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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柬埔寨到中国,一位澳洲姑娘的“寻猿”之路

祝常悦 云山保护 2020-08-28

Jessica Williams

土生土长土澳土堪培拉人

曾在马达加斯加担任黑美狐猴和蓝眼黑美狐猴项目研究助理,现为澳大利亚国立大学(ANU)生物人类学博士研究生,致力于起草首部长臂猿生态旅游指南。


  长臂“缘”在哪里?


“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灵长类学。”

“哇,那你在海外做研究?澳大利亚没有灵长类啊。”

“嗯……我面前就站着一个。”


我和Jess在林子里一边等长臂猿们起床,一边回味着这个永远好笑的梗。下了整夜雨的森林,枝头叶梢还滴滴答答地意犹未尽。随着雾色越来越浓,我不禁感叹:“也不知道他们今天会不会叫……”Jess告诉我,对柬埔寨的北黄颊长臂猿(Nomascus annamensis)而言,前夜至清晨的雾和雨都不会对猿啼频率产生太大影响,倒是风速和云量的作用比较明显。


“说来好笑,”Jess继续补充到,“我的项目在2016年芝加哥国际/美国灵长类学会联会上有个小展区,不断地有人好奇地追问是否观察到长臂猿在有游客出现时表现出异样行为,当时我就心想:好嘞,这就是我的博士课题了。”


小北黄颊长臂猿(J3)紧紧抱着母亲


“那,”我瞟了一眼过夜树上还睡眼惺忪地一家三口,未成年的小家伙跳到另一根树杈上寻找早餐却一无所获;雌猿带着起床气不耐烦地换了个姿势继续她的回笼觉;雄猿躲在稍远的另一个棵过夜树上估计正在祈祷熊孩子不要来吵醒自己吧。“你最终为什么选定柬埔寨的云晒暹邦和中国云南的高黎贡山作为研究地点呢?”


“都是缘分啊。”话音未落,树冠层一阵骚动,叶片上的积水仿佛制造了一场小型雷阵雨,雌猿喉头发出一阵含混不清的咕噜声,既像在漱口又像打哈欠。我们知道这多半是要起身去寻找第一棵食物树了。


几番寻寻觅觅之后,长臂猿们终于在一棵森林榕上暂时安定下来,大嚼无花果,好不快哉。Jess放下望远镜,开始回忆她选址的历程。


博士研究之初,她踌躇满志地列出了两张单子:野生长臂猿的栖息地和已建立长臂猿旅游项目的国家公园或自然保护区。两张清单取交集,所剩便已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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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SSPCA迄今唯一被习惯化的北黄颊长臂猿家庭(Group A)。成年雄性(图1)目前失踪,下落不明;成年雌性(图2)育有四子(J1-J4),2017年12月疑似又添身孕。



接着,Jess一一联系了这些保护机构或发表过相关研究的作者,半年下来,除了长期与ANU保持科研合作关系的柬埔寨腊塔纳基里省云晒暹邦保护区(Veun Sai Siem Pang Conservation Area,VSSPCA)之外,唯一热心给予答复并保持联系的只有中山大学的范朋飞老师


也许这就是“猿”分,天行长臂猿所栖身的高黎贡山国家自然保护区同时足了Jess的两个需求。位于山脊线之上的板厂科研基地常年只有科研人员和护林员驻守,而赧亢研究基地位于自然公园之中,除了科研团队还时常有游客造访


红土上的季雨林,天堂还是地狱?


VSSPCA我是去过的,自2010年北黄颊长臂猿正式定种以来,ANU每两年便会组织学生前往进行野外调查,包括Jess在内已有三名博士生在当地执行各自的课题研究。


我们印象中的云晒,是自然胜景与生存地狱的混合体。除长臂猿外,湄公河里的江豚,季雨林中云豹、懒猴、巨鹮、马来熊,让无数自然爱好者恨不能立刻打包行李,跳上前往金边的飞机。


但是,位于柬、老、越三国边境处的云晒,对游客友善度并没有多高。从金边出发,十个小时的车程才能到达附近最大的城市:班龙(Ban Lung),此后再搭两个小时的车进入云晒。云晒是湄公河的一部分支流,整个镇子被河水分割为两半,河岸上有木筏摆渡,成为我们进入保护区唯一的通道。


云晒镇两岸的摆渡筏,成为进入和离开森林的唯一通道


到了河对岸,需要再骑一小时的摩托车才能进入核心区的营地,大件行李就只能交给牛车慢慢走了。当地人多以简单的种植业或采集狩猎为生,这种三不管地带,非法捕猎和非法伐木更是层出不穷。


VSSPCA的营地位于保护区核心区,却与最近的村寨和农田仅有几百米之遥。


即便在保护区核心区里,电锯声、卡车的引擎声、红木倒下的隆隆声仍不绝于耳。每天从野外回营地的路上,路边总会多添几堆原木,那些平滑崭新的切口诉说着一个个淌着血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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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在长臂猿活动的主要区域,盗伐现象仍屡见不鲜。红木伐倒后就直接在森林里进行切割,用卡车运出。电锯声、引擎声常常彻夜轰鸣。


2009年,在保护国际(Conservation International)的推动下,云晒建立了以社区为基础的生态旅游项目,冀图通过引入旅游业,使当地居民收入增加、生活水平提高。

 

“在营地、在周边的村寨,我从来不会有安全上的顾虑,他们都是很善良的人。如果不是贫穷所迫,谁也不愿意拿起猎枪和电锯。”Jess沉重地补充,“但是,我采访了附近的三个村子,将近50位村民,没有人听说过生态旅游项目。当被问到如果有来自旅游业的收入希望被用在哪些方面时,大多数人所梦想的不过是通水通电而已。”


营地供居住的木屋。营地里一切器具都来自于护林员巡查时没收的盗伐木材。


营地旁边蜿蜒而过一条溪流,成为我们唯一的用水来源和废水的出口,务农、做饭、洗漱、饮水统统来源于这一弯旱季随时可能见底的涓涓细流。几天之后,每个人的衣物、餐具、饭菜甚至鼻腔粘膜上都充斥着河水的味道,便也不再计较所谓的干净了。


在卫生和医疗条件极端恶劣的情况下,每年都有外来研究人员出现食物中毒、意外受伤的状况;连当地的护林员们都屡发疟疾和登革热。记得我们在野外的最后一天,一只毒蜂盘旋在我头上,听到声音不祥,我侧身躲开。


Jess正在我身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树冠上的雌猿,那只毒蜂正迎上她微微扬起的脸。惨叫之后,Jess的嘴唇、脸颊渐渐肿了起来。整个下午我们在营地里翻遍了急救包,不停地尝试各种敷料。第二天,Jess的整张脸还是肿成了大水球,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我宽慰她:“你可别哭啊,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我买特大罐的花生酱等你回来吃。”Jess咧着嘴破涕为笑。我心里知道,我们离开后她又要和这片荆棘丛生的森林单打独斗了,那是野外工作者特有的坚韧和倔强。


云晒的季雨林被我们戏称为“Angry Jungle”。由于降水量和地下水位的差别,呈现出雨林、草地、竹林交错的地貌,丰富的食草动物也培养出了浑身带刺的各种植被。尤其是在做植物样方的日子里,每天不多添几道新伤别想出森林。


VSSPCA曾经是,未来也可以一直是中南半岛上的一片生命乐土。我们在营地见到的游客们大多是从附近旅游城市(比如:班龙)的广告上听说可以来看长臂猿,便跟着导游进入保护区。而导游并非云晒当地人,游客常常抱怨他们对当地的动植物一问三不知。


反观真正基于当地社区的生态旅游却推广得不尽如人意。居民们还在思忖着一张懒猴皮可以换10美元的交易,生态旅游的概念仍然是天外来物。游客们把饮用水、食品带进保护区,留下无法降解也运不出去的废弃物。旁边的小溪用它孱弱的水流承载着科研人员和护林员们十几个生命的吃喝拉撒。


社区里招揽游客的广告牌


在云晒,人类对自然的破坏力暴力地,宛如切肤之痛地展现在每个人面前,当游客们离开的时候,身后还有十几个村落数百个家庭在这片红土地上求生,和这亦天堂亦地狱的雨林共存亡。


云晒镇沿河集市的街景


 守护它们,生态旅游也许是答案


天空终于渐渐放晴,雄猿慢慢贴近雌猿为她理毛,游客的长焦镜头纷纷对准这对秀恩爱的情侣。小家伙似乎被突然出现的人群吓着了,三下两下攀上了稍高的树杈,手臂倒吊着回头好奇地看我们。


注视着我们的小天行长臂猿宝宝。

©韩乐飞(云山保护科考体验营营员)


“高黎贡的长臂猿在游客面前算是相当泰然自若了,而且这里的游客也都比较注意音量,配合度很好。”Jess默默地点了一遍游客的人数,“VSSPCA的长臂猿在游客密集的日子里会有明显的压力行为,比如增加理毛频率,扩大移动范围,进食也相对较少……”此时,雌猿起身离开,我们也赶忙追了上去。


“但总体而言,你还是支持长臂猿生态旅游的,对吗?”我问道。


“没错,非常支持,我甚至认为这是目前长臂猿保护的正解。”Jess的话听上去信心满满。“长臂猿旅游项目相较于大猩猩和红毛猩猩虽然起步较晚,但有它的特殊性。树栖行为使游客无法近距离接触长臂猿,从而降低了共患疾病传播的风险。规划长臂猿生态旅游的重点更多是放在人类足迹对整体森林生境的影响和游客的旅行体验上。”


Jess补充道:“生态旅游也是一种旅游产业,一方面致力于把对动物个体和环境的负面影响降至最低,另一方要给游客最好的、符合他们预期的旅行体验,才能让当地社区真正通过生态旅游获得经济发展的机会。游客们在社交媒体上分享的照片、视频最终都是长臂猿保护最有力的宣传。孩子们所获得的自然教育,会潜移默化地改变一代又一代人的心态和行为。


Jess和护林员在听猿凳旁等日出。在VSSPCA追踪长臂猿的日常是:3:30起床,徒步1小时到Group A栖息地外的“听猿凳”旁等待日出。伴随着太阳升起,北黄颊长臂猿会开始鸣叫,此时循着猿鸣进入森林是确保能够找到观察对象的唯一办法。


若时光倒回三四十年,也未必有几人说得出环境保护为何物。但在今天,大到地区发展规划、小至产品设计营销,环保都属于首要考虑的因素。


“生态教育之路漫长,但成效不容小觑啊。”听到我感慨。


Jess笑得从容而自信:“今天你在这里看到的,以后也会出现在云晒,在更多有长臂猿的自然公园和保护区,对此我相当乐观。”


VSSPCA当地向导Mr. Noy(左)、Jess和Mr. Tem(右)


致谢:

祝常悦

玩骨头的和被猴子玩的人

本文作者常悦是Jess的师妹,她曾与Jess在柬埔寨共同研究北黄颊长臂猿。今年Jess来到高黎贡山基地研究天行长臂猿之时,常悦应云山团队的邀请前来协助Jess。目前常悦已离开研究基地,Jess还将继续在赧亢科研基地板厂科研基地进行她的研究。


本文中除署名图片外,其他所有图片都由Jess的父亲拍摄,版权归属他的个人图片网站iconphoto.net.au,对他无偿供图深表感谢。


   撰文:祝常悦

   编辑:陈镜羽



来自云山保护的护“猿”邀请函

相信猿粉们对高黎贡山板厂科研基地一定很熟悉,去年99众筹结束后我们和保护区一起对基地的进行了设施改善,与研究团队相伴近10年的科研基地变得更舒适了。在今年我们对基地有了新的规划目标云山保护将与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中山大学范朋飞教授团队共建共管板厂保护科研基地!

如今的板厂科研基地可以供更多的科研人员驻扎了

© Kyle Obermann

接下来我们会面向公众招募科研志愿者,与科研院校合作、在科学顾问的指导下共同对高黎贡山地区的天行长臂猿以及其它生物开展调查与长期监测和研究。在今年的99众筹(9.7-9.9),云山团队将会发起“共建云端护猿基地”项目,如果大家感兴趣了解和支持这个项目,请持续关注我们的推送吧!


若有捐赠意向,可联系微信

rongba12

感谢各位猿粉对云山的一路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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