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2日
《4月22日》预告片，2019
夏姗姗导演；33 Studio制作。蔡工作室提供
今天是4月22日。学者们认为，500年前，为寻找黄金来到墨西哥韦拉克鲁斯的西班牙人，决定留下不走了！那之前的几个星期，他们已抵达周边海岛，也进攻了尤卡旦半岛一些小镇。原住民送来女人和食物，让他们更加坚定在此建城定居。此后一路向西，11月8日来到现在的墨西哥城、当时阿兹台克王朝的首都特诺奇蒂特兰。传说中，拥有二千多万人口、古老强大的阿兹台克文明，迷信此时将有高大的神来到；国王蒙特祖玛把这些骑在马上的红毛白“神”迎进城，让出王座，说“这是您的位置，我们等待很久了！”
西班牙人与阿兹台克王的初遇，网络图片
几百人的西班牙队伍能让一个帝国迅速毁灭，有种种原因。阿兹台克人相信宇宙运转要用活人祭祀，长年生杀异族战俘，所以西班牙人攻城略地时，临近部落也加入对阿兹台克人的屠杀。同时，白人带来疾病，沾染天花、麻疹的毛毡在原住民中传播，让人口几年内骤减百分之八十！有免疫力的西班牙人更似神般存在。虽然原住民反抗时，发现白人也会流血伤亡，并非神灵，但已太晚……
西班牙人画中的阿兹台克活人献祭仪式，网络图片
西班牙男性和原住民女性造就的混血文化，让墨西哥人对自身历史和命运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
我并不是为这些而去。近年我在“一个人的西方艺术史之旅”系列外，也继续数十年来的宇宙项目，拜访过哈萨克斯坦的俄罗斯航天发射基地，也期待在墨西哥遥望古人对宇宙的情感和他们《与未知的相遇》。
我去坎昆一带考察玛雅文明，感叹西班牙人带来天主教宇宙观后，原住民延续几千年的历法、数学和宇宙想象在500年前突然消失。墨西哥城巨大宪法广场的大主教堂和总统府下，埋葬着阿兹台克帝国和它的金字塔。
天主教修道士为原住民洗礼，网络图片
左：墨西哥城中心的宪法广场（Zocaló）
右：阿兹台克王朝首都中心的复原图，网络图片
想象今年4月22日，西班牙人来到墨西哥的五百年纪念日，在宪法广场，不仅做爆破，更是做一个社会项目。邀请来自传统焰火小镇图尔托佩克的居民们，摆出肉串啤酒小摊，叫卖香烟和彩色棉花糖，让墨西哥城中心瞬间化为乡村焰火节！
蔡国强在图尔托佩克镇夜市，2018
金翎拍摄，蔡工作室提供
六个长年竞争的传统焰火家族团结一致，在广场中央搭起高低耸立的焰火塔，塔上依次亮相的动画烟花，在夜空演绎一场人类不同宇宙观碰撞的故事……
上：墨西哥城宪法广场焰火塔装置，艺术家手稿，2018
中：图尔托佩克镇2018年焰火节
下：焰火塔安装过程，2019。Beatrice Grenier拍摄，蔡工作室提供
从人类自古对宇宙的情感及认识演变，到原住民宇宙观与西班牙近世宇宙观的冲突。
阿兹台克人表现宇宙观的日历石板，网络图片
从传说中第一个试图使用火箭动力升空的万户，到挑战者号和月球的脚印……
再“与未知相遇”——从外星人与地球人的相遇，到阿兹台克人和西班牙人的碰撞…
今人与古人对飞碟的想象，网络图片
左：生出“混星儿”孩子；右：西班牙人画与原住民的相遇。网络图片
高潮时，焰火从整个底座向上炸到最高顶，人们豁然发现，复杂的构架原来组建了一座从地面升向宇宙的雄伟金字塔！500年前的阿兹台克幻影浮现在它曾经的土地上。
艺术家手稿，2018
最后时刻，金字塔内向天空飞出一句话：SPACESEX（太空作·爱）。
艺术家手稿，2018
幽默暗示，人类终要向地球说：Sorry, gotta go！抱歉，先走啦!
蔡国强，《一夜情》，2013，巴黎塞纳河。Thierry Nava拍摄，蔡工作室提供
很多年前我就着迷墨西哥烟花塔。不是我们常见的空中远远打出朵朵礼花，而是大家在没有安全距离的烟花塔周围兴奋、惊恐、喊叫。焰火中感受到这个民族血液里的野性，和面对复杂历史的幽默。想象焰火在身边喷溅，好像宇宙不再浩瀚遥远，成为亲近人和文化的故事。好笑的是墨西哥政府反倒希望我帮助建立一个安全的生产和燃放标准，我也答应了。
两年里我几次三番去了墨西哥，跋山涉水，却做成了“未完成的项目”。项目没成大家各有说法。也许政府没找到钱，也有人说找到钱也不会用在艺术上；纪念日到底是4月22日还是11月8日，或者其它日子也有不同观点；甚至有人提醒，500年前不同文明碰撞这件事，本就不该提……从墨西哥官员、企业家、焰火师，到历史、政治学者，再到天主教神父、原住民巫师，他们的不同观点都在长纪录片里（夏姗姗导演）。
2017年十月革命百年，我在莫斯科红场留下一场未实现的白天烟花《十月》，同名纪录片送国内电影节，评审意见“明知俄罗斯人不想提十月革命，却主动提起……否决！”。最近巴黎圣母院大火，两天后美术馆长电话我，说他们和文化部长都希望我同意把我的项目大踏步延期。我很清楚为什么常会这样：当作品进入社会时空，就会遭遇不可控；那些本身也成为艺术的一部分。实现的作品就像月亮看得见的部分，让人鼓舞；没实现的是月亮的暗处，留给我们另一个空间。
“面对这500周年的历史时刻，我们不该忘记埋葬在广场下的灵魂们。这个项目不仅为这些逝者而作，也为我们的自我提升。能够有勇气直面这段历史，不是去追溯过去是非，也不是去深化仇恨，而是去内化古人的宇宙情怀，以宇宙般的格局和心胸互相宽恕和尊重，创造我们共同的未来。”每次介绍我的方案，都会有人共鸣，用英语或西班牙语一字一句念出这段话。在特郎普执意在美墨边境建墙的今天，也具特别意义。
仍然期待项目在11月8日实现。4月22日面对的问题，到时能够解决。
美洲原住民岩雕，网络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