对于纯洁爱情与美好事物的向往。电影作为一种很有影响力的公共表达，必须具备与社会各个阶层对话、交流的能力，漂浮于天空的想象也是一种表达，但决不是电影的全部更不是电影的根本。接地气、真诚地讲述这个复杂时代各个群体的故事，是今天的中国电影观众所渴望看到的，也是中国电影能赢得观众的必然之路。
四、多样化尝试与大成本制作，网络文学影视改编的发展空间
由网络小说改编的影视作品最近几年在市场上深受欢迎，其中不少电影、电视剧均产生了相当程度的社会影响力，但应该注意的是，网络文学与影视的联姻在当下的市场环境中依旧存在不小的风险性，不少由网络小说改编而成的电影、电视剧依旧难以摆脱鲜有人问津的尴尬，比如 2012 年 12 月上映的抗战题材枪战电影《遍地狼烟》，尽管原著小说曾在网上创造过四个月点击量过 3000 万的辉煌，但改编而成的同名电影却因为主演阵容缺乏大众号召力，宣传发行工作不够出色而在贺岁档折戟沉沙，票房不足千万。可见， 网络文学作品在互联网上的人气指数，对影视改编来说确实是一个很好的观众基础，但这个观众基础并不能保证百分百的转变成实际收益。还是以《杜拉拉升职记》、《山楂树之恋》、《失恋33 天》三部较为成功的网络文学改编电影为例，它们能够吸引众多观众走进影院，除了原著小说积累的人气基础外，影片本身的品质、商业包装、推广营销也都发挥着极为重要的作用，《杜拉拉升职记》有徐静蕾、黄立行、莫文蔚等当红明星参演，《山楂树之恋》有大导演张艺谋坐镇，《失恋33 天》虽然投资不大，但不俗的品质加上精准到位的营销手段，同样保证了它能在强片如林的档期稳稳占据一席之地。电视剧方面也存在类似的情况，《裸婚时代》、《后宫甄嬛传》等剧集受到观众追捧，更大程度上是因为现实题材的婚恋类型剧以及历史题材的宫斗类型剧，本来就具备广泛深厚的观众基础，市场接受度极高。至于它们是否改编自网络小说，并不是事关成败的决定性因素。
对于国内的影视从业人员来说，今后对于网络文学作品的影视改编，一方面要从正反两面吸取《失恋33 天》、《遍地狼烟》这种或成功或失败的经验教训， 在把网络小说搬上银幕、荧屏的过程中，注重提升影视作品本身的品质，并确保商业化运作机制的到位跟进。另一方面，要勇于尝试改编多样化的类型作品，充分利用网络文学所蕴含的丰富多彩的类型化资源，这对于类型片一向匮乏的国产电影来说，显得尤为重要。目前国内影坛常见的网络文学改编作品如《失恋33 天》、《杜拉拉升职记》、《恋爱前规则》等都是清一色的都市爱情题材，类型单一的问题颇为显著。尽管这种故事题材对电影市场中的核心观众群体——城市中的年轻人具有较强的吸引力，并且对制片成本要求不高，风险性较低，电影人从商业生意的角度出发，偏重于青春爱情类网络小说的电影改编，本无可厚非， 但从长远来看，长期拍摄这种都市爱情片不仅容易引起观众审美疲劳，也无益于国产类型电影全面健康的发展。前文曾提到过，网络文学经过十多年的发展积累，海量的题材和类型几乎无所不包，在青春、言情、职场这些经常被改编成电影的类型之外，还有奇幻、科幻、冒险、穿越、军事等多种多样的类型，相比以中小成本制作为主的时尚爱情片，这几种类型对制片成本的要求要高得多，需要更大规模的资金投入，但对于当前市场规模飞速发展、海内外各种资本竞相逐鹿的中国电影市场来说，筹集足够的资金拍摄一部幻想类的，或者冒险类的，抑或是军事战争类的大制作电影，绝不是天大的难事。
可见，网络文学与影视制作的互动联姻，在未来还有广阔的发展空间，国内的影视从业人员尤其是电影人，应当在如今已司空见惯的都市爱情类型之外， 勇于尝试一些制作规模更大的题材类型如科幻、奇幻、冒险、军事等。若商业运作得当，它们的成功不仅能带来更大的经济利益，同时对于中国类型电影的发展建设，也将产生极为重要的推动作用。
路春艳：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教授
王占利：时光网电影记者、编辑
图片来源于网络
总编：凌逾
责编：何春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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