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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界太极专辑 | 刘登翰:深邃苍穹上,那轮朗月

刘登翰 跨界经纬 2021-12-04


题记:

       噩耗袭来,接二连三,脆弱的心灵难以承受。香港陶然,台北锡奇,还有厦门大学的挚友郭志超教授,都在这个乍暧还寒的三月粹然远行。悲怀难抑,长歌当哭。寻出1990年初识李锡奇夫妇于武夷山时的一篇短文,为李锡奇送行。苍穹深䆳,朗月静好,愿快乐的李锡奇在天之灵永远快乐!

 


深邃苍穹上,那轮朗月

刘登翰








      武夷山在月影中微醺地晃动着,像是披着轻纱的曼舞。参加海峡诗人节的两岸诗人抵临武夷的头一个夜晚,大家受不住月色的诱惑,都向月下的武夷走去。夜雾随着月色弥漫开来,整个世界变得澄明又朦胧。几天来旅程所有的喧闹、劳顿,都为此刻的宁馨所代替。人在月光中,容易有幻觉。我听到一个声音,正柔柔地从月影中传来:

 

       夜是没有河岸的水

       狂卷起多少汉笙往事  

        飘落了一额的寒霜

        你披着风的长发

        云的衣裳

        停立在无边的深渊

 

       这是古月的诗,是她和李锡奇诗画结缘的那组饮誉海内外的“月之祭”系列的第一首:《月之怨》。


       古月就在我们中间,无瑕地陶醉在武夷月色之中。无瑕的笑声和无瑕的心地,都像月色一样纯净澄明。她的月亮幽怨地向我们走来,一点不像此刻宁馨而快乐的古月。人是多么奇妙而复杂的动物。当古月和李锡奇伉俪最初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我也曾这么想过。


| 李锡奇先生 |


       李锡奇是台湾现代画坛的一个奇才。他二十岁(一九五八年)时从台北师范学校的艺术专科毕业走进画坛,第二年便出现在享誉世界的第五届巴西圣保罗国际双年艺展、第一届巴黎青年艺展和第一届台湾、日本美术交换展里。此后三十年,他的画几乎走遍世界。在他举办的十八次个展和参与的七十余次重要展览中,他的名字成了亚洲、美洲、欧洲、非洲十几个国家的艺术记录。他一直是台湾现代绘画的弄潮儿,台湾现代版画会的创办人之一。从最初接受超现实主义的艺术影响开始。他几乎涉猎了西方现代艺术的各种流派,以其画风的诡异多变而被称为“艺坛的变调鸟”。然而细读他的作品,却可以发觉,无论他在风头很健的现代艺术道路上怎么变,他的画笔总有一缕作为中国人的精神本位维系着。


| 李锡奇作品 |


      他最初以粗线条的平面结构来表现东方建筑的《失落的阿房宫》、《落寞的秦淮河》,那种压缩景深,摈弃细节,独尊线条结构的画风,虽然来自后现代绘画理论的“全面性”、“平面性”和“单纯性”原则,但画家一下子就抓住当时最能打动中国人心魂的那种历史失落感和落寞心绪,则纯然是一个中国人精神本位的投射,使来自西方的形式也有了中国的生命。这是李锡奇艺术发展的一个重要的基因。后来他用民间赌具牌九和骰子的圆点排列来沟通西方普普艺术的通俗性,从中国寺庙建筑的“一面晕”得到启悟来表现欧普风格的色彩变奏,都是这一精神基因的合理发展。当然更重要的是“月之祭”之后那一系列运用本来已高度抽象化了的中国书法艺术的线条变化,来表现深邃的人生感悟和字宙意识的作品。后期的李锡奇已经很少再如《落寞的秦淮河》那样用标题来点明创作的主观意图。主题的隐匿,使形式自身就成为“主题”。他透过形式语言反复演绎的是时间的生命意识和空间的深邃建构,一种历史的深厚感和宇宙的苍茫感。从色彩和构图体现的这种以“万一”生“万有”和“万无”的观念,恰正是中国传统哲学的根蒂之一,也是李锡奇作为一个“中国的”现代艺术家的“本位”。


      数十年坚持这一艺术信念,不为时俗干扰,不受金钱污染,足见李锡奇是一个十分理性的艺术追求者。而在生活上,李锡奇的豪爽洒脱,重友情,喜结交。对生活的敏锐和挚爱,又使他的艺术理性常从感性形象楔入,以实现更高的理性传达。他的形式感很强的超现实主义艺术,实际上倾诉着他对人类的入世的关怀。


       相比之下,古月则纯粹是一个感性的诗人。她以一个女性的情怀拥抱世界和发现世界,表达她女性的敏锐和感怀。如果说李锡奇的视野是广角的、深沉的;古月的视角却是个我的、纯一的。李锡奇从抽象理念出发楔入感性,以追求更高的理性;古月则从具体的感性出发,在空灵和脱俗中走向对于人世更广泛的爱的包容。李锡奇像是画幅上沉厚而奇幻的底色,古月是跳脱在底色上的轻灵的线条;李锡奇是一片深邃的苍穹,古月就是浮贴在苍穹上的那轮澄月。他们本身就是一种两极对位,互相映衬和补充。就好像诗中月亮的幽怨和现实古月的快乐一样,区别和对比才构成这个世界的丰富。


       世界为这对艺术伉俪安排了一次诗画结缘的绝好机会。


| 李锡奇版画 |


       一九六九年,人类第一次登上月球。李锡奇向我描述最初听到这一消息时的复杂心情。那天他和家人坐在电视机前看新闻,当着落月球的阿姆斯壮传回月球表面的照片时,他弟弟惊呼起来:“原来月亮上什么也没有啊?”月亮是中国人的精神家园,这是一个神秘、温馨的世界。几千年来我们所有的诗人、画家,都把最美的语言和色彩给予了与我们遥遥相望的这轮澄天明月,成为我们爱情和理想的寄托。而当全世界都在欢呼人类这一科学壮举时,作为艺术家的李锡奇夫妇却感到深深的失落,一种经由几千年的艺术营造才建立起来的灵魂的故乡,在现代科技撞击下碰得粉碎的失落。新婚不久的这对夫妇决定把内心这种复杂的感伤倾吐出来。这就是他们经过四年努力于一九七三年最后完成的“月之祭”系列(十幅画和十首诗)。李锡奇选用了一种新的材料媒介:绢印版画。台湾评论家曾经认为:“绢印版画特有的精致、细腻的美感,彻底吻合了画家婚后安定、温馨的心灵。”这可能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原因我却以为是,对于李锡奇这佯“以材料说话”的画家,中国传统的绢画艺术,更适合于传递一个中国艺术家对自己民族的精神故乡的眷恋之情。画家在绢幅上运用材料特性布设的温润色调,倾吐了他心中的温馨关爱。苍穹是深邃的苍穹,月亮是盈盈欲语的月亮。他第一次运用中国书法抽象的点、竖、撇、捺构成了深邃苍穹的一个紧逼的格局。与温莹有泪的月亮形成或紧张、或舒缓、或热烈、或冷漠的对比。月亮是画幅中有生命的主体,在深邃苍穹的运行中从诞生到毁灭,经历了感情的温馨、炽热、幽怨和郁愤,却获得与构图和色调相一致的深沉意蕴。这是李锡奇创造的宇宙空间,一个比唤起他创作激情的具体动因,蕴喻更加丰富的世界。


       古月的诗不是对李锡奇绘画的注解,正如李锡奇的画不是古月诗歌的插图一样。它们是两个各自独立的平行的世界。当然正像诗画艺术在本质上相通一样,它们也有着遥遥的共鸣。如果说李锡奇的画努力使月亮俯览在人类之上,那么古月的诗则使月亮成为自己的投影。月亮的世界是人类的世界,女性的世界。这依然是一个女性诗人透过自我来把握世界的艺术方式。读月亮可以说是在读古月,或读中国所有传统女性的感情。


       午夜醒来

       醒于一片触不着的寂寞

       被   冷   眼   冷    

       帐   冷   心   冷

       高楼冷   思维冷

 

       后羿啊  后羿

       何不御风而来

       

       这是《月之魂》的一节,写失月的夜晚,月之魂囚禁在冷冽的原始之黑中。但月之魂是嫦娥,而嫦娥不甘于寂寞的失悔的感情和苦苦的等待与追逐,却又是一个普通的中国女子共有的典型的感情。《月之芒》那种水月之情的溶悦,《月之隐》那种离乡浪子的迷失,《月之焚》那种被“老太阳那个鲁男子恋爱着”的“一次全蚀的占有”后的掩泣……离人世遥而远之的月亮,经过诗人几度感情的转换和替代,变成我们身边的一个多情而寂寞的女子,可亲可近,可怜可爱。当然诗人最震撼心灵的痛苦是“一九六九年七月二十一日凌晨——嫦娥已死”:

 

       她已死

       嫦娥已死

       星和星敲着钟声哭泣    

       所有的风都止步

       呈亘古的静

                         ——《月之祭》


       一九六九年七月二十一日是人类首次登月,一次“致命的迫降”,所有诗情的冲击都由此而起。这是这一组诗背后的“事件”。可贵的是诗人越过这个“事件”,进入感情的领域,又以脱俗的空灵,转化为另一种更普遍的象征和蕴寄,从现实的境界进入艺术的境界。


        “今月曾经照古人”。这是今人古月创造的一轮新月,谐和着李锡奇的绘画所创造的那个苍茫旷古的世界,成为诗画的二重奏,炽热情感和深邃生命的二重奏。


       从初抵武夷的那个月夜开始我读李锡奇的深邃苍穹,和浮游苍穹之上的那轮朗月。人的相知靠一种缘份。尘尘大干,芸芸众生,人与人之间随时都能相遇也随时都会错过。我欣喜,由那个月夜开始的相知,可能也是一种机缘,将伴随我们直到永远!

                                                                                            一九九O年


图片来源于网络

总编:凌逾

责编:李婉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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