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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界太极专辑 | 曹惠民:55年的兄弟情——痛悼老涂(陶然)

曹惠民 跨界经纬 2021-12-04


55年的兄弟情

 ——痛悼老涂(陶然)


曹惠民:《55年的兄弟情——痛悼老涂(陶然)》, 本文刊于《香港文学》2019年4月号“悼念陶然先生”专号


3月9日晚7点许,刚刚开始吃晚饭。手机响了,传来北京老同学张国荣低沉的声音:“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老涂走了……”“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 ”


……简直是晴天霹雳!深感震惊!无法相信……泪水顿时止不住地流出来,头脑一片空白……


噩耗很快传开,微信群里一片哀悼声,“太突然了” “太悲痛了”“无法接受”“不可思议”,是说得最多的,有的朋友说如“五雷轰顶”,有的年青朋友说“有想大哭一场的感觉” ……



直到现在,连续多天了,微信上好几个群里还在不断地有痛哭或合十拜拜的表情包……香港作联、中国世界华文文学学会、上海作协、广东作协、江苏省台港文学研究会、福建省台港文学研究会、美国洛杉矶作协、澳华作协、世界华文女作家协会、世界华文文学联盟等许多华文文学团体组织、大学和天南地北的朋友个人也纷纷发出唁电悼文……中国作协铁凝主席、钱小芊书记也致电吊唁。一个作家逝世,这么多人这么多团体这么快地表达悼念哀思,这样的情景,是自启用微信以来从没有看到过的。非常实实在在地说明了逝者的人脉有多广,人缘有多好,人望有多高。大家的痛惜之情有多强烈!


蓦然回首,从1964年到2019年,我和老涂结识相处已经55年!


(2018年5月,盐城。)


我和涂乃贤(后用笔名陶然)读的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那时是五年制,本应1969年毕业,却因为“文革”,拖到1972年才分配离校,在北师大待了整整八年,这样的大学同窗,也真是史上少见!我俩文革前就已结下深挚友谊,无话不谈。到“文革”后期,因为前三届同学已分配离校,不少房间都没人管、房门大开,我们仨(还有郭芹纳,现为陕西师大教授、博导)就搬进了中南楼一间空房。没日没夜地偷读那时被视为“封资修”的中外文学名著(都是老涂从老诗人蔡其矫那里借来或他从琉璃厂走了关系淘来的),这也为他日后走上文学创作之路并取得了很大成就打下了扎实基础。我们在兵荒马乱中分手,正逢周恩来发话,华侨子弟可来去自由,当年从印尼回国的他才得以在73年秋南下香港,开启了他漂流之旅的下一站。


陶然到港次年开始写作,笔耕45年出版了40多本作品,他的文学创作主要是小说(包括长篇、中篇、短篇、微型小说、闪小说)、散文和散文诗,港内外评论界学术界有为数众多的佳评。我曾在2000年编过一本《阅读陶然》(陶然作品评论集),此后十几年又有学者相继编过他的研究资料集。像这样有陆港两地的三位学者为一个作家编辑出版研究论集,求诸两岸三地当代文坛,也似属罕见。这从一个方面足以说明他的创作成就之高、影响之大。无可置疑,他是当代中文文学的重要代表性作家之一。他也是香港文学期刊史、出版史上绕不过去的一个重要人物。1985年他和香港文坛前辈刘以鬯先生一起参与创办《香港文学》(并任专职编辑半年),2000年接替刘先生出任《香港文学》总编辑,直到2018年,整整18年。《香港文学》是份月刊,实际上,只有“总编辑  陶然”这一两个专职编辑,出版周期较短,却从来都没脱过期,也几乎很难发现有文字校对方面的失误,总是在每月一日(甚至上一个月月底前)准时问世,这里面有老涂多少的心血汗水,他付出了多少的心力体力,外人是很难想象的。正是有了他的全情付出,《香港文学》成了香港文学的一个品牌、成了世界华文文学的一块高地,世界各地华文作家都以在《香港文学》上发表作品为荣。在2015年该刊创刊30周年纪念学术会议上,知名学者刘再复、诗人北岛等和港内外众多学者都给予了高度评价。他还是1988年成立的香港作家联会的发起人之一,以后又一直担任作联报刊的掌门人,先是《作联会讯》,再是《香港作家报》,到后来《香港作家》双月刊,陶然一直担任主编。作联20年、30年纪念画册,也是由他执编的。担任副会长、执行会长多年,他和曾敏之、刘以鬯、潘耀明等先生共同为香港作联的发展做了很多付出,组织、参与了很多文学活动(讲座、交流、评奖等),为当代香港文学的繁荣、香港中青年作家的成长,作家群体的团结壮大作出了重大贡献。



陶然和江南有一种特殊的情缘,说起来不仅仅因为有我这个北师大老同学在前身为东吴大学的苏大执教,还和无锡人钱钟书及杨绛有关。杨绛是我们东吴大学正宗的校友,苏州是她生命旅途中的重要驿站。1960年代上大学时,陶然因他的侨生朋友张仁强是北师大外语系钱媛教授(钱钟书、杨绛的独生女)的学生,而与钱媛有过交往、还时有通信联络,直到钱媛1997年过世,次年钱钟书也走了。此后,他们这两个香港校友每年教师节前后都回母校北师大,也总会去杨府看望孤身一人的杨绛。企业家的张仁强怀念恩师,出资设立了“钱媛文教基金”资助学生,还把在启功先生坐像近旁那棵树下撒了钱媛骨灰的松树,名为“尊师松”还立了块碑,擅长文字功夫的陶然写了碑文。一来二去,杨绛就认两个人做了“干儿子”,而“杨绛妈妈”也就被陶然多次写进了文章。这是陶然和苏州、无锡的文字缘。


陶然初到江南是40年前的仲春,因为他任副总编辑的香港《中国旅游》画报策划要做一期苏州旅游推介(可能有他的“预谋”),借此机会来到苏州。苏州旅游局的周主任接待了他。记得他在南林饭店山水楼一住下,就冒着绵绵细雨,在中午摸到我在苏大蚕桑地的小屋,那是1989年4月13日,距1972年离京分手,一别17年!重逢之喜形于色。畅叙别后种种,有说不完的话,也少不了把臂同游。在苏大校园,我给他一一指点林堂(钟楼)、孙堂、维格堂、子实堂等老东吴旧物。在苏勾留三天,周主任和我陪他把苏州市内主要景点---戒幢律寺、寒山寺、虎丘、七里山塘、留园、拙政园游了个遍。我俩还泛龙舟游河,久居香港闹市的他终于得偿所愿,初次领略到了幽静江南水乡的韵味。过后相约学步朱自清俞平伯,写了同题材的游记散文,他的取名《水乡协奏曲》,普济桥、青山桥、绿水桥一一出现在他笔下,一句“看景不如看人”,更一下子拨动了我的心弦。我的则题为《梦里姑苏》,在香港《中国旅游》画报发表。该期画报还同时作了个图文并茂的苏州旅游专辑,《中国旅游》画报是在国内外发行量很大的杂志,这个专辑可算是旅游达人陶然义务推介古城苏州的“广告”吧。《梦里姑苏》则是教书匠的我写作发表的第一篇散文。后来他的第二部长篇小说《与你同行》交稿前,盛邀我写序,我知道他的第一部长篇《追寻》是冯牧先生(时为中国作协副主席)给写的序,况且我又从来没给人写过序,一开始不敢应承。那知收到书一看,是以我们大学时代的生活为素材的,颇有点儿自叙传的色彩,男主疑似作者陶然,而男二号呢,看过此作的老同学几乎众口一词的说,就是苏州曹某,书中此人不就叫“苏舟潮”(苏州曹)吗?自然,小说里少不了对苏州的美好描写。那年年底,在赠我散文集《侧影》时,他还曾题签“何时再来一次水乡协奏曲?”        



苏州重逢之后就不断地收到他的作品和信函,我也因“香港作家陶然”而开始关注研究港台文学(后又扩展至海外华文文学),以后又常常在华文文学的全国、国际或香港的有关会议上见面,互相介绍认识彼此的朋友。很多朋友知道我们原来是八年的大学同窗,如今一个是香港著名作家,一个在内地大学主攻港台文学研究,都说这样的组合搭档,实在是老天的眷顾安排,实在太难得太少见了!每次参会,几乎都同居一室,文化考察形影不离,在大陆,南从广州深圳南宁,北到长春长白山天池,从苏州上海常熟无锡到南京扬州徐州盐城,无数次的相遇相聚,“与你同行”。1997年初我从韩国客座结束经港回苏,首次访港,他陪我玩了不少地方,中环、太平山顶、维港码头,大屿山离岛……还去了他南丰新村的旧居,他给我介绍了他的太太和两个儿子。以后我又多次到港大、中大、岭大、教院、理工大开会、讲座,他总会联络在港的朋友曾老总和大洲、维樑、立川、汉闻、梅子、蜜蜜、益怀……诸友相聚。香港台湾之外,也曾和他同游新、马、泰,那富得流油的安静小国文莱更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97年之后的21年,几乎一两年就能见面,最多一年见过三次。重温青葱旧梦,留下难以忘怀的美好记忆。


 

新世纪以来,他有机会常来苏锡常(常熟),作文学交流或休闲游憩。2002年他被苏州大学聘为客座教授,给研究生作过讲座就去了无锡,和江南大学庄教授等及无锡文联的几位领导作了锡港两地文学状况的交流。无锡学生陪同我们游了月亮湾,一见钟情,流连忘返。2010年暮春我们江苏省台港海外华文文学学会在江南大学开年会期间(台湾余光中先生、新加坡杨松年先生、旅美作家汪一洋和马来西亚作家朵拉女士等,也光临了那次会),还一起到无锡湿地公园散心。常熟尚湖、同里古镇、无锡月亮湾最得这位自称“东西南北漂流人”的旅游达人的青睐。每次回去总会有散文、游记,一再赞美“江南佳丽地”。最后一次来苏州是前年,也是仲春,他和复旦陆士清教授、香港诗人秦岭雪兄“三人行”特来看望病后复原中的我。再到苏州,下榻平江府,夜游网师园,我还特地陪他去了趟同里,又一次泛舟小河…… 


每次相聚,话题是越来越丰富,共同语言更多,谈华文文学的现状前景缺憾,谈读过的书看过的刊物,谈老同学谈家人,谈朋友同行,谈我的学生他的作者,也谈天下大事家国之情,看法多很接近或高度一致,也有歧见处,则各自申述,坦诚交流,企图说服对方,实在还不能求同,则互相尊重,绝不强加于人,也不会影响友情,都认同兼容并包应是现代人的基本素质。陶然为人低调,在人多的场合,他往往比较沉默寡言,他自谦说自己不善言辞,也有人或许还以为他待人不够热情,但其实相处稍多,就知道他待人绝对诚恳,不说假话,不虚情假意,待人接物总是温文尔雅,与人为善,讲信用,讲义气,又很乐意帮助他人。尤其是对那些他看过他们的文章,觉得有潜力有发展前途的年轻人,总是尽自己所能给予指点帮助。他曾推荐我的一个博士到北师大做博后。在他主编《香港作家》《香港文学》两种刊物的20多年时间里,曾发表过不少苏大研究生的论文,或推介给香港其他刊物,《香江文坛》还曾做过一期苏大研究生评论专辑,扩大了苏大港台海外华文文学学科在海外的影响。老涂也是一个非常懂得感恩的人。别人帮了他,他从来不会忘记,但并不经常挂在嘴上,而是牢牢地记在心上。他走上文学之路,是来自于文革当年诗人蔡其矫的启蒙和“怂恿”,他和舒婷都是受了蔡其矫的影响开始写作,慢慢接近了写作奥秘的,所以他们都尊蔡其矫为师,他和舒婷之间因此也以“师兄” “师妹”互称。蔡其矫也是华侨,他们因某种机缘相识后,蔡其矫有一次对他说,你是学文学的,为什么不拿起笔来写写文章呢!借了他好多书,他都带到我们三人(涂、郭、曹)同住的中南楼小屋让我们分享,其间,老涂还让我看过蔡其矫写给他的信,信里说了些什么已没有印象(无非是文学创作启蒙吧),但蔡其矫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般的字,很是工整秀逸,则是至今犹在目前,记忆深刻。此后几十年,虽然山山水水阻隔,但他们之间一直没有断过联系。直到前几年八旬老者蔡其矫去世,他还费了不少精力为蔡其矫出了书信集,又为他编辑出版研究资料选,还几次专程到福建出席有关蔡其矫纪念活动和蔡其矫纪念馆的落成典礼,写过多篇回忆怀念蔡其矫的文章,甚至答应了福建方面关于撰写蔡其矫评传的建议并立即着手写作。只可惜天不借年,却让他早早去了天国,安排他们面谈了……


蔡其矫


2013年9月,老涂年届古稀,北京老同学早早就筹划着要为他好好庆生,我也专程赴京为他贺寿。在母校附近的一家酒楼,大家为他举行了热闹的生日宴会,长官(张国荣)请书法名家写了幅比人还高、写着斗大 “寿”字的长轴,女同学献上一束鲜花,我送上了为他特地制作的生日相册,封面上是当年我们在中南楼偷读“封资修”时,我俩最喜欢的土耳其大诗人纳齐姆·希克梅特的诗句:“还是那颗头颅  还是那颗心”,最前一页手书了我“贺乃贤七秩寿”的两首诗:


过海飘洋勇向前,历经劫难志尤坚。勤耕敬业四十载,文采风流数乃贤。

京师初见忆从前,文苑知交乃梦迁。人海苍茫贤作伴,蓦然回首五十年。


(2013年9月,北京。北京师大老同学为陶然贺寿前合影。)


两首诗都把他的名字嵌入其中,深为他所喜。第二天,我们俩乘火车赶到徐州,参加江苏省台港文学学会和江苏师大文学院策划举办的“陶然文学创作40年研讨会”。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吴义勤出席研讨会,致词高度评价了陶然创作在海内外的影响。我的学生司方维博士为大家放映了预先做好的贺寿PPT。我在解说时,想到我和他相识相知50年的友情,想到他为了文学戮力拼搏而累坏了身体,不禁潸然泪下……


回想起来,我和老涂的最后一次相见是去年5月25日,我们同时应邀去江苏盐城出席世界华文文学高峰论坛暨第三届世界华文文学大会筹备会,会后盐师方忠校长派车送我们到扬州,扬大文学院邀请老涂为研究生作讲座,又同游古城广陵, 29日他去南京转机返港,我回苏州。我们的大学老同学陆中平(诗人右安居士)得知我们又同游扬州,6月间曾赋“诗二首有赞”,诗云“骑鹤下扬州,潇洒自风流。文坛蜚声远,依旧弄潮头!”“阳春白雪馨香远,陶然秋梵并蒂莲。不是兄弟胜兄弟,登高望远傲云天。”却万万没想到,扬州一别,竟成永诀!



兄弟啊,你让我如何接受?


老涂,你慢走啊!我还有东西要交给你呢,北师大我们当年的老师张恩和教授前不久刚寄来他的书文集,嘱我转交你一本, 还有《解放日报》朱蕊师妹寄来的你的一笔稿费……2019年我们还没见面,你怎么就急匆匆地走了呢?你是太累了!


这回,这位自称的“东西南北人”去了天上,终于可以停下来歇歇了,愿天堂没有病痛、没有压力,好好休息,不必再天天爬格子写文章,潇洒地云游欢聚,和杨绛妈妈、和蔡其矫、曾敏之、舒巷城、也斯等一众师友好好叙旧闲谈……


愿你在天堂还会记得你喜欢的人间天堂——江南!


 2019年3月10-15日 



图片来源于网络

总编:凌逾

责编:何春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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