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ni Albers:以纺织挑战包豪斯
| JUANZONG BOOKS 开卷笔记 |
Josef and Anni Albers, 1935 © Josef and Anni Albers Foundation
Albers 夫妇是包豪斯历史上著名的一对伉俪,他们学于包豪斯、见于包豪斯、婚于包豪斯,是20世纪现代主义最主要的艺术先驱之二。他们鲜有合作论,专注在各自的领域深耕,但也为彼此的艺术创作相互补充支持。Josef Albers 因其在颜色理论上的贡献而享誉世界,相比之下 Anni Albers 所从事的纺织艺术却少有被人关注。而今天我们将目光移向女性,探索Anni Albers 的设计哲学和教育理念。
Anni Albers, 1960 ©Josef and Anni Albers Foundation
01
“命运让我交织!”
“Fate put into my hands limp threads!”
Anni 出生于艺术世家,母亲来自出版行业,父亲则是家具工匠。中产家庭是她的舒适圈,但从小就临摹德国印象主义画家马丁·勃兰登堡(Martin Brandenburg)的她具有良好的艺术修养,难以舍弃这份热爱,她毅然决然去面对当时条件艰苦的艺术环境,踏上了追求艺术的道路。可即使是当时最先锋的包豪斯,作为女性的 Anni 只能选择去读唯一面向女性开放的编织课程,并不能与 Josef 一起学习她最喜欢的玻璃彩绘。
上:包豪斯编织工作坊的学员,1927 © Estate of T Lux Feininger
下:Anni Albers,1928 ©Josef and Anni Albers Foundation
但这并没有阻挡她成为独立和具有创造力的设计师。虽然最初她认为编织过于刻板且女性化,但自从和她导师岗塔(Gunta Stölzl)交谈后,Anni 逐渐改变了原有的偏见,在她的文章《材料的比喻》(Material as Metaphor)里,她说:“我本想去征服,命运却让我交织。”包豪斯创始人格罗皮乌斯(Walter Gropius)在《包豪斯宣言》里说:“让包豪斯成为工艺、绘画和建筑的聚集之地!”这种思想延伸至学校的跨学科学习上,也影响了 Anni 对材料试验的决心。
包豪斯编织工作坊内,1923 © bauhauskooperation
Anni 她将编织和建筑结合起来,在她看来,编织和建筑都有“遮蔽”的意义,无论是游牧民族还是农耕民族都需要遮蔽物才能正常生活。她的毕业设计,是为一所音乐厅装饰内墙,而她则用玻璃纸和棉花形成特殊的材料质感,既能反光又能吸声,同时不会沾染灰尘。
上:Anni Albers 1929年创作的 “Silver Fabric” ©bauhaus denkmal
下:“Silver Fabric”被用在学校礼堂中,达到吸音、反光的作用 ©bauhaus denkmal
这种哲学思辨也延伸至绘画和雕塑。Anni 认为编织被赋予了太多实用功能。当我们思考如何穿起来更舒服,而非其外表如何表达艺术性,织物也可以像油画一样挂在墙上欣赏,她曾说道:“艺廊和博物馆都没有展示纺织作品,因为纺织一直被认为是手工艺品,而非艺术品。”在 Anni 看来,织物的线造就其多面性,这与雕塑的多面性不言而喻,她开始创新,尝试用铜丝、塑料线、法兰绒等材料造就精美的挂画。
上:Anni Albers 的作品中采用了羊毛和丝绸,1925 ©publicdelivery
中:包豪斯精确几何风格的典型代表,1926 ©Josef and Anni Albers Foundation
下:丝质挂毯,1926 ©publicdelivery
Anni 不断进行这种思辨,打破编织艺术原有的限制,她意识到:材料的属性是编织艺术的唯一限制。在不断的实验、摸索中,她逐渐发展出自己的方法论和设计哲学。
02
“我们不再孤单了。”
“We are not alone.”
随着1930年代初纳粹党的崛起,包豪斯被迫解散。1933 年,Anni 和她的丈夫受著名建筑师菲利普·约翰逊(Philip Johnson)邀请,于1933年移居美国,在黑山大学(Black Mountain College)教授艺术和编织(1933-1949),以逃离德国危险的政治环境。Anni 将这形容为一场“真空(vacuum)”——在那里她和她的丈夫可以重新开始艺术探索,不受外界纷争的影响也没有多余的期望。
Albers夫妇抵达美国,1933 ©Josef and Anni Albers Foundation
虽然包豪斯是一所设计学校,黑山大学是文理学院,但黑山大学和包豪斯遵循这些相同的知识价值,坚持将艺术作为核心、统一的教育组成部分。尽管 Albers 夫妇把包豪斯课程传播到了黑山大学,但包豪斯的专业化动力与黑山学院的自我实现性质之间仍然存在着根本性的脱节。在包豪斯,当学生完成初级课程(preliminary courses)后,学生将被安排在一个专门的工作室中,专注于单一材料的学习,同时朝着包豪斯的集体目标——工业复制的标准设计原型——努力。相比之下,黑山大学的教学体系则侧重于个人成长及其创造性的培养,学生们受到普遍教育且全面发展,而非职业工匠。
在黑山大学,Anni正在教授学生 ©Josef and Anni Albers Foundation
移居美国后,Josef 为了出去旅行学会了开车,在1935年开着一辆福特汽车开始了他们第一次的墨西哥之旅。Anni 和 Josef 在1935年至1967年间14次前往墨西哥旅行,有时停留长达6个月,有时还会去到更远的秘鲁、阿根廷、智利。他们寄宿在沿途的旅店,热衷于收集一路上的新鲜见闻,从公元前1200年的陶器碎片,到古董和现代墨西哥纺织品,多年来他们收集了大约1400件物品。回到黑山学院后,Anni 不时地回忆旅程,除了创作编织作品以外也尝试用日常用品创作一系列奇特而别具风情的饰品。
Anni 用不同材料制成的首饰
上图:
瓶盖、串珠、金属链(左),铅笔头、橡皮擦、金属丝(右)
下图:
弹簧、塑料、金属管(左),线轴、瓶盖、金属环、丝带(右边)
©Josef and Anni Albers Foundation
Anni 旅途归来后创作了这幅 Red Meander, 1954 ©Josef and Anni Albers Foundation
这些异域旅行极大影响了 Anni 的职业发展,路途中对风景的自由探索让她感觉回到了过去,她迷恋于沿途无处不在的原始而自然的美——在土壤中,在布料中,在土坯房的传统颜色和图案中......Anni 在畅游中找到了强大的创造力来源,她叹了口气说道:“我们不再孤单了。”
Anni 在旅程中 ©Josef and Anni Albers Foundation
03
“我伟大的老师,
古代秘鲁的编织者。”
“To my great teachers,
the weavers of ancient Peru.”
在1953年的一次旅程中,Anni 对当地土著的后带织布机产生了非常浓厚的兴趣。这种背带织机是一类简单的水平织机,在上面,一根或两根固定经线的横梁会连接到一条穿过的带子上,穿过织布工的背部。而经线的张力,则直接与织布机相连,织布工与他们正在织造的作品产生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上图:Anni 与墨西哥当地织工在一起, 1956 ©artfuljaunts
下图:‘The Weaver’, Diego Rivera, 1936 ©khanacademy
Anni 并不将此看作原始技能,她认为自己与这些古代艺术家在文化上有着强烈的亲缘关系。她对古安第斯编织艺术的兴趣源于她在 “包豪斯编织工作坊”(Bauhaus Weaving Workshop)的经历,这是 “包豪斯编织工作坊”体验性的本质——对“原始(primitive)”古代文化的追求。Anni 对古代安第斯纺织品的抽象图案和自我参照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专注于编织表面及其内部结构和制作方法的研究。
上图:古代秘鲁布料中的图样 ©bauhaus imaginista
下图:古代秘鲁纺织品中的抽象图案 ©ideelart
在后来的教学中,Anni 不仅让她的学生仔细观察、分析和绘制真实的古代安第斯布艺案例,还让它们在安第斯后带织机上(backstrap loom)编织,做到真正的理解。为了回归原始,Anni 还主张利用触觉训练,重新让学生们培养自己的肢体感知。学生的这种实操,也是 Anni 希望学生与材料产生联系从而唤醒他们的触觉,同时让学生了解工业编织中使用的最基本元素。通过经线直接对学生的运动做出反应,使得织工与材料的关系更紧密,提高了学生对线的控制力。
Anni 指导学生比尔·里德 (Bill Reed) 在织布机上工作 ©thetextileatlas
“Drawing is taking a line for a walk.”
—— Paul Klee
保罗·克利(Paul Klee)是 Anni 在包豪斯学习时的导师,在现代主义绘画界中可以和康定斯基(Wassily Kandinsky)齐名。但克利的艺术也有其时代局限性。他追求“东方主义(Orientalism)”和“原始性(Primitiveness)”,这两个概念恰恰是殖民和帝国主义背景下产生的西方视角(详细可参阅 Edward Said,Achille Mbembe、Linda Smith 等学者的作品)。“原始”一词通常假定西方主体的特权地位,克利使用“原始”这个概念并将作品定义为“纯粹”,或由于其“原始”联想的、在道德上的优越。
上图:Paul Klee, 1921 © Klee-Nachlassverwaltung
下图:Fire at Full Moon, Paul Klee, 1933 ©artsy
Anni 视克利为她早年艺术生涯的指路明灯,将他当作自己一生的导师。克利1972年在 “包豪斯编织工作坊”开展了一门课程,这让 Anni 接触到了他的抽象理论和他的绘画作品,“作品的最终形式不如其过程重要。”克利说道,他还将绘画描述为“一条线在游走”,这句话为 Anni 带来灵感和力量,她将绘画的元素吸收并优雅的嵌入她的编织挂毯作品中,她说:“我会让许多条线自由地游走。”Anni 的作品充满了几何和线条,图案排列以万花筒的颜色和渐变呈现,脱离了纤维基材给人的固有印象。
Anni Albers, Knot, 1947 ©Josef and Anni Albers Foundation
04
“从零开始。”
“Back to zero.”
虽然 Anni 接触了前现代手工艺品和非西方艺术的思想来源,她的灵感也主要来自于古代安第斯纺织品,但 Anni 一直以来都以学者似的客观性去审视自己的灵感起源,并没有从西方中心的自我感动和救世主般的角度出发,居高临下地理解这些古安第斯艺术及其编织品。Anni 其实更关注古代安第斯纺织品“去其语境,意其形式”的物质性,而非所谓的“精神纯洁”,因为在她看来这些纺织品是工业时代局限性的解决方案,应该被视为理想的前工业艺术(pre-industrial)里最佳的代表,同时也因为其外观能直接反映结构,可以作为极佳的教学工具。
上图:Anni 在黑山大学的编织工作坊, 1937
下图:Anni 的编制技术笔记 © Josef and Anni Albers Foundation
Anni 在教学当中最常用到的例子,是“印加钥匙棋盘”(Inca ‘Key’ Pattern)。只有古安第斯部落的精英才能穿着这种编织衣着。编织过程中针线的上和下,反映在棋盘格图案里。点周围的“钥匙”形状交织,则是参考了横截面的编织技巧。在栗色方块中,钥匙的斜率从左到右上升,而在黄色方块中,斜率从左到右下降。此外,钥匙的斜率是指将纬线(水平)线穿过经线(垂直)的运动。在此过程中,织布工不会将纬线直接拉过,而是将其斜拉到另一侧。在这里,交替对角线的重复,创造了一种类似于编织过程所产生的节奏。上衣的下三分之一由红色和栗色条纹制成,点缀着方格的钥匙图案。
上图:All T’oqapu Tunic, 1450-1540 CE
下图:印加钥匙棋盘的细节 ©khanacademy
Anni 将手工编织原型,定位为工业设计的第一步以及编织教育的起点。她利用自己对古代安第斯纺织品的知识,来激发学生与材料的关系,以及学生个人艺术实践的发展。Anni 认为,人类触摸事物是为了让自己相信现实;由于现代工业,普通人掌握、处理材料的机会已经受到了限制,生活不再平衡。通过确保学生有机会接触材料并培养触觉,Anni 使用古老的安第斯纺织品和背带织机,让学生跳出工业化编织的机械化过程,在返璞归真中理解和掌握基础的编织知识。
Anni 在黑山学院绕线轴, 1941 © Josef and Anni Albers Foundation
Anni 在包豪斯时提出的“从零开始”贯穿其整个艺术家和教师的职业生涯。由于包豪斯编织作坊缺乏技术指导,她开始寻找其他的灵感来源,并最终将目光投向古代安第斯纺织品。这些纺织品的古老性质使她对“归零”的理解又增加了一层。在课堂上 Anni 充分地打开学生的设计思路,她鼓励学生用任何东西作为材料,或是使用来自周围景观的草等非编织材料参加非织机练习。Anni 还在教学中要求学生排列或操纵材料来突出底层的水平和垂直结构,通过关注纺织机的活动进一步加深对纺织原则的认知,这些活动帮助学生看到了编织结构和图案之间不可改变的联系。
1945 年黑山大学的编织课堂 ©black-mountain-research
在《关于编织》中,Anni 认为编织结构(woven structure)是织物的功能以及编织材料的选择。结构和材料是相互关系,它们之间存在着支持、阻碍或修改彼此特征方面的微妙作用,而这些关系就是编织的本质。Anni 不仅关注材料的表面外观,而且还关注作为表面外观起源的内在系统。
Under Way, 1963 ©Josef and Anni Albers Foundation
Anni 将她的学生带到“零”的方法,就是通过触觉体验重新训练他们的触觉。在教学和设计中,Anni 关注物质的表面质量及其结构,当时她认为没有专业词汇去描述材料的内部结构。表面的柔韧性、海绵状、脆性或多孔性,和材料的内部质量及触觉感知有关。她说:“结构到物体的功能,这需要我们的智慧来破译它,并且需要非功利性的方面,比如颜色,这是纯粹思辨所无法体验的。”
Free-Hanging Room Divider circa,1949 © Josef and Anni Albers Foundation
编织隔断是 Anni 最具创新性的设计之一, 她将表面的触觉和结构结合在一起。图中的作品采用了金属薄膜制成的合成材料, 这种刚性材料的使用可以满足开放式的编织布置。
“从零开始”包含着三层意思,也代表了 Anni 在编织创作的不同阶段,从在包豪斯对材料的探索,到原始编织对其设计的里程碑式影响,最后是通过触感等手法把古安第斯的智慧传播给更多的学生。通过制作过程来传递知识是 Anni 标志性的教育手法,这跨越了正式和非正式学习之间的鸿沟,促使后人思考学习发生的地点和方式。
Anni 所制作的布料样品 ©Josef and Anni Albers Foundation
Anni 证明了实践的多样性,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艺术家继续在不同领域寻求创新。她大胆的抽象构图,搭配简单的调色板,证明了编织设计不需要形象化或复杂就可以变得美丽,更加证明了女性毫不逊色的创造力和独立、探索、先锋意识。无论是色彩还是编织标准,后世艺术家一直受到她广泛的创造力的启发。或许,在急躁和快速的时代还能静下心,通过探索过程发现知识,是 Anni 的艺术和教育哲学真正的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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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Ruihan
撰文:liuyim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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