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
电影《一代宗师》里有一段话,形容习武的三个境界,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
社会的发展亦是如此。
见自己
境界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因此当不同的人去理解它的时候,就会产生不同的解读。在集体社会中,初级的阶段以自身或小群体的利益为主导,每个人都在关注并满足自身的需求,也可以说是在,“见自己”。当然这种形式的利己主义是完全合理的,人类作为生命的一种,如果基本的生存保障都难以维系,对于其他生命的麻木与无视,只是为了生存而不得已采取的行为。这时候,如果我们站在外人的角度去指摘他们,无疑是一种惶然可怖的上帝心态。
云山在去年的腾讯99公益日众筹项目中设计了一个反盗猎宣传,今年八月初,我们联合高黎贡山保护区隆阳分局以及保山市隆阳区森林公安局共同策划与实施了此次活动。
在这次活动中,保护区的李副局长带我们前往了一个傈僳族流民村落。怀揣着美好生活向往的这些傈僳族人,不甘于在险峻的高山上挣扎着生活,几十年间逐渐地迁徙到了保山市管辖的高黎贡山南段,租用着当地人荒废或难以开垦的土地进行简单的农业生产。
比较靠近山脚的一个傈僳族流民村落
从这里开始,只能弃车步行进村
©张茜
据李副局长介绍,分布在这个区域的流民大概有五千人,他们从更高海拔的怒江州迁到保山,因为距离原来的怒江州实在太远,原政府无法管理,而户籍没有落实的情况下,现居地的保山政府又无权管理。
在这种尴尬的处境下,村子里的农耕水平极度落后,因为没有计划生育,多数家庭都有五六个以上的孩子,抚养难度极大。
后经多轮协商,这批流民重新落实了户口,正式归保山市管理。虽然管理机构有了落实,但这批流民的未来生计依然困难重重。为此,基层的政府工作人员做了很多工作,而这些工作中遇到的问题很多是我们难以想象的。
比如刚开始政府劝说村里的小孩子去上学,却发现在学校的厕所里,不会使用卫生纸的孩子们将隔墙当成了清洁的渠道,厕所的墙面地面变成了屎尿的堆积地。
面对这种情况,当地政府只能见招拆招,一步一步的来。为这些流民村落的小孩子建立专门的生活常识学习班,为年龄已经很大却从未接受过教育的孩子开设特殊的班级,尽可能的保证这些孩子们的身心健康。
在流民村落进行社区调查
信息化时代下,很难想象在距离城市不远的地方依然存在着这么多沿用着传统语言和劳作习惯的人们。在庆幸这些语言文化和习惯的传承的同时,也不得不为他们的处境担忧。原始的习惯和劳作方式下,注定了他们没法依赖租赁来的土地获得舒适的生活,触手可及的城市和现代文化挑动着他们的神经,可是语言交流的困难,基础教育的匮乏又像一条锁链般牢牢地限制着他们。
政府为这些流民们修建的迁居住宅在今年10月份即将完工,考虑到他们的接受程度,政府为他们新修的住房距离他们原来的聚居区不远,在配备了教育医疗卫生等系统化的公共设施前提下,因为文化和语言的隔阂,他们可能在一段时间内还是需要回到原有的聚居区进行农业生产。
当然,我们都明白,迁居只是解决问题的开始,对于这群流民的未来来说,他们还要面临更多的问题,那是需要他们自己和当地的基层工作者共同面对的难题。但可以肯定的是,远离闭塞的生活环境,普及教育,能给他们带来一条原来所不能及的崭新道路。而政府社区工作的不断尝试,也许可以为相邻保护区的野生动物们带来新的希望。
长久的山林生活培养出了傈僳族丰富的狩猎文化,传统中傈僳族青年男子成年时需要独自进山猎到一只指定的野生动物(包括长臂猿),抛开这个举动的合法性不谈,现有的野生动物分布已经很难支撑如此奢侈的成人礼了。如今虽然有很多外来资助,但受限于生活的单调,他们对打猎这一行为依然保持着一定的热情。迁出闭塞的区域,与新文化地交融虽然还要面临很多问题,但总比止步原地的毫无举措要好,最起码在新文化中成长起来的新一代,一定会相较于老一代有些许习惯的改变。在各方共同努力下,最终实现的这些改变,就是我们希望为保护区的野生动物们寻觅到的生存之机。
见天地,然后才能见众生
如果前面说的流民村落还停留在见自己的层面亟待发展的话,那我们接下来要说的这几个村子,在保护意识方面,已经有了比较长足地进步。富饶的自然条件下,这里的很多村落已经从简陋的农业劳作中抬起了头直起了腰,基本生活需求满足后,开始有精力正视生活在他们身边的生命。
宣传的第一站,赧亢村,一个位于云山之巅的村落
我们宣传活动的第一站,是位于保山市隆阳区的赧亢村。
沿着层层急转的山路盘山而上,就到了这个位于云山之上的村落。
赧亢村是一个汉族聚居的村落,交谈中有村民这样说道:“以前去外面,说赧亢村,没有人知道的,保山市都没有多少人听过,但因为长臂猿,有人来做长臂猿研究,因此你现在到外面,甚至到香港,都会有人知道赧亢。”话语间的自豪油然而生。在云山之前,还曾有政府人员及其它组织到赧亢村发放过电磁炉、电饭煲等电器,显著改变了村民们惯用薪柴烹饪的生活习惯。
村民们在宣教后积极参加有奖问答,显著增强了对宣传知识的与法律规定的记忆
在赧亢村之后,我们又分别前往了另外四个村落,山村人民的热情好客以及特有的美食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其中,百花岭村对于自然保护和经济发展之间的探索令我们记忆犹新。
百花岭曾经是保护区工作阻力最大的村寨之一,现在依托观鸟旅游业实现了经济转型。最早接受并开始做这方面尝试的老侯家父亲今年已经83岁了,他热衷于写诗歌颂这片土地,并记录下了很多有关滇西抗战的历史
在百花岭村,村民们开起了农家乐,做起了观鸟的生意,由原来的对自然的破坏,到现在自发地对自然的热爱与保护。虽然人类的活动或多或少的还是会对这里的自然造成影响,但对比原来的盗猎盗伐,到现在与保护区的互相理解与尊重,已经是难能可贵的进步。
当然,我们可以理解,村民这种对于自然的保护意识其实还是以“人”为本的,因为保护自然可以给当地居民带来看得见的利益和名声,所以人们才愿意去保护自然,这是合理的层面,无可指摘,但同时这也是“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句话的出发点。
当人们从个人的小我挣脱出来后逐渐地开始认识周边的天地,进而愈加了解共同生活在这片天地内的生命。对他人的尊重,对环境的尊重,对众生的尊重,终将回馈自己,转化成物质与精神的养分,成为社会里新的道德准则。
反盗猎宣传,道阻且长
一个星期的反盗猎宣传,我们从村民和基层政府工作人员那里也学到了很多。而此行中认识了许多热情洋溢的基层政府工作人员,更是让人心生敬佩。
山路难走,道途多泥泞。语言不通,以及缺乏沟通造成的众多误解,都会对社区工作造成影响。云山这次的反盗猎宣传活动,也多亏了这些基层政府工作人员的大力支持。
通过与保护区和森林公安的伙伴们的沟通,我们对于当地的生产生活有了一些初步了解,村民们不管是不是猎户,对于未经审批的进山行为属于违法这件事拥有较为普遍地认知。但保护区与森林公安在人手短缺、执法受限、立案困难的前提下很难有效地监管起地形复杂的整个高黎贡山保护区周边。
那么,我们如何才能采取更多的措施来尽可能地改变少部分人涸泽而渔、靠山吃山的生活习惯呢?
齐之以礼,晓之以情,策之以罚,感之以恩。
将濒危物种的稀有,独特,和生态价值简单地介绍给在地居民,唤起一定的保护情感。
以具体的案例及严格的法律条文警告当地人,非法进山行为的严重性,不同程度犯罪可能带来的后果及影响。
通过科学地管理,系统地运作,为当地人带来经济的改善或者社会资源的加强,增加人们对自然资源保护的认同感。
进行着天行长臂猿涂色游戏的小孩子们
拿着天行长臂猿气球的小女孩
在各层保护工作者的不懈努力下,大部分村落都在向着更加稳定可持续的路线发展着,但从长远的角度看,教育力量的匮乏可能是他们面临的最严峻的挑战。思想觉悟的提升需要更多,更平等的沟通与交流才能缓慢地转变。
云山做为一个专注做野生动物保护的组织,暂时无力迅速为保护区周边的民众带来足够的实际利益。希望其它专注社会发展的组织可以与我们合作,让在地居民可以通过保护生态环境,获得生活和社会中的福利。我们也希望更多有热情的伙伴愿意加入我们,抛开偏见,保护这片美丽的自然,也保护生活在这里的美丽的人们。
撰文:张文博
修改:张茜
封面图:李宏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