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毕业的网文作家
作者|李春晖
相较以唐家三少为代表、年入数千万甚至上亿的网文大亨，人生几渡的成绩可以说不值一提。
作为数百万网文淘金者的一员，他并未曝得大名，却另有一种“小确幸”——在并不拥有特殊的天赋、时运、背景等优越条件的情况下，一个没有被命运女神青眼有加的人，即便不能成为传奇，起码能改变生活。
于是，一个初中辍学，仅仅拥有小学文凭的小镇青年，在喂过猪、当过网管、流水线工人和房产中介之后，可以靠写作为生，获得月入3-5万这样一份城市中产的体面收入。
搬砖的手也能码字吗？任何时代都不乏天才式、奇迹式的成功。但一种普遍的向上可能性，更多改变命运的途径，或许才是我们对世界最美好的想象。
一
2003年，吴文辉和几个网友创办了起点中文网，李雪明和蒋刚一起创办了逐浪网，黄艳明创办了晋江文学城……当时的网络文学还处于免费时代，全靠兴趣驱动。然而风起于青萍之末，一个日后影响整个中国文娱产业的内容金矿正在成型。
同样是2003年，人生几渡开始了我们在青少年时代司空见惯的那种“堕落”。
人生几渡是云南人，但自幼随父母、兄姐来到广东打工，曾辗转湛江、茂名等地，在广东长大，是典型的城市草根新移民。
那年春节，母亲照例加班，父亲前往叔叔家过年。因为交通不便，并未带上兄弟俩。于是，大年三十，哥哥带弟弟去网吧过年，打当时最火爆的网络游戏——《奇迹》。
《奇迹ol》
“我站在我哥后面看了一个晚上。他带我去一次后，我就自己去了。”那年人生几渡六年级，从此迷上打游戏。
他把早饭钱省下来，晚上通宵，白天睡觉，因此多次和老师发生冲突，导致他才上初一就主动辍学了。
当时他才13岁，跑去做加工导尿管的流水线工人。一干就是半年，学会了喝酒、打牌以及社会人的各种娱乐。
在被父母劝回转校读书后，他直接上了初二。作为典型差生的他，被安排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
一天上课，他嘴里嚼着口香糖，吹出的泡泡“嘭”的一声破裂了。老师让他罚站，他直接走出了教室，便再也没回去。
“我爸妈不让我退学，我就跑去深圳。我觉得再回去没面子。”人生几渡说。14岁，他正式开始了打工生涯。
现在人生几渡已经不玩网游了，朋友们叫他一起打《王者荣耀》，他都推说不会。“浪费时间。如果当初不是玩游戏，我可能不会飘那十年的时间。”
从14岁到22岁，8年时间，深圳、广州、东莞等打工者常去的地方，人生几渡都去过了。待的最长的是深圳，两年；最短的是阳江，只待了4个月，他就因为又一次和领导发生冲突离开了。
通常家里只支持他车费，因此他去一个地方就必须马上找到工作。好在这些年都是招工紧缺，像他这样未满16周岁的童工，也可以轻而易举找到一份包吃住的工作。
他经常是做流水线工人，制衣厂、手袋厂、医疗器械都做过。
“类似于富士康？”我问。
“富士康卡学历的，要中专或高中。我那时是挺想去的，富士康工资高。”人生几渡答道。
2013年，再次失业的人生几渡，回到了父母身边。此时他已经不打网游，闲极无聊，他人生中第一次看网络小说。
当时是在逐浪网上，看一个叫做“一起成功”的作者的书。这本书长达1000多万字，但看完之后，人生几渡却觉得扎心。
“那本书结局有两个遗憾。我想，干嘛这样呢，为什么不能完美点？我就自己也写这样一本书，把自己的感触写出来。”就这样，人生几渡也到逐浪网开始了自己的网文写作生涯。
一时之闲，一念之差，让人生几渡成为命运的漏网之鱼，偏离了千万城市打工者既定的人生轨迹。
二
刚开始写作的时候，人生几渡甚至不会使用分段。
3000多字的一章小说，他只分了四段。即便如此，逐浪网的编辑还是找上了他。糊里糊涂的签了约，甚至他自己也说不清，编辑到底看中他哪了。
“后来编辑和我说，看你前面两章，就知道你这本书肯定要仆街，你没有天赋。”人生几渡回忆。
人生几渡已经记不清处女作的内容。这本书完全是即兴而写，没有故事大纲，没有角色设定。当时他已经开始在房产中介工作，并且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曲靖，每天利用晚上的时间兼职码字，和编辑沟通学习。
写到第三本书《超级医王》的时候，人生几渡已经月入过万。这已经远超他干中介的收入，他决定全职写作。
此后，《超级医王》也成为人生几渡的代表作。紧接着，他又写了一本《都市最强战医》。
十年的打工生涯不能说是全然虚掷，这些人生阅历对人生几渡写作都市小说帮助不小。
他曾在阳江一家小型养猪场养过四个月的猪。“就是给猪打针啊喂药啊洗澡啊。”人生几渡解释。
“你后来总写医疗题材，不会和这段经历有关吧？”我追问。
“对啊。这个挺好笑的，我基本把人当成猪来治了。我爸原来就在猪场做师傅，我听他说的多了，小说里我就把人当猪来写。实际我写的还是挺有道理，猪和人用的医疗器械，其实差不多。”人生几渡笑道。
人生几渡对医院有一种朴素的幻想，并将其投注到自己的写作中去。这类小说与其说是都市现实，不如说是都市架空。
“我的主角不会一上来就叫你挂号、抽血、做常规，他会打破医院这些陈规。他有开遍全世界的医院，给人们最实惠的医疗和真正公平的待遇。”人生几渡说，之所以这样写，是因为有一次自己去看感冒，却在医院被要求做各种化验，花了1500，才确认就是感冒。
但毕竟他全部的医疗经验仅来自给猪打针，人生几渡写作的窍门是，尽量用读者看不懂的药名。
然而即便如此，还是有医生读者指出其用药错误。他索性不再用西医“治病”，转而钻研《山海经》中的中草药。“我都是写中医，闲着没事就踩踩西医，我的读者都很爱国。”
人生几渡
人生几渡今年26岁，有妻有子，在老家曲靖生活。他的一天从早上8点开始，吃早餐、买菜，然后开始一天的写作。
他给自己定的目标是一天1.5万字。他每小时可以写4000字，这样他只需要工作一上午，下午便休息游玩。
从2013年开始，他从未停更，现在每月稳定可获得3-5万的收入。
“写作上会遇到困难吗？”我问。
“词汇量的问题吧。词汇我脑子里有，但没他们用的那么熟。只能多看书，多用百度吧。我的起点比别人低，可能运气比较好一点，还是想再充充电。”人生几渡答。
三
最初打动人生几渡的那本书，讲的是草根逆袭。人生几渡自己的书，也同样是这一主题。事实上，逆天改命，成就霸业，几乎是所有这类网文的主题，也是小说作者们的人生主题。
“你会有很强的代入感。她（一起成功）把每个人生活中都会遇到的不公平、不服气注入到小说里面，而且把那种仇恨、委屈、压抑无限扩大，比生活中的还大几倍，让你产生心灵上的共鸣：觉得这种事我也遇到过，然后再逆袭释放。”人生几渡这样描述自己初看网络小说的感受。
曾经，人生几渡看这个世界，到处是不公平。工厂里，有人得到老乡帮忙，能力不如自己却混得更好，他不服气。
现在，他的想法变了。“以前是想多了，实际人家也没怎么样我。当时觉得特别不平衡，但现在想想，人家工资也没少给你，人家有关系也是人家的交际能力。”人生几渡说。
“是不是现在自己也比较成功了，就能看开了？”我问。
“以前，我们两个都要喝那一杯水，只能一个人喝。但现在我有好几杯水，你还是那杯水，我就舒服了。人只有更努力才行，干嘛非去抢那一杯。你如果有两杯，甚至可以分别人一杯。以前没有的时候要计较，当自己有了，发现真没什么好计较的。”人生几渡拿起桌上的可乐，一饮而尽。
不过，即便自己的心态已经因为50万年薪而日渐平和，人生几渡仍然要在小说中努力创造出种种“不公平”。
“总之，不要让主角舒坦就对了。你让主角舒坦了，读者就让你不舒坦。看小说的人都有个逆袭梦，你得先引起他的共鸣，再去开挂。”人生几渡介绍经验，写作这类都市小说，即便主角出身豪门，也一定是个私生子，或者一出来就家破人亡，必须要隐姓埋名、逆袭、报复，读者才能过瘾。
草根、逆袭、医疗、官场……国人的怕与爱，焦虑和希望，网文作者们有意识的书写背后，是一个躁动时代的集体无意识。其中分门别类的“爽”法，满足着人们各种心理需求，几乎形成一套独特的疗伤机制。
当阶级固化越来越成为人们关心的话题和焦虑的来源。硬糖君一直坚信，所谓固化言之尚早，有推卸责任、为自己“哪里摔倒就在哪里躺下”找借口的嫌疑。
更何况，即便是再稳定的社会结构，都不免受到时代的冲击。特别是我们身处的这个飞速变化的互联网时代。O2O、共享经济、内容创业、直播……新风口一个接一个诞生。纵使只有jake、pony们能吃肉成为传奇，普通人喝汤过上好日子的机会也大大增加。
“我哥哥也开始在网上写小说了。”最后，人生几渡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