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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一递一声话凄凉

2017-04-29 天涯一泊客

故乡的山村,每到四五月份,最是忙碌的时候。

漫坡的田垄,铺排满了金黄的麦穗,等着人们趁着太阳天去收取。紧接着,等不及麦茬子干枯,就要往田里灌满水,然后牵着歇了一冬的水牛,枷上犁具,一声吆喝,就开始了犁田、耙田的操劳。自然,少不了的,还有铲除田坎的青草,再用耙梳,挖了稀泥来补贴到田坎上;这样的好处,一面有除草的作用,一面还有整个夏季防止渗漏的妙处。

等到水将田里先前翻犁起来的土,泡得差不多的时候,早前育下的秧苗也就可以扯起来,齐齐整整的分栽到各处水田里了。那个时候,山坡上到处都是劳作的人们。弯着腰,左手拿着一大把秧子,右手准确而均匀的分出一小撮来,又迅速的插到田里。一递一递的,不一会儿,就是一线一线的一大片。在农人心里,那都是一年的希望所在,所以哪怕再辛苦,他们都是说笑不停。

这个时候,总有两种鸟来凑闹热。一是布谷鸟,在不远处的桐子树上,催命一般,“大哥大叔,割麦插禾!大哥大叔,割麦插禾!……

还有一种鸟儿,无心理会布谷鸟激越热情的催叫,来唱和春耕的大合唱。它自顾自的,飞到一颗树上,“归——归—阳!归——归—阳!……”一声高过一声,凄厉而急切,叫得人心慌意乱。

“归——归—阳!归——归—阳!……

这就是名叫阳雀的鸟了。

关于阳雀,我们那里的传说是这样的。一个叫米贵阳的女孩子,小小年纪,因为家里穷,不幸当了童养媳,受尽婆婆的虐待,在春天的早上,死了。然而丈夫和她感情很好,悲痛万分,不久也忧伤而死;死后魂化为鸟,到处去寻找自己心爱的妻子,不断地呼叫着米贵阳的名字,不分白天黑夜。

据说,湘西一带的土家族地方,还有另一个传说。很久以前,有一人家,娶妻生子,取名贵阳。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很是幸福。但好景不长,不久母亲病故。父亲又续娶一后妻,生下次子,取名贵双。但是后娘偏心,天天派贵阳干重活,吃粗饭,而贵双天天玩耍,吃细粮。可是贵阳毫不计较,每天早出晚归,耕耘田地;一家人的生活,给料理得丰衣足食。不幸的是,在一个除夕夜,贵阳被一群野狼咬死,再也没有归家。狠心的后母居然不,贵双与母亲闹翻了脸,独自翻山越岭,趟溪过河,四处寻找兄长,大声呼喊:“贵—贵——阳。”就这样,到处呼唤寻找……

两个故事,虽然情节不同,但都充满了悲情。

每到插秧季节,大晚上的,阳雀凄厉的叫声,在空旷而寂静的山村,单调而强烈。一声高过一声,一声比一声悲凉,让人无法入睡。那时总在想,这样凄凉的叫声,这样悲伤的故事,怎么叫它阳雀呢?阳雀二字,总该给人阳光明丽、轻灵活泼才对啊。后来想,或许是人们故意给取个相反的名称,来抵消它的凄凉吧?毕竟,在乡村人的眼里,春天还该是春天的。

及至读到《蜀道难》,才知道故乡所谓的阳雀,还有另一个称呼:“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传说为春秋战国时期蜀国王杜宇(望帝)的魂魄所化,常在夜里啼叫,表达悲切的思念之情。后来读到宋代康与之的《满江红》,觉得借子规来抒发相思苦情的,再无出其右的了:

“恼杀行人,东风里、为谁啼血。正青春未老,流莺方歇。蝴蝶枕前颠倒梦,杏花枝上朦胧月。问天涯、何事苦关情,思离别。声一唤,肠千结。闽岭外,江南陌。正是堤杨柳,翠条堪折。镇日叮咛千百遍,只将一句频频说。道不如归去不如归,伤情切。”

阳雀,子规,其真正的学名叫杜鹃,每到四五月份,满山红杜鹃,就是它叫得最勤的时候。传说那杜鹃花的红,是靠了杜鹃鸟悲啼,流出的血洇红的。

有次大清早起来,去boon lay的银行柜员机取款。街上还冷冷清清的,一个人都没有。我正穿过一片组屋,忽然头顶高树上就传来熟悉的声音:“归——归—阳!归——归—阳!……”先是两声低沉而模糊的叫声,紧着就抬高了音调,一声一递,一声比一声急切。直到四五声后,再高无可高了,才稍做停歇。停歇一会儿,就又从头开始:低回迷离处,似在四下张望,找寻爱人;找寻不见,于是提高音量,大声呼唤;呼唤却也无回应,再提高音量,直至高无可高,力尽声竭……那凄凉的啼叫,在四下俱静的清晨,来得特别刺心。

南洋本无杜鹃,你这可怜的鸟,辛苦越洋而来,究竟是为了何事呢?

不如归去不如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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