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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派专访万玛才旦

派爷 电影派 2020-02-21




Q:您说被短篇小说《杀手》吸引然后想到对小说进行改编,《杀手》吸引您的地方在哪里?

 

A:一方面是它的形式,跟传统的现实主义的叙事方法有点不一样,里面有一些这种实验的先锋的东西。这样的写作经验其实我在自己小说写作的过程中也有类似的创作,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另一方面它是一个复仇的题材,关于康巴藏人的复仇故事在以往的藏族作家作品中其实也有过。但最终这个解决复仇的方式跟以往小说有很大的不同。《杀手》是通过那样一个梦境来解决复仇。

 

所以我觉得《杀手》是一个很特别的,跟以往一些常规小说对这样一种之前的处理方法完全不一样。

 

同时我觉得小说很有画面感。因为自己也学习了电影,然后也制作了电影,就有些经验。你有一个直观的和经验觉得,这个是可以改编成电影的一个小说。

 

这个小说本身文本也很好,也确实适合被改编成电影。



Q:然后您结合自己的小说《撞死了一只羊》,把这两篇杂糅到一起进行创作。是因为这两篇小说内在的哪些关联性?

 

A:两篇小说有一些相似基础。比方两篇都是公路上的故事,两个小说的主人公都是一个卡车司机。两个小说也涉及到了一些信仰层面的东西——救赎、放下、解脱

 

两篇小说涉及的一些文化层面或者宗教层面的东西,所以就比较容易把这两个小说杂糅在一起。

 

所以就决定改编,改编的过程也很快。十多天就把两个小说结合到一起,完成了剧本创作。



Q:电影是怎么跟王家卫导演结缘的?

 

A:最开始是跟泽东电影公司(王家卫和刘镇伟联合成立)结缘。


2017年,他们想拍一部藏族题材的电影,就有了接触,然后做一些调研,对一些故事做讨论,但觉得都不是特别成熟,可能有些故事自己也不是很喜欢。


然后2018年的时候,就这个剧本刚好立项了。


我也是一直想拍这样一个故事。

 

所以大家看了之后就觉得可以,有一个合作的基础然后就开始运作。


然后王家卫导演就参与到这部影片,做了监制。

 


Q:小说《杀手》里其实两个人是名字不一样的,但电影里将两人名字都改成了金巴,为什么?

 

A:小说是比较实验的文本,他里面的很多所指,很多意向是模糊的、多义的


当然也有那种可能他们之间有一种关联这样一些意思。

 

司机在梦中杀了仇人,有这样一些意向,但是那种关联性那种暗示可能就不是那么明确。

 

所以在改编电影的过程中就想稍微会做一些这样的比较明确的暗示引导,那么可能名字就是一方面,所以就想到了金巴这个名字。

 

一方面,金巴这个名字是演司机的那个演员名字;另一方面,金巴在藏语中是施舍的意思。

 

整个影片其实跟施舍、慈悲是有关联的。

 

所以就用了这样一个名字给这样两个人物命名,然后强化了原小说中的相对有点宿命但又不是那么明确的指向。

 

落实到文本之后然后在影像上也是会做一些这样的强调处理。

 

当司机听到那个杀手也叫金巴时,可以看到那构图,一人一半。从那开始就暗示这两个人之间有一种内在的命运联系。

 

然后这样一种关系就延续到,比如说茶馆里面看到就是两个人在不同的时空然后出现,好像经历着同样的事情。

 

所以他们所坐的位置、他们所看到的这个情景,包括他们听到的周围人的一些讲述和反应

都是一模一样,所以一直想在这样一个方向做相对明确引导。

 

电影中间可能有一些大改变。那这样的引导可能会对观众理解这个故事,然后进入这个故事有一些帮助。



Q:但同时,茶馆里两人又有区别,比如吃的东西。这种设置很有先锋实验的感觉,让人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对两个金巴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想听下导演您的想法?

 

A:两个人,毕竟他们每个人的背景经历不一样。

 

司机他外面的接触就更多一点,像以前那个年代,司机可能是接触看到外面这个世界最多的一个。

 

所以会在他的一些服装,装饰上做一些设置。


你可以看到他穿皮夹克然后戴墨镜、抽纸烟,然后到茶馆后会喝百威,跟很传统的这个杀手内在外在做了区别。

 

两人从里到外都做了区别和设置,比如司机外表强悍,但内心其实很柔弱,杀手可能看起来很瘦弱,但内里其实很坚定


所以有了这样一个对比,那这两个人物形象可能就更容易突凸显出,这两个人的对比也就更强。

 

这样一个对比延续到最后又发生了一个很大的转变,比如说有坚定意志的这样一个人,他反而选择大哭一场然后放下。

 

可能内心看起来很柔弱的一个人,他反而在梦里做了一件看起来很暴力的这样一个事情——替杀手杀了玛扎。

 

所以整个转变的过程中是慢慢完成的。

 

这样的转变肯定就强化了这两个人物内心的一些可能实质的变化。




 

Q:感情戏上十分王家卫。所以,想问一下,王家卫监制在您这部电影中做了哪些工作?

 

A:主要就是前期我们去选景,在选景的过程中我会不断地充实剧本。然后每次修改完会发给王导,然后他看,并提一些专业的意见,然后我们在这个基础上做一些讨论。

 

拍完剪完之后,给他看,然后他提供了这个后期比较强大的这样一个团队。

 

因为是王导监制,所以我觉得很多人可能会想到他的一些作品。

 

但在影像上其实没有说要靠近王导的某一部电影,在拍摄阶段,他也不在现场。

 

然后就比如说我之前的几部电影呈现了一个写实的风格,然后这次可能体现了一个写意的风格,所以可能会给人这样一个错觉

 

很多人就觉得这可能是一个突然的转变,我觉得也没有,其实在我的小说里,早就呈现了这样一种叙述方式。这样一种影像的呈现跟之前我小说的创作是有很大的关联的。

 


Q:那还有就是您这一次拍情欲戏,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变?

 

A:小说里面有一点,但不是那么明确,小说中司机去见他的情人。然后他其实到门口就结束了,那么在电影里面强化了他见到情人以及他们之间的这样一个接触的关系。

 

肯定是和剧情有关的。就是这个人物,司机这个人物他见到跟自己同名的这样一个杀手时候他内心其实充满了一种不安,就是宿命感。

 

他这种心事和转变就是通过要某一个设置来完成,然后他跟他情人的见面,这一段表现就很能表现他的内心。

 

这场戏肯定是跟人物的内心变化是有关联的。天还没亮,就很有心思地离开了情人家到了另外的小镇,这都是司机这个人物转变的体现。





Q:还有印象比较深刻就是那个茶馆老板娘的风韵以及她和卡车司机之间的一种类似调情和互动。当时设置这样一个角色是怎么一种想法?

 

A:茶馆老板娘也是一个重要人物。

 

电影里两个女性虽然戏份不多,但是很重要。

 

所以你想一些办法来展现,比如说演员本身的魅力。

 

所以这个演员我们选了好几个,最后才选定这个。摄影机拍她的时候,通过镜头,一眼就认定这个演员。

 

司机在路口跟杀手分开后,杀手这个人物就消失了。

 

那后面的所有的他的行程都是通过司机展开的,他去找这个人,听别人讲。

 

茶馆老板娘是很重要的一个补充。



Q:开篇司机在路旁小便和结尾也是司机在路旁小便,这是暗示一种循环吗?

 

A:整个影片其实是一个圆形的轮回结构

 

司机金巴撞羊的地方跟最后一次轮胎爆的地方,是一个地方。

 

就像是从一个起点到终点。

 

其实,电影中的复仇也是个轮回结构,冤冤相报何时了。

 

所以在电影中有很多设置来强化这个东西,小便也是这样。

 

开始和结束也是这样,通过设置来强化影片的结构和主题。


 

Q:电影给人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你会不会遗憾?

 

A:对时长我没有遗憾,因为文本本身就很简练,简练里面也可以包含很多东西。

 

有些短篇小说包含的容量、张力,甚至比长篇小说要强。


比如海明威的小说,故事很简单,通过对话来推动情节,但里面的张力甚至比中篇小说长篇小说还要强。


简洁有简洁的力量。

 

所以有些地方可能我觉得简洁就可以达到这样的效果。

 

里面删掉的一场戏其实是想多一个事件交代杀手的行踪。

 

比如,茶馆里面来了一个放羊娃,他在放羊的时候,看到杀手在磨刀。

 

但因为茶馆老板娘交代的比较多了。所以就有点重复,显得比较拖沓。所以就把这一场大概十分钟的戏给剪掉了。


然后这样的交代其实在后面,在玛扎的杂货铺也是,玛扎通过他的描述,他的回忆,其实又还原了一部分杀手的状态。

 

我觉得这样两次对杀手行踪的追溯还原,就够了,没必要再加那一场。

 

对这样一个故事来说,我觉得简洁反而更有力量如果拖沓的话,那样的张力可能就没有了。

 

通过旁人来阐述杀手的行踪,其实也有一种不确定性,可能是真的,可能不是真的,就跟罗生门一样,跟小说本身不确定也呼应。

 


Q:杀手救赎是大哭一场离去,司机为何要在梦中帮助对方完成复仇?

 

A:他撞了一只羊,有负罪感。有慈悲的心,才会有施舍的心。

 

杀手暂时放下了,没杀仇人,但他面对的是一个传统,虽然你放下了,但你很难走脱传统的那个轮回,你没有杀仇人,其实是很大的耻辱,所以他背负的压力其实更大。

 

那司机就在梦里替杀手完成了这样一个复仇,让他有了一种真正意义的放下。

 

那个玛扎其实也是,虽然杀手没杀他,但他一直背负着负罪感,很难解脱出来。

 

所以其实司机是替这两个人有了这样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解脱。

 

梦中杀人,表明上看起来很暴力,但其实是一种慈悲。

 

所以你看到最后,就是这个司机看到秃鹫,然后又看到飞机,就好像这种暴力已经终止了。

 

暴力的时代终止,这个族群就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一样。

 

像杀手、老人、老人的后代,单个个体,才有可能觉醒,终结这个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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