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北漂的圆桌会谈(四)揪心啊，北京
昨天下午，我和学长两个台湾北漂坐在双井附近的一家餐厅兼酒吧，学长的秀气北京老婆帮我们倒酒夹炸鸡，对面是刚盖好的小别墅，一旁的澳洲大叔们正在争论谁会花这么多钱在北京这样的地段买房子，“有这些钱去欧洲哪儿买都行啊”之类的。
“有这些钱回台湾哪儿买都行，我那时也是这样想的啊，谁知道在这里就这样买房买车、送孩子上幼儿园了。”刚过四十岁的学长有个五岁的萌女儿，灌了一口啤酒，“我老婆刚嫁给我时，日子挺不好的，她是个北京娇娇女，学妹你以后找对象一定要找个好的，不要被学长这种空有帅气、没有闲钱的男人骗了。”
北京嫂子巴了他的头，“讲什么蠢话啊笨蛋，天底下要找个比你烂的男人很难了啦，老娘当初瞎了眼！”
然后，北京嫂子和台北笨蛋开始就最近的“产妇坠楼惨案”展开义愤填膺的小组讨论，讲着讲着，我问“你当初顺产吗？有用无痛吗？”北京嫂子笑了笑，“没有呢，不过我体质好，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学妹你以后别这么拚，找个好点的私人医院，生娃还是舒舒服服好。”
这个足以使两个女人都变成愤青的议题，学长意外地安静，在一旁狂喝酒，等我和北京大嫂聊完一个段落，半小时过了，学长突然一摔酒杯，砰！
“干啥啊你！”大嫂怒吼，旁边的澳洲人露出“中国女人果真不可小觑”的表情看向我们这桌。结果，学长垂下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然后，没说话了，趴到桌上哼哼唧唧地昏迷了。
我说，大嫂，学长对不起什么？
大嫂说，可能是刚刚那个话题，触碰到他内心某块了吧。其实我生孩子那会儿我们俩因为一些家里因素，经济有些吃紧，所以我是在公立医院生娃的，人又多又不舒服，他还因为护士的态度跟人吵架。结果，对方一酸“这么讲究，怎不去X睦家啊？”
“后来，可能因为有小孩，可能因为被刺激到了，他超级认真地工作，才能成为现在你看到的学长啊。你们台湾男生吼，就是要经历一些大刺激才能长大，不然，永远都是调皮捣蛋、四处泡妞。”
“他老是说，在北京只要能努力工作就不苦，没钱最苦。”
送学长和嫂子上出租车后，我看看手机，不到六点就喝醉了，台湾男生果真很幼稚。可能跟大陆男生相比成熟的慢些，不过，学长还是成家立业了。或许，在北京这种大城市，好多时候我们都会经历很揪心的时刻。揪心到让你觉得自己做了错误的选择。
不过幸好，当你埋首往前走，一直走，然后猛地就会发现，那些痛苦都过了。你呢？在北京，有哪一刻是曾让你觉得无比揪心的？
第一位受访者：北漂三年，在小旅馆大厅睡了一夜
从前台湾人不是只能住特定标准的旅馆吗？许多小旅馆是不接受台湾人的。那天我和朋友去三里屯喝酒，没泡到妞，各自散开后我回到租屋处发现没带钥匙。
然后，室友去女友家过夜了，凌晨两点，我在公寓门外不知所措，突然想到住家附近有锦X之星，火急火了地冲过去，结果我前面是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搂着一个低胸翘臀美女，他们占了最后一间房间！我只能摇摇晃晃地走去另一家小旅馆。
“抱歉，我们不接待台湾人。”前台妹子很抱歉地看着我。
“不是说台湾人是同胞吗？”我大怒。
“抱歉，我打给经理了，经理也说不行。”然后，妹子递给我一条毯子，指指大厅旁的……长板凳。
那是个冬天，妹子的笑容如此抱歉且温暖，我盖着小毯子和羽绒服，那应该是我在北京三年来最难捱的时刻了。看着大厅的时钟分针走呀走的，想着，我到底为什么要在这里受罪啊？明早还要提案呢！该死的提案，该死的工作，该死的北京！
揪心啊揪心，我有银行卡、有正当工作，竟然住不了旅馆！这是哪门子的“台胞优惠待遇”！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睡了会儿，勉强熬到早上六点。
一踏出旅馆，暗蓝的天空透露出亮光，日出很美，一旁一个睡在屋檐下的流浪汉翻了翻身，我揉揉酸痛的肩膀，在他身旁的罐子里放入钞票。
有工作，有健全的四肢，能奋斗，还是挺幸福的。
第二位受访者：北漂两年，妈妈想让我被开
我跟台北女孩一样，是个被保护过度的台北孩子，爸妈在我很小时就离婚了，奶奶说，爸爸是个混蛋，我那时还小，有一次他喝醉举起我，想把我摔到地上。
然后，我妈扑过来，用剪刀狠狠地扎在他手臂上。离婚后，七大姑八大姨老爱讲闲言闲语，说什么“单亲家庭的孩子容易变坏”……所以妈妈很努力地赚钱，就为了让我跟同学一样能上好的补习班，我也努力读书，从北一女读到台大硕士，然后，偶然得到机会外派到北京。
好不容易说服妈妈，不料到北京一个月后，老妈杀到北京了，不只如此，还杀到我的办公室，从办公室装修办公室环境挑剔到男同事太多，然后再挑剔我的公寓，几岁的人了，老妈还到公司指指点点，虽然同事都好脾气地让我请假带妈妈四处走，但我觉得很丢脸，跟她大吵。
我说，你什么时候这么蛮横了？跟广场舞大妈一样！亏你还在职场上这么些年，一派职场菁英女强人的形象，原来都是骗人的！你别害我丢工作好不好！
然后，我妈哭了，而且还是大哭，“如果你被开了就会回台北了啦！妈妈就不用担心了！北京人这么多、这么陌生……”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我妈哭，真是，连之前被摩托车撞到腿骨折都没哭，揪心死了。
老妈啊，对不起，但这是我选择的路，我会好好的。我会在北京快乐勇敢地生活，欢迎你常来北京。
如今，距离那时已过了快两年，现在我跟我妈说“我过几天回台北喔”，我妈就会冷哼，别回来别回来，老妈一个人轻松得不得了……
第三位受访者：北漂七年，那小男孩的眼神里写着──妈妈没素质
我刚到北京那会儿与朋友一起开小酒吧，不是多好的地段，去的人通常是附近的居民，我和合伙人常在酒吧外头的小窗台种几株花花草草，有时还种种草莓和迷迭香，但不论是哪种，都难逃被人偷拔偷摘的命运。
有次我突发奇想，自己在小花盆里种了点大葱，没想到大葱竟然真长成了，我很兴奋打算某天中午摘了吃，结果，被人折了…连根拔起啊！
我决定埋伏找出真凶，酒吧一般凌晨两点关门，我那天特意睡在店里，设定七点的闹钟，没想到不到七点就醒了，就是那么巧，有人在窗户外动我的花草，被我逮了正着！那是个中年妇女，我大骂，“你为什么要偷别人的东西！这都是别人辛苦种的！”
怒完我才发现，她牵着一个小朋友，那个妇女张嘴准备反击时，小男孩甩开她的手，“我就说了，你这样不好嘛！”那个小眼神里，有“妈妈没素质”的一点鄙视。然后，赌气跑到前面，不看我，也不看母亲，就这样踢着地板。
那个中年女人，就这样张着嘴，看看我、看看儿子，似乎不知道怎么做。她愣了会儿，然后走上前要牵儿子，儿子没让她牵，跑在前面，她就跟在后面亦步亦趋。而我，在后头看着这一幕，挺揪心的，生气、难过、怪自己冲动夹杂在一起。
“你看看你的小朋友，都比你懂事”、“但人家可能出生背景就是清苦些，才贪小便宜”、“不管怎样人家还牵孩子，被你这样骂”……这些话都在我内心闪过，在那之后又过了这么些年，酒吧不在了，北京变了好多。
但是，自此我多了一点点温柔。虽然看到各种没素质行为时还会生气，但生气、不耐时会告诉自己──每个人背后都有一段故事吧。
第四位受访者：北漂五年，老太太要我快点嫁。
一个人在北京最难过的当然是生病啦，因为公司远离市区，我住的地方也比较偏，优点是房租便宜，小区的庭园像座小公园，还有健身器材。有一阵子我生了场大病，在家休养快两周，成天坐在小区院里的长板凳晒太阳发呆。散步的老头老太太们常问候戴着口罩、一边咳嗽的我“年轻人，最近好点没啊？有空多运动，不生病。”
当然，这些问候不会让我心情好多少，只是觉得自己更可怜了。有一天上午我坐在长板凳上，来了俩老太太，一派自然坐在我旁边，开始谈论家长里短。
其中一个老太太说，她儿子娶了这儿的媳妇，男方没有房子怎办？所以她当时果断卖掉老家的房子搬到这儿，儿子媳妇还嫌上班远，现在倒好，二儿子也要讨老婆了，也跟家里要钱，给了大的、不能不给小的吧？房子哟，压在多少中国父母身上啊，连年轻人都给压老了。俩儿子因为这样还大吵，大儿子要弟弟体谅家里经济能力有限，弟弟认为哥哥抢走所有资源……而我，俨然听了一部台湾乡土剧。
老太太说，我们那时哟，只要一家人和和美美，那就好了。现在哟，钱多了，欲望多了，人心变了，哪有那时吃大锅饭的滋味。
突然，老太太转头问我，姑娘，结婚了吗？我一愣，还没呢，她说，快呀，找了好人家，在北京定下来。看着老太太的笑容，我突然感到很揪心、很郁闷。
我根本不明白为什么中国社会的父母，要把一生的积蓄都砸在儿女身上，老太太拄着拐杖，背驼了，仍没有安享晚年，仍在为儿子奔波。为什么她还笑着、似乎这些不过是“家长里短”，他们自己的幸福呢？
这一刻，我觉得自己生病没什么，我还年轻，还可以努力，让父母不那么辛苦。
第五位受访者：北漂三年，他说他会去结婚。
我是台湾北部人，他是大陆南部人，我矮他高，性格特别相投。直到在一起后，他跟我说，“应该先告诉你，我有结婚的规划，但我不会放弃跟你在一起。”
“我家人会催婚，我要满足他们对我的期望，更不可能告诉他们我是同性恋。”
这是我在北京最揪心的那一刻。现在，我换了对象，过得很幸福。北京这么大，你总会找到那个人，不要猴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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