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宝玉为啥要去侄儿媳妇房间午休?

2017-04-16 天涯泊客 天涯一泊客 天涯一泊客

离职进修,最大的好处是有了许多的暇日,可以静心读点书。学业之外,也还有一抓一大把的时间,那就读闲书。这不,这两天专心读章诒和女士的《最后的贵族》,其中写史良先生(先生者,德高而望重也,非关性别)一段,颇有意思:

淡施脂粉的史良,身着白哔叽西服套裙,脚穿白色麂皮高根凉鞋,飘然而至。庭院里缠绕在竹篱笆上的茑萝松,正绽放着朵朵红花。那小巧的花形和鲜艳的花色,勾起她的兴致,俯身摘了几朵,托在手心,便直奔北屋。接着,从大客厅传来了一声史良的吴侬软语:“伯钧,你家的镜子呢?”父亲带路,引她到母亲的梳妆台前。我瞅见史良仔仔细细地把小红花一个个嵌入上衣的扣眼,嵌好后还左右端详。公事完毕,她带着胸前的那些“茑萝松”匆匆离去。

一个居处高位,要务缠身的人,于百般紧张与匆忙中,还能有此闲情,将日常生活过得如此雅致,真真是难得的了。

品位这个东西,还真不是金钱和地位就能换取的,非得要有极好的涵养,而且还要有相当的悟性不可。要不然怎么叫一般发财的为“土豪”呢?一个“土”字,便给他定了等级,哪怕他全身上下金光灿烂,仍旧脱不了“土”气。

于是想到《红楼梦》里的贾宝玉。第五回“梦游太虚幻境”一章,说到宝玉在宁府吃了饭,要睡午觉。照小说前面的情节严格的考证,那时的宝玉,也不过10来岁光景,但对卧寝的要求,却非比寻常:

当下秦氏引一簇人来至上房内间,宝玉抬头看见是一幅画挂在上面,人物固好,其故事乃是《燃藜图》也,心中便有些不快。又有一副对联,写的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及看了这两句,纵然室宇精美,铺陈华丽,亦断断不肯在这里了,忙说:“快出去,快出去!”

秦氏便又将他引到自己的卧室,论起辈分,秦氏该是他侄儿媳妇,原不该的,但一个小孩子,大家也就没想那么多了:

向壁上看时,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云:“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宝玉含笑道:“这里好!这里好!”

何以宝玉断然拒绝上房内间呢?一来挂着的《燃藜图》,是劝人攻读学问以致正道的,于他不感兴趣;岂止是不感兴趣,简直叫深恶痛绝。还有那幅对联,洞明世事,练达人情,都是讲人际圆滑技巧的,在他眼里,均庸俗不堪,一屋子的污浊气,所以赶忙叫道:“快出去!快出去!”。反是秦氏的卧室,墙上挂的,屋内摆的,无不清新雅致,合他心意,连着说“这里好!这里好!”。

《红楼梦》既不讲才子佳人,又不讲荣华富贵,甚至忠信孝悌也一句不涉;但万千读者,就独独将它抬举到了经典小说之首。究其根由,无非是厌恶庸俗,追求性灵自由的宝玉,打动了行走于世俗人间的一般人的内心。让耽于俗务者,能够借由阅读的机会,暂时享受到心性自由的幸福罢了。

小说中的宝玉也好,采摘小红花的史良也好,都有其共同的追求:精神的自由与高贵。想来也是,人真要没有了这点东西,自我沉湎于物质世界,每事必求功利,追富贵,虽也无可非议,但总不能寻来长久的幸福,顶多不过有些短暂的快乐。

我从来不讳言物质带给我们的生活保障与支撑,毕竟大众如你我者,首要的得生存。这就是陶渊明出仕又归隐,归隐又出仕的原由。但生存之后呢?生存之后,我们就该考虑生活了,这个生活,就必须得加进精神的东西。就如陶渊明,动人心者,不在荷锄“荒宅十余亩”,而是劳作之余,采菊东篱的那个瞬间,将那份娴静,留给自己也留给后世。

古人说得好,小隐于野,中隐于市,大隐于朝。隐于野者,弃绝人世一切牵拌,以最清贫的方式,独守内心的自由与宁静,这非有特别的定力不能完成。而隐于朝者,既得尘俗的一切便利,又有远离尘俗的心境,于一般人而言,难有缘份。那么,我们要在世俗的名利中间,求得一点精神的空间,所余的就剩中隐一条了。游走于人事杂务而不忘初心,“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如果做不到这点,退而求次,也得时时记住:可以俗,但不能太俗。否则,你眼里的富贵真的就如浮云,终将飘离散尽。

保有一份心性的自由与宁静,方才能求得人的一点尊严与高贵,也才会有从容自如于纷繁世界的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